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的目的不难猜, 他料定了贺兰贵妃和贺兰康舍不得五公主和亲,因此故意布了这个局,就是为了逼平川先动手。这样一来, 今上就有了足够的立场鼓动各路节度使出兵征讨平川。千万不要觉得各路节度使不会听今上的指挥——这些手握重兵的关陇门阀确实不怎么把今上放在眼里,但是, 如果征讨的对象是平川的话, 他们八成会积极响应。说到底,还是因为平川这块蛋糕太大,也太香,哪个不想分一块?尤其是近几年, 平川的新鲜物件层出不穷,大昭半数的财富源源不断地流入平川, 各路人马早就眼红了。相比之下,平川的军事实力就显得“平平无奇”了。这几年平川不仅没有大肆征兵, 反而为了搞钱分割出半数屯田兵,还让无数年纪稍大的精卫卸甲退伍, 如玉玺今平川军的兵力连原来的一半都不到。在关键的催化剂还是上次楚溪客用金条买矿山的事。对于楚溪客来说,花一些钱能免于一场征战, 能救下无数将士的命,这比一时的面子更重要。然而, 在旁人看来, 只会觉得平川军实力不行,不敢打了。所以,如今的平川看在旁人眼中就像一个剥了壳的白水蛋,但凡有牙的就能啃上一口。今上到底是行伍出身, 把这里面的门门道道看得透透的, 因此才想出这样一个主意。也是赶巧了, 吐蕃一月前刚刚攻打过大昭的西南边境,接连夺下三个边镇,虽然大昭很快派兵夺回失地,但还是损失了许多人马和粮草。吐蕃赞普也是个厚脸皮的,前脚吃了败仗,后脚就上书求娶公主。这对今上来说真可谓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因此便顺水推舟地同意了。消息传到平川的时候,正是除夕夜。丰盛的年夜饭吃到一半,饭桌上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贺兰康一拍桌子:“我这就带兵回长安,看哪个敢送小五出降!”这确实是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姜纾冷静道:“切勿冲动,一切以护住小五和长姊为先。”贺兰康点点头,起身欲走,楚溪客突然道:“不行,大爹不能回长安!”《血色皇权》中的剧情走向就是这样,五公主被德妃母子三人联手设计,被迫和亲,贺兰康为了护住五公主,连夜赶回长安,虽然最终在主角攻和主角受的协助下阻止了五公主出降,但平川这边却掀起内讧,忠于贺兰康的三个副将一夜之间“暴毙”。若说不是今上的手笔,小灰叽都不信。副将之死直接导致贺兰康在平川高层孤立无援,如果不是他军功累累、处事公正,在普通兵士中的威望无人能及,平川军一夜换帅都有可能。这也间接导致,在《血色皇权》尾声,贺兰康出兵平复突厥叛乱,深入漠北,孤立无援,一去不返。虽然渣作者没明说,但读者们都在猜测,贺兰康应该是战死了。楚溪客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紧紧抓住贺兰康的护腕,努力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大爹不用去长安,小五也不会嫁去吐蕃,如果顺利的话,我们甚至可以把贺兰姨母和小五一起接来平川生活……”对上他殷切中透着隐隐惊慌的目光,贺兰康不由缓下语气,难得耐心地问:“什么主意?说来听听。”楚溪客飞快地组织了一下语言,一五一十地说起来。他担心自己说不清,一边说还一边拿起筷子蘸着酒在桌上写写画画。等他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楚溪客眨了眨眼,不太自信地说:“那个,是不是太狗血了?”贺兰康挑眉道:“我只是在想,你这一个接一个的鬼主意都是打哪儿来的?”楚溪客心虚地挠挠脸,小说看多了就知道这是个大俗梗了,但是他不说!当然,楚溪客一个人想出来的主意到底不够完善,姜纾很快挑出其中的漏洞,楚溪客答不上来的,就由钟离东曦加以补充。阿肆也认真地听着,制定计划的时候需要阿兄阿嫂来,执行的话就需要他去做了。这个除夕夜,就在一家人紧张而又充满希望的讨论中度过了。***二月初二,今上正式发布诏令,同意出降公主。二月初九,和亲的队伍登上平川专列,从长安赶往平川。从吐蕃求亲到公主出降相隔不足两个月,即便民间嫁女儿也没有这么着急的。长安和平川对这件事的态度截然不同。长安士朝堂中流传着一个听起来十分有说服力的说法:“牺牲一个公主,换来长安与吐蕃数十年的和平,划算极了。”平川百姓们却知道,五公主是为了平川才同意和亲的。因为,她不想让贺兰大将军起兵造反,不想看到平川腹背受敌,所以选择牺牲自己。事实也确实如此。担心五公主露出破绽,贺兰贵妃做主,没有把楚溪客的计划透露给她。因此,五公主以为自己真要和亲了。五公主哭过,闹过,最终被今上一句话说服了:“你之所以敢如此忤逆不孝,不就是指望着平川,指望着贺兰康吗?怎么,贺兰康为了你还敢造反不成?”五公主一下子愣住了。她毫不怀疑,但凡她说一句“不嫁”,舅舅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护住她,长兄也会,就连楚溪客都会毫不犹豫。所以,她不能。因为得到了这么多疼爱,她就更不能不顾忌这些毫无保留地疼爱着她的人。五公主很快便擦干眼泪,冷静地为自己争取了更多的嫁妆和人手,沉默地等待着既定的命运。她唯一出格些的要求便是要在平川出嫁。今上求之不得。他巴不得把平川掺和进来,更巴不得贺兰康按捺不住起兵闹事,这样一来,不仅各路节度使,就连吐蕃都会把矛头对准平川。今上站在城楼上,亲眼看着平川专列驶离长安,心满意足地笑了。三日之后,平川城。五公主下了火车,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无数百姓涌进车站,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站台上。武侯没有阻止,因为所有人都自发地遵守着秩序。五公主出现的那一刻,人群便自发让出一条通道,一道道复杂的目光盯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敬畏,更多的是感激和心疼。这种如同对待邻家女儿般的情绪,险些让五公主情不自禁热泪盈眶。她硬生生把泪水逼退,昂首挺胸,努力维持着公主的威仪。这是平川,这是舅舅和阿嫂的子民,她不能给他们丢脸。反倒是百姓们率先绷不住了。不知谁哽咽着大喊一声:“草民叩谢五公主!”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顿时打开了百姓们心中的那道闸门,人群顿时活跃起来。有人执手见礼,有人说着感谢的话,也有人如同邻家阿嫂般殷切地叮嘱着,希望五公主珍重自身。还有人往五公主手里塞东西,一个平安扣,一副毛手套,一块贺兰石,甚至是一碟团圆饼。禁卫军挡在五公主身前,百姓们便把东西往禁卫怀里塞。长安来的禁卫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脾气好的好声好气地向武侯求救,脾气急的忍不住斥责:“你们都不知道管管吗?平川王殿下找你们来是看热闹的吗?”一个年轻的武侯吸吸鼻子,解下腰上的荷包,红着眼圈塞进禁卫手里:“我阿娘求的平安符,麻烦转交给公主殿下。”禁卫:“……”从站台到车站大门,不过数丈之远,五公主一行人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到最后,五公主含着泪登上了王城的马车,身后响起一片哭声。四公主眼睛也红了,因为嫉妒。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今上,允许她来平川为五公主送行,本意是想亲眼看到五公主失魂落魄、跌落云端的模样,却怎么都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百姓的爱戴,家人的疼爱,无数人的拥护,这是她求了二十年都没有求到的东西。五公主凭什么?四公主嫉妒得脸都扭曲了,脚步一转,上了五公主的马车。五公主的女官可不是善茬的,话都懒得说一句,抬手就要揪住四公主的头发把人扔出去。五公主摆摆手,阻止了。她早就知道,四公主跟过来肯定不安好心,她早晚都要闹上一场,倒不如让她现在闹了,省得到了王城再发作。一来,她不想让这么个恶心玩意舞到家人面前,二来,她也担心舅舅或长兄一个生气搞死她,不值得。四公主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躲过一劫,吊着眉梢,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开始了她的表演。“怪不得五妹妹说什么也要在平川出嫁,平川的百姓确实与众不同,还当是左邻右舍嫁女儿呢,居然还随起了份子。这要让吐蕃那边知道,还不得笑掉大牙?”四公主捏着帕子掩着嘴,矫揉造作一通笑,一边笑一边偷眼去看五公主。结果注定要让她失望了,五公主没有反唇相讥,更没有强装不生气,只是平平静静地喝着百姓送的奶茶,好看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一瞬间,四公主仿佛觉得五公主在看耍猴戏,而她自己,就是那个猴。她用力绞着帕子,把酝酿好的话一股脑说出来:“五妹妹不用担心,我听父皇说了,吐蕃赞普是个极温和的人,年纪嘛也不算大,尽管已经有了几位侧妃,但都不如五妹妹身份尊贵。等到五妹妹嫁过去定然能过上夫妻和谐、和睦相处的好日子,想想都让人羡慕呢!”五公主微微一笑,淡声问:“既然四姐姐如此羡慕,不如便成全你可好?舅舅和我母妃定然乐意促成这桩美事。”四公主一噎,顿时变了脸色:“这、这就不用了……我这个当姐姐的,怎能抢了妹妹的好姻缘?”五公主的视线扫向窗外,看到马车边那个挺拔的身影,轻声呢喃:“是啊,这样的好姻缘,就这么白白让给你,可惜了。”四公主生怕她一个不顺心真闹起来,再也不敢挑衅她,慌乱地搪塞两句,落荒而逃。四公主一走,车外的曹岩便拨转马头,靠近了窗边。刚才的对话,他显然都听到了。他隔着轻薄的纱帘看向五公主,想要安慰两句,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五公主主动开口:“你不要为我叫屈,就算父皇想换成四姐姐,我还不乐意呢!”以四公主的性子,若嫁去吐蕃,势必会千方百计挑拨平川和吐蕃的关系。与其这样,倒不如和亲的人是她。她还能想办法把吐蕃拉拢到平川这边。曹岩显然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神色有些沉重。五公主反倒放松地倚在窗边,轻声笑道:“我好歹做了这么多年公主,吃了这么多年食邑,该是回报给百姓的时候了。就像朝堂上说的,如果牺牲一个公主能换来几十年边境安稳,也值了。”曹岩眉头一蹙,眼底透出不易觉察的厌恶。是怎样厚颜无耻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五公主已经气过了,此刻十分平静。她望着远山,淡声道:“于我而言,嫁给大昭世家子弟抑或吐蕃赞普并无区别,男人嘛,不过是我向上走的踏脚石。”“不许如此折辱自己。”曹岩难得没有遵循君臣之间的礼法,沉声教训。五公主没有生气,反倒歪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是不是从没说过,你穿戎服很好看?这大红的抹额,哪个戴着都不及你。”曹岩神色一怔。一刻钟后,和亲的车队进入平川城,曹岩抬头看向城楼,对着楚溪客点了点头。楚溪客激动地抓住钟离东曦的手:“曹岩同意合作,这事成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