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溪客其实松了口气, 至少,被抓来的不是姜纾。倘若真是姜纾,他现在必然已经急得不管不顾了, 换成他自己,楚溪客反倒十分镇定。因为这至少验证了一件事, 原书剧情并非不可改变。被一路套着麻袋绑过来, 楚溪客这个整日蹦蹦跳跳的人还好,难为了林淼这个小书生,缓了好一会儿脸都是煞白的。楚溪客担心他害怕,打算安慰他一下, 不过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悄悄站起来, 往四面八方检查了一下,确定这里是下陷式的地牢, 没人监视,也没有任何暗格窗口之类的方便偷听, 这才放心地说起了话。“阿淼别担心,话本里不是说了嘛, 但凡大人物,没有不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的, 只要坚持一下, 渡劫成功,将来就是一方大能了。”林淼被他的话逗得哭笑不得,实在想不到在这种境遇下楚溪客还能如此乐观。他和上一世果真不太一样了。林淼终究没忍住,决定坦白:“你是不是好奇, 我为何知道‘孟郊’, 为何知道‘宝塔镇河妖’, 为何能说出‘敌军还有三秒到达战场’这样的话?”楚溪客清了清嗓子:“其实第一次见面我就怀疑了,当时还跟你对暗号来着,你该不会是故意说错了吧?”林淼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之所以知道这些,其实是你告诉我的。”楚溪客惊奇地指了指自己:“我何时告诉你的,我怎么不知道?“不是现在,而是未来。”林淼缓缓说道:“我做过一个梦,梦到了几年后发生的事,因此我知道你的身世,也知道你的秘密,还知道你会坐上了那个位置,成了一位心怀万民的明君……”那时候,楚溪客身边的故人只有他了,他们白天是君臣,晚上是挚友,有一次楚溪客喝醉酒,对他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秘密——他来自另一个世界。既然已经暴露了,楚溪客干脆破罐子破摔,时不时就给林淼说一些那个世界的事,然后两个人再没日没夜地研究如何把那个世界的先进技术和制度用在大业。大业,是楚溪客登基后恢复的前朝国号。“崽崽兄”这个称呼也是楚溪客在醉酒时强迫他叫的,林淼猜想,他大概是想借此怀念故人吧,因为每次他这样叫,楚溪客的眼中都会有复杂的情绪闪过。这一世,林淼原本没想再提起,那日在宿舍只是突然想起了从前那些彼此相伴的日子,叫顺口了。没想到,楚溪客居然很喜欢,每次听到眼中都是纯粹的欢喜。楚溪客听完他的讲述,满脸惊叹:“阿淼,你这是预知未来啊,这金手指绝了!”林淼怔了怔,原本他还担心楚溪客接受不了,于是特意假借“梦境”说出来,如今看来,他还真是多虑了。楚溪客有些急切地往这边挪了挪,问:“阿淼,你快说说,在未来是不是所有人都活着,一个都没死?”林淼看着他期待又忐忑的模样,犹豫片刻,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楚溪客的脸瞬间亮起来,嗓音却有些哽咽:“太好了,这实在是……太好了!”林淼暗自舒了口气,也不算说谎吧,毕竟这一世已经有很多东西不一样了。楚溪客不再心事重重、神色忧郁,他和钟离东曦也不再相爱相杀、虐恋情深;同样的,姜纾也不再深居简出、鲜少露面;还有楚记,上一世,楚溪客并没有创立如此欣欣向荣又惠及百姓的楚记……所以,这一世的结局如何还未可知,或许姜纾等人真的不会死呢?也或许,最后陪在楚溪客身边的人,不一定是他。这也是为什么,林淼要对楚溪客坦白。此刻,林淼压低声音,对楚溪客道:“这个秘密我原本没打算告诉任何人,此刻之所以对你说,是想让你知道,你很重要,不仅对身边的人,还有对全天下的百姓,所以,我的陛下,你要珍重自身。”楚溪客下意识捂住胸口,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间觉得,这句“我的陛下”并非第一次听到,而是已经听了千百次。他愣愣地说:“放心,我很怕死,所以轻易不会死。”林淼轻笑一声,说:“那咱们说好了,待会儿无论面对幕后黑手还是龙椅上那位,你不许舍命护我,如有必要,大可以把我推出去。”楚溪客:“……”敢情铺垫了这么说,在这等着呢!“我说这些,只是万不得已的情况,我请求你一定要保全自身,去完成那些你对我说过的事,若真有那么一天,仓廪充实、路无饿殍、教育普及、男女平等,即便立即死了,我也是甘愿的。”虽然谈论的是自己的生死,林淼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语调轻快,眼睛里满是光彩。他才是那个真正心怀万民的人。楚溪客压住他的肩,神色郑重地说:“放心,阿淼,谁都不会死,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死,你要活着,要帮我,要亲眼看到那一天的到来。”林淼对上他灼灼的目光,不知不觉地,心也变得坚定起来,点头应道:“好。”“所以,快把这个戴上吧!”楚溪客正经不过一秒,立即恢复了跳脱的模样,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动,他神奇地从衣服的各个地方掏出来一样样东西。“幸好我早有准备,没让黑衣人搜走——阿淼,这个是‘护心镜’,前后各一块,绑在胸口,可以防暗箭。“还有这个,假死药,关键时刻吃一粒,一刻钟之内能隐去呼吸和脉搏,可以装死。不过我也没吃过,不知道真假,总之能不吃就别吃,到了非吃不得的时候也要犹豫一下再决定吃不吃。“最后这个就厉害了,这叫‘无声笛’,阿淼是不是很奇怪既然是笛子为什么又叫‘无声’?你看,这个竹笛只有一截指腹这么大,吹出来的声音人听不到,但鸟雀可以,我阿爹就是用这个来给暗桩传信的。待会儿万一遇到危险,就可以吹响,可能会有人来救你。”林淼嘴角抽了又抽,看着那堆瓶瓶罐罐(破铜烂铁),委婉地说:“这么珍贵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比较好。”“放心,我还有呢!”楚溪客嗖地一下,从暗兜里掏出一大把。林淼:“……”突然对未来也没有那么大的期待了是怎么回事?突然,头顶传来铰链转动的声音。楚溪客和林淼对视一眼,飞快地收起地上的东西。林淼嘴上说着不要,实际已然学着楚溪客的样子,把护心镜绑在胸口,竹笛藏在袖中,假死药也压在舌下了。刚刚做完这些,原本只有一个狭小通风口的地牢就裂开了一个极大的天窗,紧接着,一个鸟笼模样的升降梯从天窗降下来。Y_\U X~ I“鸟笼”里还站着一个人,曹岩。曹岩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楚溪客的胸口,语气冷漠而疏离:“收拾一下,陛下召见。”果然!楚溪客其实已经隐隐猜到,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他抓到这个地方,姜纾和钟离东曦都没有来救,幕后黑手八成就是龙椅上那位了。他和林淼交换了一个眼神,说:“想必陛下只是想问问考场上的事,我一个人去就行,阿淼就在这里等我吧!”不等林淼回答,曹岩便说:“陛下口谕,都得去。”楚溪客心内一惊——这是杀人灭口的节奏啊!***与此同时,翠竹大宅。钟离东曦昨天夜里收到阿肆的飞鸽传书就去了洛阳,考场上发生意外的时候,他已经办完事在往回赶了。与此同时,姜纾那边也得了消息,人还没赶回来,就先让贺兰康的海东青把那封伪造的“骗身偏心、卸磨杀驴”的“计划书”给送回来了。因此,当钟离东曦正在跟云霄等人商量如何营救楚溪客时,前去楚溪客屋内帮他带换洗衣物的云浮意外地看到了这份震碎她三观的“计划书”。此刻,计划书正摆在钟离东曦案头。上面的狗爬字没人比他更熟悉。偌大的议事厅鸦雀无声,云字辈四人组反应不一——最先开口的是和楚溪客接触最多的云浮:“殿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以小郎君心软的性子,就算对您骗身又偏心,也不至于在您死后还把您丢到城外喂狗——唔……”云崖暗搓搓拧了她一把,这么说情,还不如不说!云烟就事论事:“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好看的男人越危险。”云浮:“……”你赢了。云霄看着钟离东曦几欲杀人的疯狂眼神,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也许是误会,不如先把小郎君救出来,您亲自问问他。”云崖道:“万一是陷阱呢?殿下去了岂不是中了他的圈套?”云浮立即反驳:“他俩就差洞房花烛了,小郎君要想给殿下设圈套,还用绕这么大圈子?”得,一提“洞房花烛”,钟离东曦周身的气场更黑暗了。云崖当即道:“看吧,这就是问题所在。倘若小郎君心里没鬼,为何千方百计不肯洞房?”云浮不甘示弱:“这恰恰说明,小郎君没打算‘骗身’。”云崖啧了声:“就算只是‘骗心’也不成啊!”云霄重重地咳嗽一声,你俩干脆把殿下内心的冲突全抖落出来算了,只要不嫌命长!钟离东曦眼底氤氲着风暴,仿佛下一瞬就要压制不住了。“他现在如何了?”结果,开口第一句,还是关心楚溪客的状况。外面传来阿肆的声音:“云雀刚刚传来的消息,小郎君被曹岩捅了一刀。”钟离东曦猛地站起来。阿肆推门进屋,有些生气地说:“既然他这么对阿兄,阿兄也不要再管他了,反正就算他真的有事,也有贺兰大将军和姜博士去救。”钟离东曦闭上眼,不想让人发现他眼中的酸涩。他居然有点想笑,笑自己陷得太深,不可救药,看到那样一份“计划书”,他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在想,这当真是鹿崽写的吗?他努力去辨认每一个字,然而字字都在扎他的心。最可笑的是,那份计划书上已经有一半的事情真实发生了,当真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似乎剩下的那一半只是时间问题。即便如此,他还在记挂那个小心机鬼的安危,可笑不可笑?更可笑的是,这么大的刺激,他居然没有犯病,就仿佛这个身体在拼命让他清醒着、时刻准备着,去救楚溪客。救,还是不救?就在这时,福伯笑呵呵地进来了。他仿佛没有发觉屋内的恐怖气氛,兀自把一个做工精美的小木盒放在钟离东曦面前。“这是仙草园那边刚送来的,跑腿的那个小家伙直接给了我,说是他们东家给家里人的福利,我想着还是先让殿下瞧瞧比较好……毕竟,是给‘家人’的呢!”钟离东曦目光落在盒盖上,有些急切地问:“这是什么?”“哦,叫什么‘奶粉’还是‘奶精’的,蒲娘子刚研究出来的新品,坊间还买不到呢!”钟离东曦手指精准地点在盒盖上的印章上,重复道:“这是什么?”福伯这才看了一眼,笑眯眯道:“这个呀,叫什么……‘品牌标志’,就跟楚记招牌上的小桑桑差不多吧,想来是蒲娘子自己想出来。”“不对,这不是蒲娘子想的,这是小郎君做的。”云浮突然激动起来,飞快地说:“云竹偷偷跟我说过,仙草园盖房子的时候,小郎君亲自烧了一块砖还是一块木板来着,就砌在了他和殿下将来要住的树屋上,上面刻的就是这个!”钟离东曦指尖一颤。盒盖上分明写的是:鹿崽【爱心】东曦。一笔一画毫无骨架,乍一看根本不像字迹,反倒像是画画一般,难怪蒲娘子会当成“品牌标志”。可是,这是他的鹿崽亲手刻上去的,再也没人能写出这样的狗爬字了。记忆中一个微小的片段突然被唤醒——那是仙草园的树屋刚刚建成的时候,楚溪客拉着他过去看,明明那么坐不住的人,愣是在空****的树屋里待了整整一下午。可是,钟离东曦什么都没发现。楚溪客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得主动说了:“我在这个屋里藏了一个小惊喜,倘若东曦兄能找到的话,我就在房契上加上你的名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