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溪客醒来的时候, 已经不在马车上了。他隐约记得,马车在路上行驶了很久,车身摇摇晃晃, 俨然不是从皇宫到平康坊的距离。两个人也折腾了很久——确切说,是钟离东曦单方面“折腾”他。楚溪客最后的意识是,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钟离东曦把他抱下车,放到了一个宽敞的大**,然后他就彻底阖上了沉重的眼皮。一睡就是一整夜。他是被自己的“肚子”吵醒的,从被今上抓走开始, 到现在已经一天两夜没吃东西了。确切说,是没吃正拉八经的东西了……咳!睁开眼, 看到的是一个奇怪的房间,像是一个人工开凿的石洞, 四面石壁有被打磨过的痕迹,整个洞穴像是一个半球形, 不甚宽敞,但足以放下一张石床, 还有简单的家具。洞口挂着羊毛毡,洞内十分昏暗, 但通过偶尔透过来的天光可以判断出现在是白天。楚溪客撑着手臂, 想要坐起来,身后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却传来一阵撕扯般的疼。楚溪客果断趴下,面红耳赤地呼唤罪魁祸首:“东曦兄,速来救驾!”话音刚落, 钟离东曦便掀开羊毛毡, 出现在了楚溪客面前。楚溪客抱着枕头哼哼:“你这个拔那啥无情的渣男!”钟离东曦嘴角一抽, 端着热腾腾的粥碗他在眼前晃了晃:“吃不吃?”楚溪客硬气道:“君子不受‘渣男’之食’!”钟离东曦点点头,不紧不慢地搅动着粥碗:“今日做的大锅饭,有皮蛋瘦肉粥,鸭血粉丝汤,还有三月间最后一茬嫩荠菜,云娘子包了荠菜瘦肉包,鹿崽既然如此有志气,我就都吃了。”楚溪客吞了下口水,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吃吧吃吧,就让我饿死好了,到时候阿爹过来查看尸体,看到我身上密密麻麻的草莓印——唔……”钟离东曦黑着脸,用荠菜瘦肉包堵上他的嘴。“啧啧啧,原来东曦兄也敢做不敢当呀!”楚溪客像是抓到大把柄似的,一口咬掉半个小肉包。钟离东曦抿了下嘴:“鹿崽这个‘也’字用得极有自知之明。”楚溪客一噎,顿时变心虚。他吭哧吭哧把满满一笼屉肉包吃完,又慢吞吞地喝起了鸭血粉丝汤,喝完汤还有浓稠的米粥,足够他继续逃避一时半刻。钟离东曦也不急,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等着他。到最后,楚溪客几乎是数着米粒在往嘴里送了。钟离东曦淡声道:“要不要把一粒米分成三份吃?”楚溪客道:“也不是不行……”钟离东曦唇角抿直。楚溪客怂唧唧地缩了缩脖子。昏暗的石洞小屋里,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峙着,仿佛在等着哪方先示弱。最后,终究是宠得更多的那一个率先开口:“鹿崽,你愿意同我洞房,我很欢喜。但是,有些事不可能一直逃避。”楚溪客皱了皱脸,小声道:“倒也不是逃避,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你怎么跟姜世叔开口的,怎么跟林小郎君开口的,就可以怎么跟我开口。”钟离东曦的语气中颇有几分酸意。楚溪客这才反应过来,也对,林淼都知道了,没道理还要瞒着钟离东曦。唯一纠结的是,他要用哪种方式告诉钟离东曦,是像之前对姜纾说时那样假托“梦境”,还是毫无保留地坦白?钟离东曦见他久久没有应答,脸色已经不大好了:“鹿崽还是防着我吗?”楚溪客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啊”了一声。钟离东曦站起身,用前所未有的疏离语气对楚溪客说:“既如此,往后的路我就不陪鹿崽走下去了,祝愿鹿崽……改天换地,得偿所愿。”什么不陪他走下去了?什么改天换地、得偿所愿?这是刚洞房完就要分手的节奏啊!楚溪客也顾不上疼不疼了,连忙坐起来去抓他,然而连钟离东曦的衣角都没抓住。“好疼啊!”楚溪客抱着肚子滚在石**。钟离东曦脚下一顿。楚溪客眼见有效,再接再厉:“屁股疼……那、那里也疼,是不是裂开了?好像有血流出来……东曦兄,我自己看不到,如果你不想帮我看的话,麻烦你去叫我阿爹来好不好?”钟离东曦:“……”明知他八成在演戏,但他还是不舍得赌那两成的可能。钟离东曦走回去,抓住楚溪客的腰带——这条丝带还是他不久前亲手给他系上的,这时候解下来又要经历一场自制力的考验。楚溪客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就像一头充满活力的小鹿崽,一下子手脚并用地攀在钟离东曦身上,还用仿佛长着树杈般小角的脑壳蹭了蹭钟离东曦,软叽叽地示弱。“东曦兄,我其实很想、很想、很想跟你说的,就是吧,我有一点点担心,万一你听完之后觉得我是妖怪就遭了。”钟离东曦对上他那双乌溜溜的眸子,心道,现在这样已经很像一头小鹿精了。楚溪客道:“那个,先说好了,咱们已经洞房了,就是名副其实的夫夫了,就算你觉得我是妖怪也晚了,反正我是不会放你走的。”钟离东曦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嗯,你说。”楚溪客便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这一次,他没再假借“梦境”隐瞒什么,而是直接对钟离东曦说了《血色皇权》里的内容,包括主角攻和主角受的相爱相杀,还有身边人的结局。最后,楚溪客还鼓起勇气,告诉了他自己的来历:“我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不是‘夺舍’或者‘灵魂交换’之类的,你可以理解成‘投胎’,但中途没喝孟婆汤,所以我还记得上一世……”钟离东曦面露异色。楚溪客生怕吓到他,连忙强调:“你不信可以去问一了大师,一了大师说了,这个身体就是我的,灵魂也是我的,我没有占据其他人的身体,也没有抢走原身的父皇母后以及阿爹。”楚溪客有点慌了。钟离东曦其实可以一直绷着脸,借此套出更多秘密,但他终究不忍心看他着急慌乱,因此反手抱住他,温声道:“我信,我都信。”这样的话,他的与众不同,他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就都能说得通了。楚溪客松了口气,转而十分得意地抱住钟离东曦:“父母出身都是天生的,由不得我选择,只有你,是我自己求来的。”还求了两次。三岁那年,楚溪客还是出身高贵的小太子时就看上了少年时的钟离东曦,十五年后,时过境迁,再次相逢,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钟离东曦一时动容,紧紧地把楚溪客扣进怀里。这一刻,他心里眼里皆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就在一天前他还以为就要失去他了。楚溪客艰难地从他怀里拔出一只小白手,拍拍他的肩:“那个,东曦兄,我知道你一定爱惨了我,但是要克制,昨天在马车上,你好凶……”别看楚溪客嘴上说得这么坦然,实际埋在钟离东曦胸前的脸已经红透了。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想起了钟离东曦在马车上的凶猛……钟离东曦也远远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淡定,此时此刻,这只健康而充满活力的小鹿崽紧紧地贴在他怀里,让他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昨日在马车上,他随着车轮的律动而呈现出来的可人模样……钟离东曦拼命克制住心头的悸动,哑声道:“嗯,我的确……爱惨了你。”楚溪客呲开一口小白牙,衬得耳尖更红了。钟离东曦揉揉他zuo了一天……咳、马车的地方,声音更为低沉温柔:“上过药,还是疼么?”“揉揉就不疼了。”楚溪客糯糯道。钟离东曦的心顿时软成云团。只是,不等他表达出万般宠爱,楚溪客紧接着就抬起头,大大咧咧地说:“我想尿尿。”一瞬间,时间仿佛回到了洞房花烛夜,楚溪客离家出走前想到的那个无比拙劣的借口。两个人都笑了。之后,彼此解决了一下个人问题,他们才重新回到**,继续说正事。咳咳、别误会,确实是在**,说正事。钟离东曦并非不相信楚溪客,只是细心地从他的话里揪出了说不通的地方。“你方才说,林小郎君之所以比我提前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梦到了《血色皇权》中的情节,还和‘主角受’成为了知己——这么说,书里的‘主角受’和鹿崽一样,也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楚溪客闻言一愣。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血色皇权》中根本没有提到主角受是穿越者,为什么林淼认识的那个“主角受”懂得那么多现代网络流行语以及现代制度?其实,楚溪客一直有所猜测,林淼应该不仅仅是“做梦”那么简单,他很有可能是“重生”。但是,倘若《血色皇权》只是一本书的话,为什么作为纸片人的林淼会重生?楚溪客看向钟离东曦,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呼之欲出的猜测——《血色皇权》当真只是一本书吗?还有,他和主角受,是不是原本就是同一个人?“不可能!”楚溪客矢口否认:“我才没那么渣,我才不会为了什么‘光复大业’牺牲家人和朋友,更不会利用你的感情。”钟离东曦笑着安抚他:“嗯,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洞房花烛夜离家出走,不是吗?”楚溪客:“……”楚溪客笑眯眯:“东曦兄,告诉你一个夫夫恩爱相处的小秘诀,你想不想听啊?”钟离东曦微笑颔首:“洗耳恭听。”楚溪客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不要翻旧账;第二,不要翻旧账;第三,每次想翻旧账时,就默念前面两条一百遍。”钟离东曦失笑。说到最后,上面的问题还是没有想通。楚溪客发挥佛系精神——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专注眼下的事最要紧。楚溪客往石洞里看了一圈,问:“这是哪儿?东曦兄该不会打算‘石屋藏鹿’吧?”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有马嘶,有狗叫,还有小孩子的欢呼和猫猫们的打闹。钟离东曦牵着楚溪客的手走出石洞,说:“鹿崽自己看吧!”楚溪客只觉得眼前一亮,恍惚间以为来到了传说中的修真世界——脚下是蜿蜒的“天梯”,两侧石壁上开凿着一排排石洞,石山脚下是绿意融融的峡谷,汩汩清泉淙淙流淌。往远处望,是翻涌的险峰与云海;往近处看,是成群的骏马与熟悉的猫猫狗狗,还有……楚记的员工们?!为何大家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