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大将军总归是个好人叭!”楚溪客一边嚼着杏脯一边兴致勃勃地跟老楚头讲这半天的见闻。“我当时一不小心叫他‘康康’了,贺兰将军都没有生气,只是敲了敲我的脑袋,说‘胆子倒是不小’。旁边卖干果的汤四哥都吓坏了,还以为我脑袋就要掉了呢!”楚溪客挠了挠被贺兰康敲过的地方,说起来也是奇怪,他平时挺懂得趋利避害的一个人,面对贺兰康的时候竟然一点都不怵,就连他弹自己脑瓜崩儿的样子都觉得莫名熟悉!老楚头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紧张:“他有没有问你叫什么,家里有什么人?”“没有啊,贺兰大将军吃完烤串就走了,对了,临走前还丢给我一个金豆子!”楚溪客笑嘻嘻地从荷包里抠出那枚亮闪闪的金豆子,宝贝似的捧到老楚头面前。老楚头目光一顿,有点不屑,还有点傲娇:“一个金豆子就收买你了?”诶?这酸溜溜的语气,该不会吃醋了吧?楚溪客脑袋凑过去,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老楚头,仔细观察。老楚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不自然地别开脸。楚溪客心里偷偷笑了一下,嘴上乖乖巧巧地说:“说到底我与贺兰大将军只是摊主与客人的关系,他能给一个金豆子,怎么说也值得我一句‘多谢惠顾’,但也仅此而已了,阿翁,您说是不是?”“就你理多。”老楚头终究没绷住,露出笑模样。警报解除,楚溪客重新活跃起来,举着个金灿灿的柿饼送到老楚头嘴边:“我拿烤串换的,阿翁尝尝!”老楚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笑道:“味道不错,跟谁换的?”“卖干果的汤四哥,这柿子是他家后山长的,他娘子带着女娃们摘下来,削皮、蒸煮、晾晒,足足忙碌一个多月才攒下一小筐,正宗的吊霜柿子,再晚可就吃不着了。”“这么好的东西,人家怎么舍得给你?”“我听说他家有两个小女娃嘛,就送了一些红豆沙呀,拇指生煎之类的让他带回去,他家娘子很是领情,不仅送了柿子做回礼,还要了我的鞋子尺寸,说要给我纳双鞋底子呢!”说这些的时候,楚溪客乌黑的眼睛里满是神采。老楚头就那么静静地听着,直到楚溪客滔滔不绝地说完,他才轻声问:“崽崽是不是很喜欢长安?”“喜欢啊,这里有我和阿翁的家,还有云和兄、钟离公子、汤四哥他们,还能读书、摆摊、在街上看大将军,总之哪儿哪儿都很好。”楚溪客没有多想,只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夜深人静,老楚头在窗边无声静坐。他面前摆着一卷画轴,画中绘着一丛蔷薇,层层叠叠的叶片间藏着一串串绿绒绒的小花苞,一只胖嘟嘟的小猫轻盈地踩在花墙上,晨光映衬下,猫儿身上仿佛有缕缕银光在闪耀。就这么枯坐许久,老楚头终于下定决心,卷起画轴,起身下楼。长安街已然宵禁,静谧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老楚头娴熟地躲开巡逻的街使,不声不响地来到东市一家杂货铺。铺子里没有燃灯,大门上落着锁,看起来已经打烊了。若有生客误入,八成就要抬脚走了,老楚头却熟门熟路地绕过正门,从侧面一个半开的小门进去。里面是个不起眼的小院,有一道月亮门和内院相连,跨过月亮门,竟别有洞天。很是华丽的三间大屋子,翘角屋檐深深地探出来,檐下搭着抄手游廊,廊柱上每隔一段都挂着一截竹帘,既雅致又能防人偷窥。老楚头走到某个竹帘前,晃了晃上面的铜铃。立即有机灵的小学徒迎上来,看到老楚头衣着普通,胡子拉碴,态度依旧恭谨:“敢问,客是买家还是卖家?”“卖家。”“客要卖的是消息还是物件?”“字画,姜纾的。”小学徒立即显出几分喜色:“可是真迹?”老楚头抿了抿唇,道:“自然不是。”“不是真迹也无妨,若仿的好,亦能卖上高价。”小学徒恭敬地笑笑,一摊手,“客请随我来。”一刻钟后,老楚头坐在了一个灯火通明的雅阁中。掌柜看着画卷啧啧称奇:“确定这只是仿作吗?瞧这笔触,这神韵,说是姜纾再世也不为过呀!不,依老夫拙见,这作画之人恐怕比姜纾本人笔法更成熟,若姜纾能多活十五年,功力也不过如此了!”老楚头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足足两刻钟后,掌柜才恋恋不舍地把眼睛从画上移开,小心翼翼地问:“客打算开价几何?”“两个金豆子。”老楚头毫不犹豫地说。“多少?”掌柜拔高声调。“两个金豆子,亮闪闪的那种,不还价。”掌柜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虽然咱这铺子名为‘黑店’,但也是正正经经的黑店,再不济也不可能坑你一个老人家!这可是姜纾的画,姜纾的!外面一幅都能炒到上万贯,哪怕是仿的也不可能只值区区两个金豆子!”老楚头不自在地摸了摸泛红的耳尖,道:“那就再加一辆鹿车吧,贵店最好的那种。”“这还差不多。”掌柜这才哼哼唧唧收了画,欢欢喜喜地叫人拿金豆子并小鹿车去了。殊不知,老楚头前脚刚回蔷薇小院,这幅《猫戏蔷薇图》后脚就被送上了钟离东曦的案头。没错,那家名叫“黑店”的杂货铺背后的东家就是钟离东曦。钟离东曦看了看画上的猫,又看了看团在他膝头呼呼大睡的桑桑,缓缓勾起唇角:“不愧是姜纾,果然不简单。”云霄不解:“一旦这幅画在长安城露面,贺兰大将军势必能顺藤摸瓜查到他的行踪,他为何要这样做?”这些年,贺兰康一直在四处收集姜纾的字画,不管是真迹还是仿品,有一幅收一幅,连带着那些本就仰慕姜纾才华的文人学子纷纷争抢,这才令姜纾的字画有价无市。钟离东曦点了点画上的小胖猫,淡声道:“你以为,他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机卖画,还把毛色如此稀有的桑桑画上去?”云霄唰的一声合上折扇:“看来,老楚头是有心引贺兰大将军上门……”钟离东曦淡淡一笑,把画卷起来,交给旁边打瞌睡的云浮:“明日一早,送到将军府。”“哦哦,好。”云浮一个激灵,清醒了些。云崖凑到她耳边悄悄八卦:“以前就听闻姜纾的字画价钱是贺兰大将军炒起来的,我一直想不通其中的缘由,现在突然明白了,贺兰大将军八成是担心姜纾流落在外没饭吃吧!”云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是真爱。”云霄:“……”贺兰大将军和姜纾都是男人吧,为什么你们谈论起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默默地看了眼揉着眉心似乎有点儿听不下去的钟离东曦,悄悄松了口气。幸好,殿下还是正常的。***第二天,楚溪客在**打了个滚,突然,脸上咯到一个圆溜溜、凉飕飕的东西。他睁开眼睛一看,顿时被两个亮闪闪的金豆子晃花了眼。金豆子!足足两个!比贺兰大将军的更大更圆!楚溪客乐不可支,把金豆子往手心一攥,“咚咚咚”跑下楼,给老楚头端茶递水捏肩膀,要多殷勤有多殷勤。老楚头抿着笑:“何事这般开心?”楚溪客把手一摊,圆溜溜的一对金豆子就展现在老楚头眼前了。老楚头一脸淡然:“这不是贺兰将军送的金豆子吗,怎么,下小崽了?”楚溪客笑眯眯地点着两个金豆子:“它们可不姓贺兰,而是姓楚,这个叫‘楚大壮’,这个叫‘楚二壮’,是我最崇拜、最敬爱、最亲近的阿翁送哒!”老楚头噗嗤一笑,最崇拜,最敬爱,最亲近什么的,嗯,这下舒坦了。于是,楚溪客得到第二份奖励——一辆造型别致的小鹿车!所谓“鹿车”就是一种手推独轮车,类似南方常说的“鸡公车”,只是轮子比寻常的鸡公车要小一些,轮轴更宽,车辕更粗,载重量更大。楚溪客这辆一看就是老楚头特意改造过的,车帮上刻着雕花,车头竖着一个猫咪图样的广告牌,牌子上用很漂亮的字迹写着——“楚记小烧烤。”往大街上一推,可拉风了!出于某些楚溪客不知道的原因,老楚头今日没宅在家里,而是和他一起出门摆摊。于是出现了这样的画面——楚溪客在前面龙飞凤舞地烤串,老楚头就在后面不紧不慢地收钱;楚溪客逢人三分笑,见了谁都能愉快地唠上两句,老楚头从始至终安安静静地做事,宛如社恐。祖孙二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却也意外的和谐。华丽的牛车出现在街道对面,楚溪客不经意一抬眼,刚好瞧见钟离东曦推开车窗,朝这边看过来。隔着重重人影,两个人的目光就那么撞到了一起。楚溪客开心地扬起手,正要打招呼,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老楚头绷着脸:“可还记得你保证过的?”楚溪客蠢蠢欲动的小爪子僵在半空:“连个眼神都不给他……”钟离东曦似乎觉察到什么,一只脚刚刚迈出车门,又退了回去。不过,他并没有离开,牛车就那样孤零零地停在原地,他的目光透过半开的侧窗,静静地落在楚溪客身上。楚溪客每次抬头看上一眼,心就愧疚一下下。但他不想让老楚头生气,因此当着老楚头的面他表现得很坚定。然而,老楚头刚刚起身去武侯铺方便,楚溪客就飞快地烤了几个面筋,一溜烟似的跑到牛车旁。钟离东曦有心逗他:“可是你家阿翁不愿让你与我结交?”楚溪客清了清嗓子,小小地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是这样的,我阿翁最近不是在教导我读书吗,就跟我说,如果四书五经背不全就不许跟最好的朋友说话。”明明知道他在胡说八道,钟离东曦还是禁不住露出笑意:“这么说,小郎君是因为把我当成了‘最好的朋友’,这才不敢当着阿翁的面跟我说话?”楚溪客无比真诚地点点头。“崽啊,你最好的朋友不是我吗?”楚云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和钟离东曦一左一右看着他。楚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