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场声势浩大的活动, 奶茶销量突然暴增,仙草园因此接连扩招了三拨人手,楚溪客也狠狠地忙了一阵。直到正月三十, 楚记仙草园、丸子坊,连同各家总店、分店一同休沐, 楚溪客才有时间睡个懒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其实已经醒了,就是懒懒地不想起床。然后,叫起床小分队就轮番上阵了。先是桑桑喵喵叫着练起了嗓门,又和墙边的壁虎聊了会儿天, 最后回到楚溪客床头,开启了蹦迪模式。好不容易把桑桑哄走了, 钟离东曦又来了。楚溪客对他就没有对小猫咪那么好脾气了,抱着脑袋就啃, 最后钟离东曦是顶着一脸小牙印下楼的。赖了没一会儿,姜纾就亲自来叫了:“不是说今日做春饼么?可还吃得上?”春饼?楚溪客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嬉笑道:“必须做!正月里第一顿春饼,怎么能失约呢!”姜纾笑:“也是最后一顿了。”到了明日, 就是二月了。楚溪客像个小跳蛙似的跟在他身后,一边刷牙一边往楼下跳:“那就多做, 每个人吃三十卷, 就相当于每天都吃上一卷了!”姜纾失笑,能有这种别致想法的,也就他家崽崽了。每逢休沐聚餐,灶台都会临时搭到院子里, 全家人一起动手, 要的就是团聚的热闹劲儿。这边, 楚溪客和面烙春饼,那边,云娘子就把一应厨具准备好了,云飞等人生火的生火、择菜的择菜,说说笑笑的过程比真正吃到那一口饭还高兴。楚溪客一边揉着面一边感慨,再过几天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满一年了。去年这时候,姜纾受伤昏睡不醒,桑桑不知所踪,家里的铜钱花一文少一文,楚溪客还以为要狠狠地过几年苦日子了。谁能想到短短一年,钱赚到了,桑桑找到了,阿爹认了,男人也有了,还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家。“日子总归是越来越好了,是吧?”楚溪客笑嘻嘻地碰碰钟离东曦。钟离东曦笑笑,帮他抚平翘起的小呆毛。说来也是有趣,楚溪客头顶这撮头发总也长不长,就像个刚刚破土的小芽包,嫩嫩乎乎地歪在楚溪客头顶,开心的时候翘一翘,使坏的时候翘一翘,抚平很容易,但是又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翘起来——这能屈能伸的做派,不正随了他的鹿崽吗?倘若不是遇到了这么一个特别又温暖的小太阳,这长安城恐怕早被他搅弄得满目疮痍了。“嗯,越来越好了。”钟离东曦温声道。楚溪客一边揉面一边扭动,还美滋滋地哼起了跑调歌。为了庆祝这个值得开心的日子,楚溪客特意做了两种春饼,一种是蒸的,一种是烙的。两种做法前期准备都一样——面粉里放一些细盐,可以增加面团的筋性,开水烫面,这样烙出来的饼才能纤薄透亮。面团和好之后要醒上两刻钟,等到稍稍松软一些,就能搓成长条,揪面剂子了。面剂子的大小和蒸包子的剂子差不多,揪好之后要反复揉搓,把面团里的气泡排出来,再醒上一刻钟。面剂醒好之后,就到了最关键的步骤——先把面剂子擀成包子皮大的面片,然后两面刷油,依次叠放起来,差不多叠上七八张就好。两头的面片就不用刷油了。叠好之后用手轻轻按压,让面片贴在一起,然后再次用擀面杖,正面擀八下,反面擀八下,尽量擀薄,但是又要注意不能把内层擀断,力道一定要均匀。云飞不懂就问:“师父,为何一定要擀八下?”“吉利啊!”楚溪客理所当然地说,“你要是喜欢‘十’那就擀十下。”云崖玩笑道:“我若是喜欢‘一’呢?”楚溪客坏兮兮一笑:“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凡是听懂的,皆忍俊不禁。云崖反应过来,腾地红了脸。只有云柱憨憨地说:“只擀一下的话,指定擀不薄吧?除非力气跟我一样大。”全家哈哈大笑。揭春饼也是个技术活,需要注意的是,用铁锅烙出来的饼要趁热揭,用蒸锅蒸出来的则要稍稍放凉了再揭。楚溪客先用蒸锅蒸了一张,放在旁边晾着,紧接着把烙的那张拿出来,开始了他的表演。只见他飞快地揭开表面一层,然后一下子跳得老高,呼哧呼哧地吹一会儿手指,又连忙凑过去,揭第二层。第二层的揭法和表皮又有不同,不能那么快,不然容易断,但又不能太慢,会烫手。于是,家人们就看到了有趣的一幕——只见楚溪客做贼似的凑过去,趁春饼不注意,嗖地揭下一丢丢,然后连忙缩回手,不往自己耳朵上放,而是去摸钟离东曦的。摸完之后又偷偷凑到春饼那边,继续揭开剩下的部分。如是再三,终于把一整张春饼给“骗”开了。全家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得益于楚溪客精彩的“表演”,所有人都觉得,今年这春饼尤其香。蒸出来的春饼晶莹剔透,稍稍拉扯却不断,极有弹性,把胡萝卜丝、菠菜丝、鸡蛋丝、瘦肉丝往里面一卷,层层叠叠裹起来,居然还能看到青青红红的颜色!这么一个颜值颇高的春卷,立即俘获的大多数人的心。姜纾更喜欢烙的那种。烙出来的春饼有两种口感,外面这一层硬而脆,可以当成普通的薄饼吃,芯里的那些则软而薄,虽不像蒸出来的那么有弹性,却绵软咸香,别有一番滋味。姜纾很会吃,他在饼皮里抹上薄薄一层甜面酱,再把葱丝和鸭腿肉卷进去,妈耶,北京烤鸭的味道都出来了!楚溪客连忙学着他的样子卷了一个,边吃边说:“回头咱们在后院垒个烤炉,试试做吊炉烤鸭,皮脆肉嫩,还染着蜂蜜的香甜,最适合用薄饼卷着吃了。”云柱把嘴一抹,闷着脑袋往后院冲:“我现在就去垒烤炉,晚餐就做烤鸭吧!”大家又是一阵笑。正月里唯一一顿春饼宴,就是这样在笑声中开始,又在笑声中继续着。就像楚溪客说的,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的。当然,偶尔也会有些出乎意料的插曲。晚上的烤鸭到底没吃成,因为董书生那边出事了。今日休沐,董书生去了一趟太学。实际上,自从腿断了之后,他就没去过太学了,即便偶尔路过也会故意绕路走。因为担心遇到熟人,也担心自己记起从前,更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今日董书生原是去务本坊给孩子们买识字书,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太学门口。他站在门外,没好意思进去,就那么小心翼翼地看着。不期然见到了一位昔日的同窗。对方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已大为不同——那人穿着做工考究的官服,腰板笔直,脚下生风,过往的学子恭恭敬敬地唤他为“董典学”,这位同窗便温和儒雅地点点头,就像当年他们还是学子时,心目中先生该有的风度。这般意气风发,这般脱胎换骨,也是董书生曾经梦想过的人生。然而此刻,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唯有辛酸。董书生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搭话,对方先一步认出了他。这人也姓董,和董书生的名字十分相似。董书生叫“董玉”,对方叫“董珏”。当初,他们就是因为这奇妙的缘分一见如故,彼此扶持着走过了最艰难的求学岁月。董珏认出董书生的那一刻,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不止惊讶,甚至已经可以称之为“惊悚”了:“玉兄?你不是早已返回家乡了吗?”董书生同样心神不定,因此没有注意到对方此刻的异样,只叹息一声,赧然道:“不瞒珏兄,我当年在十里长亭与你告别,并非想要返回家乡,而是一心求死。”说到这句,董珏眸光一闪,似乎并不意外:“莫非,是被人救了?”董书生苦笑一声,说:“想来是命不该绝吧,半路遇上了进京寻我的老母亲,多亏了母亲悉心照料,我才捡回一条命。”……这番情形,楚溪客并没有亲眼看到,是前来报信的跑腿小哥一五一十说给他听的。“后来,太学中有人叫跑腿,我便离开了片刻,后面的事就不太清楚了,只隐约听到先生跟那位旧友说了如今的住所,约好了改日再聚,便回了通济坊。“许是先生提着一摞书,被那些偷儿误会成了有钱人,居然把他拖进暗巷子,生生打了一顿!幸好咱们的人路过,这才把他给救了。”跑腿小哥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想来是后悔当时自己没跟着。楚溪客同样担心,来不及多问,当即就要去看董书生,却被姜纾拦住了。姜纾扭头问跑腿小哥:“董先生现下如何了,可请了大夫?”跑腿小哥忙道:“请了,也开了药,大夫说,好在我们去的及时,先生只受了些皮外伤,养养就能大好。”姜纾稍稍放下心,既然没有大碍,也就不用着急去救人了,于是他把楚溪客叫进书房,递给他一样东西。是四份考卷,笔迹各不相同,想来是有人誊抄的,其中一张卷头写着“董珏”,其余三张皆是“董玉”。楚溪客拿着考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姜纾问:“看出来不对了?”楚溪客诚实地摇摇头:“我就是想数数,这上面有多少字我不认识,刚才已经数到第三十八个了。”姜纾无奈地摇摇头,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真相。四份试卷,其中一份是董珏当年参加太学直讲的选拔时所作,另外三份是董玉写的。当年,董珏只考了一次就考中了,而董玉连续考了三次都没中,因此董珏的答卷有一张,董玉的有三张。问题在于,写着“董珏”名字的那一份,无论从文风还是论证中所体现的思想与学识来看,都和另外两份出奇一致。反倒是第一份标着“董玉”名字的答卷逊色许多,和另外两份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也就是说,第一年那张“董玉”的试卷不一定是董玉写的,而“董珏”的那张更像是他的风格。楚溪客惊讶道:“阿爹的意思是,第一年考试的时候,董玉和董珏的名字被人换了,这份写着‘董珏’的答卷本来应该是董玉的?”姜纾缓缓点头,说:“大杂院的董先生,学名便是‘董玉’。”楚溪客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当年考上太学直讲的本来应该是董书生?如今升为典学,穿着体面官服,被学子敬仰的也应该是董书生?!最意难平的是,倘若董书生第一次就考中了,就不会有后面的二次、三次、四次,也就不会因为早起赶考而被运粮的马车轧断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