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过了两天, 蒲柳的母亲就到了,想来是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往长安赶了,看来对方和蒲柳一样, 十分珍惜这个机会。楚溪客将其视为长辈,想着怎么也该主动过去见一下, 因此趁着午后休息的时间, 便提上礼物去了大杂院。意外的是,蒲柳丝毫没有预想中的开心,反而脸色不大好,见到楚溪客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娘就是过来瞧瞧我, 过两日就回去了。”楚溪客原以为是蒲柳的母亲没看上这份工作,正想当面沟通一下, 便看到一个细眉尖脸的妇人迎面走来。“您就是东家小郎君吧?诶呦,可算见着了!我家蒲柳这些日子多亏了您照顾, 妾身在这里给您见礼了……一直听蒲柳说东家小郎君年轻有为,不成想竟是这般年少俊朗!”妇人看上去像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样子, 几句恭维话说得还算得体,但又见得不够多, 从头到脚透着股精明市侩之气。楚溪客都担心,对方下一刻就会扑过来, 从他身上刮下一层皮!“小郎君, 这是我婶娘。”蒲柳一副吃了苍蝇的恶心样,然而当着楚溪客的面又不想彼此脸上难看,因此努力忍住。只一句,楚溪客就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昱媳八成是消息送过去的时候, 不知怎么的被这位精明的婶娘知道了, 因此巴巴地跟过来, 想要分一杯羹。对方八成不是什么厚道脾气,因此,蒲柳拼着不让自家母亲留下,也不愿给楚记带来麻烦。下一刻,蒲柳二叔的出现正好验证了楚溪客的猜测。如今,大杂院这边由董书生和王娘子管着,两个都是体面人,又素来与蒲柳交好,因此特意置办了一桌席面,迎接蒲柳的家人。不成想,这位二叔竟是个不顾脸面的泼皮,正经席面不吃,竟直奔煮丸子的大锅!就连眼下,听说东家小郎君来了,他都不肯放下饭碗,还趁王娘子转身的功夫又从锅里捞了一勺!蒲柳又羞又气,泪珠都在眼里打转了。为了不让楚溪客为难,她便赶在叔叔婶子攀关系之前,把话说绝了:“二叔和婶娘听说母亲来长安看我,担心路远不安全,因此一同陪着过来,明日便和母亲一道回去了。”“怎么就回去了?不是说要留下来做工吗?”蒲家婶娘一脸惊诧,显然没料到蒲柳这般决绝。蒲家二叔倒是没什么反应,只一味抱着碗往嘴里扒拉肉丸子——是的,他过来见楚溪客,都没把饭碗放下。“做什么工?你们这样能做工吗?煮出来的丸子能不能供上二叔吃的!”蒲柳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蒲家婶娘果真是个精明的,没跟她吵,反而狠狠地拧了自家男人一把,然后上前两步,越过蒲柳,直接笑吟吟地同楚溪客搭话——“咱们是听说小郎君这边缺人,才马不停蹄地从洛阳赶过来。我家嫂子手艺确实是一顶一的好,咱们那边红白喜事办个酒席都会请她去帮忙。嫂子会的我不敢说也会,但在旁边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还有我家这个,吃的多,身板也好,干起活来一个顶仨,平日里背背扛扛的只管找他!”“快别说了!小郎君这里能人多的是,不缺咱家的!”蒲柳快要忍不住哭出来了。蒲家婶娘噙着一丝假笑,阴阳怪气道:“你这孩子,亲近的知道你是心疼你阿娘,不知道还以为你生怕咱们这些穷亲亲沾光呢!你看,东家小郎君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急吼吼地拒了?难不成,这丸子坊竟是你做主了?”蒲柳气道:“婶娘也不用在这里给我上眼药,我就算自己不干了,也不会让你们给小郎君添乱!”“嘿,你这个臭小子——”“行了,都体面些罢!”一位打扮素净的妇人进门,目光淡淡地扫过蒲家婶娘和二叔,继而站在蒲柳身边,向楚溪客见礼。楚溪客还了个晚辈礼。这位,便是蒲柳的母亲,蒲娘子了。看到母亲,蒲柳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禁不住流了下来。蒲娘子心疼地拍拍她的手,温和地对楚溪客说:“冒昧前来,搅扰小郎君了。如今瞧着蒲柳这孩子有吃有喝还有事做,我也就放心了,明日我们便回去了。”蒲家婶娘还想说什么,被蒲娘子的视线淡淡一扫,当即闭了嘴。楚溪客其实对蒲娘子印象不错,然而蒲家这门亲戚却实在不是好相与的,说实话,他确实不想让好好的楚记掺进两颗老鼠屎,因此便点了点头,塞给蒲柳一串钱。“这两日不必上工了,好好带着蒲娘子在长安转转,若缺钱,尽管在董先生这里支取。”蒲柳满心无力,连推辞都忘了,怔怔地接过钱,讷讷道谢。楚溪客心里也不大舒服,因此没有多待,寒暄了两句便离开了。他刚跨出院门,蒲家婶娘就把蒲家二叔拉到角落,两眼放光:“看到没?随手就是一大串钱,账上的还能随便支用!你以为是蒲柳本事大吗?只能说明这位小郎君财大气粗,不在意这些!”蒲家二叔连连点头:“这可比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强多了,必须留下!”“对,不管想什么法子,也得留下才好。”***下午出去看铺面的时候,楚溪客还在跟钟离东曦念叨这件事。“蒲柳是个好孩子,她明明那么想把她母亲从那个泥潭里择出来,但是为了不让她叔叔婶子沾上楚记,还是决绝地做出了选择……“她母亲也挺好的,体面素净,进退有度,虽然跟云姨比少了些气度,但是还挺有亲和力的,当个店长绰绰有余了。”钟离东曦从一堆待售的店铺资料中抬起头,温声说:“你若想留下她,也不是没有办法。”楚溪客唔了一声:“我其实是想拉蒲柳一把,不过也要看她自己的意思,回头我再跟她谈谈吧!”钟离东曦点点头,继续从楚溪客那一摞写满狗爬字的资料中找出有用的信息。楚溪客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小心脏砰砰跳起来,忍不住就要撩拨他:“东曦兄啊,你都不用干活吗,怎么有时间天天陪我出来晃悠?”钟离东曦瞧了眼这个小没良心的,笑道:“我如今天天吃鹿崽的,住鹿崽的,伺候好鹿崽就是我最大的任务了,哪里还需要其他活计?”“诶,那我只能辛苦一些啦,毕竟是要养家的男人了。”楚溪客没骨头似的贴到他身上,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下午的时间,两个人把十几家预选店铺一口气看完了,当场定下来六个。其中三个分布在之前钟离东曦提到的布政坊、安仁坊和升平坊,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一同看上的新昌坊和芙蓉园。新昌坊有个青龙寺,每日客流量不比小雁塔少。芙蓉园完全是意外,这里是五公主的私产,强塞给了楚溪客,还美其名曰:“是给阿兄和嫂嫂的新婚贺礼”。楚溪客还能说什么?当然是接受啦!此外,他在怀远坊也选了一家。虽说先前只是为了帮顾客解围,但到底不想让人家失望,因此便多定了一处。六处铺面,东西南北都有,之所以能短短一个下午就定下,还要归功于跑腿小分队铺展开的“情报网”。哪处店铺便宜、治安好、客流量大、左邻右舍和气厚道,少年们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章程,因此给楚溪客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眼下他还不知道,这份情报网将来会发挥怎样巨大的作用。回到蔷薇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然擦黑。很难得,除了桑桑和小虎斑,家里就他们俩活物。姜纾忙着来年的科举,贺兰康忙着练兵,云家母子忙着店里的生意,楚溪客和钟离东曦反倒成了最早回家的。尽管已经很累了,楚溪客还是坚持要给钟离东曦露一手。“难得过二人世界,当然要做点特别的纪念一下啦!”楚溪客摆上蜡烛,铺上桌布,笑眯眯地对钟离东曦说。于是,他就做了一份改良版意大利面。面条是之前做好晾干的,只需要丢到锅里煮一煮就好,最奢侈的是配面的浇头,楚溪客奢侈地挖了小半碗蟹黄,外加卤得鲜香可口的鹅肝。桌布,蜡烛,意大利面,补脑奶茶,还有楚溪客从姜纾窗台上薅的水仙花,就是一顿浪漫的二人晚餐了。此情此景,是不是还差点什么?“么唧~”楚溪客在钟离东曦脸上啃了一口。“齐活了,开吃!”喊完这一句,楚溪客就如同电量耗尽了似的,吃面的动作都慢下来,嘴巴明明还动着,脑袋却一点一点,险些磕到食案上。钟离东曦护住他的额头,哭笑不得:“困了就去睡。”“不行,要……有始有终,不能做渣男。”楚溪客甩甩脑袋,一瞬间精神了些,继续吃面。只是,坚持了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眼皮又变得沉重。钟离东曦只得把人搂进怀里,一口接一口地喂。面对食物,楚溪客向来是忠实的,即使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嘴巴还会有规律地开开合合。钟离东曦就这么看着,情不自禁地亲亲他的额头,又捏捏瘦削的脸,喜欢到了心坎里。尽管刚刚还在笑楚溪客,转头他就把自己那盘面也给吃干净了,因为他喜欢那句“有始有终”。一路抱着楚溪客进了东暖阁,用温水擦洗了手脚,直到把人伺候好了,他才回到西渚轩。之所以不在东暖阁守着,是因为他还有事要忙,担心吵到楚溪客。看着堆积如山的邸报和信件,云霄都忍不住碎碎念了:“人家小郎君也挺能干的,并不是没了依靠就不行的菟丝花,殿下何必非要日日陪着他?您也不能为了小郎君就不顾钟离家的产业吧?”钟离东曦凉凉道:“若非为了他,你以为我会在乎钟离家的这些产业吗?”云霄:“……”到底是饱读诗书的金牌副手,他很快调整策略,说:“那就请殿下为了小郎君保重自己的身体吧,毕竟小郎君能吃能睡,一看就是长寿之人,别到时候……”别到时候早早挂掉,人家小郎君再嫁、不是,再娶。钟离东曦手上一顿,果断改变口风:“我去睡会儿,半个时辰后叫我。”云霄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是跟着楚溪客学的。东暖阁。楚溪客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成了皇帝,宣“钟离贵妃”侍寝,没一会儿钟离东曦就裹着被子被太监扛进来了。楚溪客瞧见美嘟嘟的一个小钟离,顿时色心大起,开始剥被子,结果剥了一层又一层,怎么都剥不完,他一着急,就给醒了。第一反应就是跑去西渚轩,控诉钟离东曦不给睡,没想到,推开窗户,楚溪客发现外面已经黑透了。夜深了,对面的西渚轩还燃着蜡烛。钟离东曦坐在书案前,专注地工作着。楚溪客心头一紧,原来他不是没活干,而是为了陪自己,把工作推到了晚上。他并非不知疲倦,不然手边不会有那壶浓茶,也不会时不时揉一下酸痛的额角。楚溪客的心酸酸涩涩的,就这么踩着两个窗户之间的木板,跳到了钟离东曦屋里。钟离东曦潜意识中似乎一直在关注这边,明明楚溪客动作已经够轻了,他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做噩梦了?还是不舒服?”钟离东曦毫不迟疑地放下书信,过来摸楚溪客的额头。楚溪客一下子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东曦兄,我有没有说过,遇见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