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竹有一项手艺,是她已故的祖父教给她的,那就是“识骨术”。识骨术的厉害之处就在于, 不管对方是化妆、易容还是变性,只要看上一眼, 就能立马通过对方头骨的骨相认出这个人。单是这么说似乎很玄幻, 实际上,倘若楚溪客在这里一定不会怀疑。因为,他初中同桌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女孩子。那位同桌初中还没毕业,档案就被某部门调走了, 他们这些中二少年还在为了逃避课间操和老师斗智斗勇时,神奇同桌已经在秘密为国家效力了。实际上, 如云竹这般拥有天赋的人,不仅能辨骨识人, 还能通过对应的骨相找出这个人的直系血亲。比如此刻,她看着先帝与惠德皇后的画像, 果断地说:“倘若这幅画像与本人差别不大的话,那么小郎君就绝无可能姓鹿, 而是先帝与娘娘的骨肉。”云娘子一听,顿时瘫坐在地, 表情似悲似喜, 反复求证:“阿竹,你、你有几分把握?”云竹难得露出自信的模样,说:“阿娘知道的,我的识骨术从未出过差错, 就连阿翁都不及我。”“是的, 是这样没错……”实际上, 云娘子方才那样问并非质疑云竹的判断,只是太过震惊,才下意识问出了口。她跪坐在蒲团上,仰头望着先帝与皇后的画像,忍不住笑起来:“也对,娘娘那般聪慧,怎么可能想不到办法保下小殿下?阿竹,你可知道,小殿下降世之时,你外祖母就在产房外候命……”笑着笑着就哭了:“真好,娘娘尚有血脉在世,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云竹也跟着哭起来。虽然母亲从未说过那些往事,但她从这些年的蛛丝马迹里也能猜到一些,知道惠德皇后曾救过外祖母的命,后来又救了阿娘,所以,她和阿娘一样,也为那位小殿下还活着而真心高兴。云娘子只放纵自己哭了片刻,很快整理好心情,叮嘱道:“小殿下的身份非同小可,你两位兄长向来不如你聪慧谨慎,唯恐他们说漏嘴,此事暂且不能让他们知道。”云竹郑重地点点头,眼底划过一丝落寞:“聪慧谨慎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个女子。”明明和二兄是双生子,继祖母却将她当成透明人,长到八岁都没个名字,整日“三丫”、“妞妞”地混叫,甚至还嫌她费米粮、费嫁妆,趁阿娘外出把她卖去那等腌臜之处……想到这些,云竹就忍不住悲从中来。云娘子拉住她的手,温声安慰:“你外祖母也是女子,却凭借精湛的医术成为前朝第一位女医正;阿娘也是女子,自小便被娘娘恩准在御膳房做事,娘娘还说等我技艺练到家便升我做尚宫呢!”云竹含着水色的眼睛眨了眨,惊讶又向往。云娘子帮她擦掉眼泪,道:“这些过往阿娘原本以为会随着娘娘的薨逝永远地埋葬在地下,没想到此生还会让我有幸得见小殿下……“阿竹,你若想听,阿娘可以一一讲给你。只一点,一旦听了,我云家对前朝的忠心你也得一并继承,从今往后,你这条命都得是小殿下的。”云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听!”云娘子露出欣慰的笑。***与此同时,蔷薇小院。云飞、云柱两兄弟完全没有辜负自家娘亲对他们“不太聪明也不太谨慎”的判断,此刻,俩人站在屋子门口,就像傻了一样。蔷薇小院在姜纾的打理下就像一个精致又富有野趣的艺术品,尤其是这座木石结构的小阁楼——帘子不是帘子,那是自然垂坠的花藤!屋顶不是屋顶,那是层层叠叠的三角梅!随随便便推开一扇窗,就能得到一份惊喜,而且窗窗互不相同,比如这扇外面有一棵会开花的书,那扇外面可能就是一串漂亮的风铃,第三扇总会更惊喜,把威严的皇宫都装在这个“画框”里了。姜纾从来不需要费心去买小宠物,自会有漂亮的百灵站在屋檐唱歌,娴雅的丹顶鹤落到桑树上歇脚,偶尔还会有小刺猬、小松鼠、小黄鼬过来串个门,和桑桑成为好朋友。云飞早就见识过这个如同神仙洞府一般的漂亮屋舍,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幸成为其中的房客。此刻,看着屋内一尘不染的木质地板、簇新的书案和衣箱、明显就是新做的厚实被褥,他都不敢往里走了:“师、师父,我睡柴房就行,不用专门准备这些……”实际上,楚溪客也被屋里焕然一新的摆设震惊到了,他们不是很穷的吗?不是连个新书案都买不起吗?怎么一夜之间突然换了套装潢,还是全屋定制的那种?不过,在徒弟面前要保持成熟稳重的样子嘛,因此,他连忙把惊掉的下巴扶回去,很是大气地说:“我是收了个徒弟,不是养了头小猪,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合该有你一个房间。”云飞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了。云柱眼睛都要黏在屋子上了,但还是非常懂事地说:“我只是帮工,理应睡柴房。”楚溪客噗嗤一笑,将他推到云飞身边:“你还是你阿兄的家属呢,你俩商量着谁睡床谁打地铺吧,回头给你们整个上下铺。”云柱挠了挠黑乎乎的小脸,到底没舍得拒绝。等到楚溪客走后,兄弟两个怔怔地站在纤尘不染的地板上,脚都不舍得挪一下。不知过了多久,云柱才小声问:“阿兄,上下铺是啥?”云飞摇摇头:“不知道,总归是很好的东西,要么很贵,要么很费心力。”云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我要好好劈柴,劈多多的柴,报答小郎君。”云飞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师父如此厉害,他这个做徒弟的不能丢了师父的脸。殊不知,此时此刻,“如此厉害”的师父正黏在姜纾身边打滚耍赖。“阿翁何时收拾的屋子,我都不知道呢!既然阿翁收拾得了一间,是不是也可以收拾第二间呢?”楚溪客近乎明示般指了指暖阁外间。因为原身情况特殊,自从搬来长安,他和姜纾都是一起住在暖阁里,姜纾住里间,原身住外间,中间有一道屏风相隔,楚溪客住习惯了,也没搬。姜纾笑问:“你想自己住?”楚溪客当然想有自己的屋子了,但是不能直接说,免得姜纾难过,于是坏兮兮一笑:“不不不,作为一个即将成年的人,当然是两头占着了!阿翁方便的时候,我就住暖阁,阿翁不方便的时候,我就一个人住。”姜纾面上一红,拿笔杆敲了敲他脑袋:“就还有一间东屋空着,想搬就搬吧!”于是,楚溪客就欢天喜地地搬家去啦!姜纾暗自舒了口气。上次贺兰康过来,没轻没重的,差点让楚溪客撞见,那时候他就兴起了让他单独住的想法,总之,不想教坏小孩子。翠竹大宅。云浮急匆匆地跟钟离东曦汇报:“邻家小郎君搬家了!”钟离东曦笔尖一颤,刚刚批好的奏疏倒霉地被涂上一大块墨渍。他却丝毫没有理会,而是冷声问:“搬去哪儿了?”云浮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怯生生地指了指小阁楼的方向:“搬、搬到东暖阁了……”钟离东曦表情一顿,紧绷的身体明显舒展开来。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以为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楚溪客知道了,他这才一声不响就搬家。“下次回禀事情记得精准些,那叫‘换屋子’,不叫‘搬家’。”云浮:“……”敢情还是我的锅?钟离东曦轻咳一声:“福伯,前两日我那个屋子是不是漏雨了?”福伯“啊”了一声,笑呵呵道:“是呢,老奴原本还想着提醒殿下要不要换一间,就怕夏日雨水多,时常漏呢!”钟离东曦矜持地点点头:“那就换一间吧!”福伯继续笑呵呵:“殿下觉着西渚轩如何?那边的瓦片是开春新换的,想来不会漏。”钟离东曦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很上心的样子,实际翻阅奏疏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八倍,明显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去做的样子!看透一切的云浮把自己伪装成一株小蘑菇,西渚轩是距离隔壁东暖阁最近的屋子她会说吗?郁离轩内,负责搬家的云崖一脸疑惑:“郁离轩何时漏雨了,我怎么不知道?”云浮一脸的高深莫测:“要不你我都成不了管家呢,就是因为缺了这一招。”云崖:“哪招?”云浮:“无中生雨。”东暖阁。楚溪客推开门,立即被惊喜到了,这间屋子也是重新布置过的,而且充分照顾到了他的喜好,不仅有大大的床铺、如同沙发一样铺着软垫的胡床,还有一个猫爬架,豪华别墅款的那种!桑桑已经先一步进来了,还把之前楚溪客给它缝的“云朵小窝”也一并拖过来了,一看就是打算在这里安家的样子!就连阿晚都不再害羞,帮儿子检验新家一般巡视了一圈,最后蹭了蹭楚溪客的裤脚,满意地走了。楚溪客四肢摊开躺在地板上,感受着屋内清新的原木香气,然后一脸感动地把桑桑抱起来,放在自己胸口:“桑桑,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一家人要一直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喵~”桑桑弯起圆嘟嘟的小嘴巴,两只爪子按下去,一踩,又一踩,再一踩。“你多大了,还学小奶猫踩奶?”楚溪客被它踩得忍不住笑,“好了好了,再乱踩我就要脱掉衣服让你看看男女了!”“小郎君,有伤风化。”一个含笑的声音清凌凌地飘过来。楚溪客扭头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钟离东曦一身青衫,玉簪束发,这样笑吟吟倚在窗边美得像是一幅画;而他,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衣衫凌乱,胸前一只猫,像、像是变态犯案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