其实,单凭头顶那片桑叶形状的灰色绒毛,楚溪客并不能断定这只小奶猫就是他的桑桑。但是,万一呢?桑桑消失前都开口说人话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而且,按照桑桑的意思,他们会在“新的世界”重逢,不就是这里嘛!原本以为茫茫人海找一只猫并不容易,没想到居然就这么碰见了,怎么舍得就此错过?楚溪客不好意思地笑笑,同时又十分诚实地把小奶猫往怀里拢了拢。钟离东曦曼声道:“小郎君笑得再甜,也是要还猫的。”楚溪客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暗搓搓把小奶猫塞入衣襟,于是他胸口便显出一个小鼓包,楚溪客还十分宝贝地拍了拍。小奶猫竟也不怕他,楚溪客的手拍过去的时候,小家伙还像桑桑经常做的那样用毛绒绒的脑袋顶了顶他的掌心——这让楚溪客更加怀疑这只小奶猫就是桑桑,不,确切说是桑桑的“转世”。钟离东曦唇畔染上三分浅笑:“小郎君这是打算明抢么?”楚溪客后退半步,拱手长揖:“小子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冒犯郎君,是以先行致歉。”钟离东曦:“说来听听。”楚溪客:“请问这只小奶猫可是郎君所养?”钟离东曦:“显而易见。”楚溪客:“敢问郎君可否割爱?”钟离东曦:“并无此意。”楚溪客硬着头皮道:“那个……能否请教郎君府上何处?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偶尔去看看它。”钟离东曦俊眉微挑,语气中带出几分调侃:“果然够‘冒犯’。”楚溪客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露出几分令人心软的稚气。钟离东曦眸光微闪,朝他勾勾手。楚溪客颠颠地凑上去。“平康坊东门,南曲十字街,小郎君,有缘再见。”钟离东曦修长的手指探出去,挑开楚溪客的前襟。楚溪客下意识捂住胸口,像个被调戏的小娘子。钟离东曦当真被愉悦到了,笑道:“小郎君莫怕,物归原主而已。”说着,便捏住小奶猫的后颈,从楚溪客怀里拎了出来,还宣誓主权般晃了晃。装饰精美的牛车吱吱扭扭走远了,带着疑似桑桑的小奶猫。楚溪客愣在原地,悄悄红了耳尖。***楚溪客抓完药,回家时路过祥云楼,买了一瓢小杂鱼。如祥云楼这样的大食肆,进货不是论斤,而是论船。南边来的货船每日清早自广通渠入长安,其中一艘就是专门给祥云楼供河鲜的。那些手指一般粗细的鱼儿有的混在水缸里,有的干脆就是从大鱼肚子里剖出来的——被大鱼吞吃入肚尚未消化——管事瞧不上,向来是剁碎了喂鹅。这些,都是楚溪客这三天蹲在自家阁楼上听闲话听来的。因此,他想到买杂鱼的时候没去鱼铺,而是直接来了祥云楼。每日这个时辰,年纪最小的学徒会提着一桶小杂鱼到后院喂鹅。楚溪客解下几枚铜钱,递到小学徒跟前:“小兄弟,这钱给你,卖我一瓢鱼儿如何?”小学徒警惕地后退一步,拒绝道:“师父吩咐去喂鹅,不能卖。”楚溪客循循善诱:“桶里这么多,卖我一瓢也没关系的,这些钱你若不想私吞,可以拿去给师父买酒不是?”小学徒鄙视地瞥了眼他手里的铜钱:“就这么点儿,连两口酒都买不了。”楚溪客:“这次买不了,多攒两次不就可以了?”小学徒:“你的意思是,你下次还会过来买鱼?”楚溪客果断点头。小学徒仍旧不免犹疑:“师父知道了会罚我的……”楚溪客再接再厉:“倘若你师父知道你辛苦换钱是为了给他打酒吃,定能知晓你的孝心,不仅不会罚你,还会比别的学徒更疼你几分,看家的手艺也会只教你一人。”小学徒圆溜溜的眼睛里透出几分神采,显然被楚溪客说动了。“小哥不如试试,试试又不吃亏。”楚溪客把手里的铜钱往前送了送。小学徒终于下定决心,伸出那只整日泡水洗菜而显得皴裂的手,把铜钱紧紧握入掌心。就这样,楚溪客用远远低于鱼铺的价钱买下了满满一瓢杂鱼,还附赠一个瓢。这就是他从小练就的生存智慧了。在现代,他无父无母无人领养,从小住的是政府分配的廉租房,吃的是百家饭,每个寒暑假都要找机会做兼职,小小年纪就攒下了读大学的钱。他都想好了,上大学之后就不申请贫困补助了,把这个名额让给更需要的人。只是没想到,刚刚拿到录取通知书,他就穿书了……楚溪客摸了摸干瘪的钱袋子,默默叹气:要想办法赚些钱才行啊!可是,做什么呢?他一没保人,二没手艺,在这个时代能做的大抵是去码头上背背扛扛,就算他不怕辛苦,人家瞧着他这个小身板也不会雇他。楚溪客捏捏自己白嫩嫩的小胳膊,再次叹了口气。将将拐过十字街,迎面看到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个个披红着紫、鱼袋加身,看样子官职都不低。楚溪客连忙退到路边,目送他们入了进奏院。所谓“进奏院”,说白了就是朝廷给地方官设置的“驻京办事处”。光是平康坊就有浙西、浙东、河中、河阳、夏州、容州等十几处。楚溪客冷不丁想起《血色皇权》中有这样一段描述:“持拱十五年春,凡五品以上地方官齐聚京师,于二月二日大朝会商讨储君人选,一时间各坊进奏院门庭若市,食宿供应险些不足。”“储君”什么的楚溪客没放在心上,让他在意的是“食宿供应不足”这几个字。可以卖吃食啊!支个小摊,卖卖早点,对他来说无疑是投入最少、来钱最快的营生,还不耽误照顾老楚头。在现代时,楚溪客住的廉租房就在大学城附近,整栋楼的邻居不是食堂员工就是小吃摊摊主,楚溪客平日里得了左邻右舍的照顾,写完作业就跑到摊子上帮忙,一来二去各家的手艺都学了个七七八八,什么煎饼果子烤冷面啊,户部巷面筋串串香啊,就没他不会做的!心里有了盘算,楚溪客回家的脚步都轻快许多。蔷薇小院,这是楚溪客给新家起的名字,因为照壁前面长着好大一棵野蔷薇,枝条又长又密,几乎爬满了整个照壁。今日回来得有些晚了,楚溪客没敢耽搁,第一时间上楼查看老楚头的情况。老楚头并非全然昏迷,而是在汤药的作用下处于沉睡状态,每到晚间会醒来一次,解决一下吃喝拉撒。大抵汤药的效果,老楚头即使醒着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楚溪客担心自己露馅,同样闭口不言,努力扮演着“痴傻”的模样。眼下老楚头还没有醒来的迹象,楚溪客放下心,仔细压了压被角,便下楼忙碌去了。他做事从不拖延,既然想好了要卖早点,便决定明日就开始。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他不打算投入太多本钱,而是利用家里现有的食材和炊具试试水。说白了,就是有什么用什么。红泥小炉子有一个,可以用来炖些汤水;烧炭的火盆有一个,随便放个铁网就能烤肉烤馍。家里存粮不多,好在还有些面粉和大豆,左右老楚头吃不了这些,楚溪客自己再少吃点,就能省下来做买卖。老天保佑,居然叫他在屋梁下找到一整条羊腿!楚溪客在原身的记忆中“看”到,这是之前老楚头帮一个养羊的人家救治怀崽的母羊时主家送的,老楚头没舍得吃,就用少少的盐搓了搓,挂在阴凉通风的屋梁下,想着等原身过生辰的时候再好好地做一顿……楚溪客压下眼底的酸涩,十分珍惜地切下一小半,剩下的按原样挂回去。接下来,就是愉快的前期准备了。要把黄豆磨成面,和小麦粉掺到一起,精白面价钱贵,豆粉便宜,两者掺和掺和既美味又划算。羊腿肉切成薄片,用自制的五香料腌渍起来,明日稍稍烘烤一下就可以吃,还能省下不少炭火。这就是楚溪客的精打细算了。对了,还有小杂鱼,楚溪客打算亲手烤成小鱼干,送给小奶猫做见面礼。日子嘛,有了目标就有奔头。楚溪客躺在树下的大石墩上,翘着脚,嚼着薄荷叶,听着石锅中噗呲噗呲的美妙声音,惬意地眯起眼。夜风习习,小鱼干的香气飘入左邻右舍,院墙那边冷不丁响起稚嫩的猫叫。楚溪客诧异地望过去,他记得旁边没住人啊,怎么会有猫?“喵~”又是一声,奶声奶气,楚溪客的心都化了。两家之间的院墙是用竹板搭成的,不算高,楚溪客踩着石墩爬到墙头上,不期然看到一只银白色的小奶猫。“桑桑!”楚溪客惊喜异常,“桑桑,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小奶猫并不理他,一心往墙上爬。楚溪客感动得眼泪汪汪:“桑桑,你也想我了对不对?”小奶猫很聪明,虽然腿不够长但极会踩点,嫩乎乎的小爪子特意勾在竹板的关节处,就这样一节接一节地爬到了墙头。“桑桑,我也好想你,这半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楚溪客激动地伸出手,打算去抱它,不成想,小奶猫突然跳起来,倒栽葱似的摔倒在地。幸亏墙边长着一丛密实的蒲草,小家伙没有受伤,而是努力扬起小脑袋,左看右看。楚溪客蒙了:“桑桑,你说句话呀桑桑!”“喵喵~”小奶猫欢快地叫了一声,努力倒腾着小短腿冲到石锅旁,围着香喷喷的小鱼干转圈圈。所以,小家伙根本不是来找他,而是来吃小鱼干的?真相太残酷,楚溪客拒绝接受。翠竹大宅,阁楼上。钟离东曦除去厚重的狐领大氅,只着一身雪色锦袍,少了些许矜贵,多出几分凉薄。他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远远瞧着小院中有趣的一幕,墨色眼底染上淡淡笑意。“阿翁说得没错,这令人齿寒的长安城,并非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