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溪客终于有钱了!不对,应该说,平川城终于有钱了。其实, 楚溪客从长安带过来的钱一直没花,原本想用来建王城, 但是姜纾从一开始就要求把平川城的府库和楚溪客的私库分开, 楚溪客可以调用府库的钱,府库却不能私用楚溪客的钱。也就是说,平川城的钱是楚溪客的,楚溪客的钱还是楚溪客的!半年来, 平川城百废待兴,处处都要花钱, 府库月月入不敷出。好在,临近年尾, 落户的百姓少了,不用再着急建村落、分房子。相反, 百姓们要生活,就得消费, 发现平川的食盐比别的州府卖得便宜之后,就开始报复性囤盐, 生怕不久后盐价会上升。因此, 他们不光自己买,还给家乡的亲朋好友捎信,让他们也过来买。平川城的盐铺刚开张,当日的存盐便销售一空。第二日上新, 又卖空了, 接连几日日日如此, 晚去的百姓根本买不着。百姓们便更加觉得平川城的盐价会上涨。毕竟,在别的州府盐价“涨涨落落涨涨涨涨涨涨……”是家常便饭。直接影响就是,远道而来买盐的百姓更多了。这点钱放在别的州牧刺史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但楚溪客不一样啊,他可是卖烧烤出身的,摆摊第一天赚到了一文钱都那么开心,现在可是赚到了好~~~多个一文钱!为了可以持续性赚到更~~~多一文钱,楚溪客暗搓搓地在平川边境开起了“食盐小铺”,方便四面八方的百姓过来买。实际上,跨州府买盐的情况是不被允许的,但楚溪客脸皮厚啊,还有俩好爹。姜纾写了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言明“盐贵伤农”,暗指楚溪客这样做是体恤百姓,并拐弯抹角地说,谁跳出来阻止谁就是“百姓的公敌”——最后这个词是楚溪客加上的。紧接着,贺兰康就秘密地送了一车车精盐出去,简单粗暴地按住了各处节度使蠢蠢欲动的小心思。本地盐卖得再贵,钱也都入了国库,哪里比得上自己兜里有盐来得实在?更何况,各地长官中不乏一心为民的清流之士,巴不得百姓们能吃上便宜盐。于是乎,楚溪客的“食盐小铺”越开越多,越开越红火。百姓们买到了物美价廉的盐,平川城的府库也堆满了一筐筐铜钱。就连姜纾都震惊了,继而感慨:“即便那些贤明的君王,为了各自的目的也免不了盘剥百姓,殊不知,让利于民,互惠互利,方能水涨船高。”百姓看似力量弱小,但这一文文钱加起来,已然是一个了不得的数目。云竹粗粗清点了一番,惊讶地发现,比贺兰康卖给各路节度使的盐钱都多。是的,贺兰康可会过日子了,先前承诺给节度使们的一车车精盐不是免费的,要收钱。不过,即便收钱节度使们也乐意。因为平川的盐质量好,价格低,尤其是那些提纯后的精盐,让他们用金子换都觉得值!就这样,平川城有钱了,终于可以盖房子了!按照姜纾原本的规划,平川城应该包括宫城、王城和外郭三部分。宫城是平川王的居住地。王城用于三省六部办公。外郭则是城中百姓的住宅和商铺。因为缺钱,钟离东曦之前只建了宫城和王城,百姓们还住在灵州旧址,新城中除了驻军用地和临时搭建的商铺,大多地方还是空的。楚溪客把一份计划书放到姜纾案头:“阿爹、不,姜相,你看看新城这么建如何?”姜纾难得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着绕开卷轴,只粗粗看了一眼,便抓到了其中的关键。“你想打破坊市制度?”楚溪客郑重点头。这是他和钟离东曦商讨了好几日的结果。他不想把平川建成一个“小长安”,他想有平川自己的特色——沟通南北各州,促进东西贸易,重启丝绸之路,在京城朝堂勾心斗角的时候,在边境各国打成一锅粥的时候,平川城只需要静静蛰伏,默默发展,偷偷壮大自己就好。所以,他想打破坊市制度,把平川建成一座开放的、包容的、新兴的商贸之城。刚好,平川城在这片大陆上所处的位置,成全了他的野心。姜纾一脸肃然地看着那份计划书,许久之后,方才开口:“给我一些时间,我需要想想。”这是头一回,姜纾左右权衡。就连楚溪客决定从长安迁至西北、不种粮食改种棉花,他都不曾犹豫,这一次却面露难色。可见,这是一个多么具有颠覆性的决策。***明日休沐,晚上要回蔷薇小院住。楚溪客和钟离东曦虽然已经成了平川王和王妃,但平日里和寻常夫夫也没什么两样。回娘家的时候,照例是两匹马,两只猫,一兜小礼物。两个人都没骑马,就这么沿着河滩静静地走着。走着走着,楚溪客就握住了钟离东曦的手。只有心情不好,或者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做。钟离东曦捏了捏他的指尖,温声问:“担心阿爹不同意?”楚溪客摇摇头。如果姜纾最后否决了,只能说明这个方案不合适,他倒没什么可担心。“我只是有点不自信。”实际上,是很多不自信。但在喜欢的人面前,楚溪客还是要撑起一点面子的。“我以前,就是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看到小说里那些男主角和女主角,不管穿越前是什么身份,一旦穿越立即变身成百科全书和气运之子,什么都会做,做什么都能成,从来不会畏惧躲闪、瞻前顾后。”关键是,他们那么自信,似乎从来没有担心过如果某个决策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他却不行。他不敢在长安和今上正面对决,所以退守到了平川;他虽然提出了建立贸易城的计划,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去西域和占城的商队已经十来天没有消息传回来了,他就忍不住担心会出事、会死人,甚至后悔让那些人出去冒险……明明身负国仇家恨,他却不敢像主角受那样不管不顾,大杀四方。现在的他就像一只昼伏夜出的小松鼠,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谨小慎微地收集过冬的果实,勤勤恳恳地储藏起来,偶尔也会勇敢一点,仗着有长辈庇护,从天敌爪下抢食。“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建功立业,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君王,其实我知道,因为我,父亲和阿爹都很辛苦。”姜纾除了要忙政务,还要抽出时间教导他;贺兰康必须在各路节度使面前装出不可一世的样子,借着平川军的威名震慑四方,为他扫清障碍。实际上,今日的平川军早已不复十五年前的强大。并非贺兰康无能,而是今上一直在用各种明枪暗箭掏空平川军。今上先是大肆提拔平川军的年轻将领,然后找机会抽调到别处,并让对方的家人留在长安,暗中监视。然后,今上又用“募兵制”的方式,阻断平川军从当地征兵,而是从各路屯田兵中选拔优秀者,成为职业军人。看似兵源更为优秀,实际军中粮草、军饷都要依赖朝廷。而且,选拔的人数和期限也要受朝廷掣肘。当年,贺兰康仓促之下执掌平川军,太过年轻没有经验,又因为姜纾的骤然失踪而心神大乱,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如今,平川军将军以上的将领皆已年过半百,而寻常列兵也鲜有二十以下者,甚至还有一些四十往上或身有残疾者。倘若贺兰康可以狠得下心,把这些人裁掉,就可以向朝廷上书补充新兵。然而,一旦没了军饷,这些连土地都没有的军户将失去唯一的生计。今上可以不顾北境的安稳阴险地算计他,贺兰康却做不到不顾道义,狠心丢掉这些曾经和他一起在敌军的王帐拼过命的战友。“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可以强大一些,杀伐果断一些,父亲和阿爹也不会这么辛苦。还有你。也不用天天被黄兄说抠门了。”黄丁班的同窗黄瑜,如今在工部任职,每次搞建设都要在钟离东曦这里要钱,十次里有八次钟离东曦会要求他重做方案,削减用度,然后,黄瑜就会找楚溪客诉苦。楚溪客说这些,并非为了抱怨,只是想跟钟离东曦说说心里话。钟离东曦知道,因此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默默地陪着他。楚溪客的目光跨过河滩,看向白花花一片的棉田,看向更远的隔壁,看向蕴藏着珍贵矿脉的贺兰山。“所以,这一次,我想大胆一些,不做第二个长安,也不再是从前的灵州,我要建造一个独树一帜的平川城,百姓不用承担繁重的赋税和徭役,老兵们即使离开军营也能找到工作,女子也有适合的岗位,孩童可以免费接受教育……”“我同意了。”姜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楚溪客身后,微笑道:“作为平川城首辅,我同意了,作为平川王的家人,我也同意了。”贺兰康同样笑呵呵地敲了敲楚溪客的脑门,一脸桀骜:“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吧,就算你爹我手下只有一帮老家伙,照样能打得那些孙子哭爹喊娘!”楚溪客惊讶地看着他们:“阿爹……什么时候来的?”钟离东曦笑道:“不早不晚,刚好在你说不想让他们那么辛苦的时候。”楚溪客耳尖发烫,心里却甜丝丝的。虽然他不像其他小说里的主角那么聪明自信自带百科全书,但他也有一个厉害的地方啊,那就是他的家人。家人的支持和爱护,就是他最想要的“金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