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滚滚而来的牦牛群,楚溪客眼前一瞬间闪过酸汤肥牛、黑椒牛柳、雪花牛排、干煸牛肉丝、炭烤骰子肉……咕咚,咽下一大口口水。紧接着, 震天的牛叫声便毫不留情地把他拉回了现实——涮牛肉之前,要先让牛停下来呀呀呀!“投石机预备——不得让牛群靠近城楼!”贺兰康不知何时登上城楼, 威严下令。楚溪客忙道:“不、不行, 阿肆还在下面!”话音一落,就见阿肆长臂一抡,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一个黑漆漆的巨大抓钩被扔上城楼, 牢牢地扣在青砖上。与此同时,阿肆猛地一蹿, 借着马匹的冲劲跃到半空,继而像只灵巧的壁虎般抓着绳子, 飞快地攀爬而上。他身下的战马随即扬蹄狂奔,与牦牛群拉开一段距离, 堪堪在快要撞上城墙的时候猛地一个转弯,灵巧地躲过了牦牛的踩踏。这走位, 这姿态,还真是熟门熟路。这下, 城楼上的兵士们再无顾忌, 训练有素地架起投石机,一捆捆草料包投掷而下,砸在前排的牛身上。他们没想置牛于死地,只想让它们停下来。依照以往的经验, 只要头牛能停下, 后排牛群也会慢慢冷静下来。结果, 不知道是头牛脾气太大还是草料包砸得不够疼,前排领头的几只牛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更加愤怒地哞哞叫着冲撞而来。倘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它们撞过来,被摧毁的就会是平川的城墙。哪怕为了城中百姓,也不能再心慈手软了。于是,贺兰康再次下令,卸下草料,换石头!一块块巨石砸下去,头牛愤怒的鼓动声陡然转为哀嚎,脚步随之被石块阻拦。后排的牛群来不及停下,一波波撞在了前排的同伴身上,就这样一排撞一排,从高处俯瞰,场面滑稽又壮观。到最后,被石块砸死的牛没有两头,反倒被同伴踩死的有上百头。而这几百头牛,不过是整个牛群的十分之一!楚溪客震惊又敬佩地看向阿肆。阿肆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听阿兄说阿嫂喜食牛肉,我回城时刚好遇上一头,就想着赶回来给阿嫂吃……”楚溪客怔怔地看了眼城外小山般的牛尸,怔怔道:“一头?”这是把整个青藏高原的牦牛都给赶过来了吧!“原本是一头的,谁知一路往回走跟上来的越来越多了。”阿肆羞涩一笑,一脸诚挚地看向楚溪客,“阿嫂,今日能吃牛肉锅吗?”楚溪客咧嘴大笑:“安排!”几百头牛处理起来,那可不是个小活计。就算把军中和府衙的庖丁都用上,那也得干到猴年马月去了。楚溪客小手一挥:“庖丁不够,不是还有百姓吗?把大伙都叫出来,会解牛的解牛,会分肉的分肉,会烧火的烧火,今日咱们全城一起吃牛肉!”武侯一路小跑着挨家敲门,男女老少全家出动,各行各业的人们都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齐齐涌向城门。城门口暂时变成了菜市口,一车车清水运过来,一头头死去的牦牛现场分割,虽然血气冲天,却无一人害怕,反倒举城欢庆。旅居的文人不由感慨,放在其余州府,寻常百姓最怕武侯敲门,不是家里有人犯了事,就是要交苛捐杂税。在平川,却恰恰相反。有过路的商队忍不住问:“我等不是平川人,想帮着一起干活,能分块肉吃不?”“怎么不能?敢动刀子就直接上!”分发牦牛的老兵根本不用请示上峰,直接便做了主。这就是平川城的办事风格了。一位波斯商人远道而来,刚一进城就被塞了一块沉甸甸的后腿肉。波斯商人捧着新鲜的牛肉感叹:“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进了平川城,天上就能掉肉吃!”***平川王一家也是欢欢喜喜的。楚溪客丝毫没有行驶霸道王爷的特权,而是和百姓们一样亲力亲为地处理牦牛,然后拿到属于自己的份例。非要说有什么私心的话,那就是楚溪客非常有心机地拿到了两块牛里脊。野生的牦牛嘛,肉再嫩也比不上饲养场出来的肉牛,楚溪客暗搓搓挑了好久才选出来两块最嫩的,打算做一锅酸汤肥牛……锅。不是正宗的酸汤肥牛,而是仿照这道菜里的酸汤汁做的肥牛火锅。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想做酸味锅——旁人怂恿的不算。虽然楚溪客从不挑食,但唯独不喜欢吃酸。从前的日子过得酸酸涩涩,这种滋味在他的记忆中早已挥之不去,因此平日里就喜欢吃点香的甜的。而如今他已然有了足够的底气,不再畏惧品尝食物的酸苦。嗯,还挺好吃。野生牦牛腥膻味略重,楚溪客就将酸汤调得极浓,和着生姜和茱萸的辛辣,肥嫩的牛肉涮进去,热热地烫上一会儿,便可以高高地夹起来,就着汁水丢进嘴里……“唔,烫烫烫烫烫!”五公主褪去在长安城中练就的矜贵和风雅,毫不顾忌地用手扇风。“吃之前先吹一吹呀,笨!”阿肆嘴上不留情,实际转手就夹了一片新的,吹吹凉才给她放进碟子里。“都沾上你的口水了。”五公主嫌弃得不行。“别吃。”阿肆作势要夹回去。五公主飞快地吃了一下,吃完还端着架子说:“嗯,火候不错,小四子,再来一片。”“做梦!”阿肆丢下一句,自顾自涮起来。只是,鲜嫩的肉片刚刚出锅就被五公主抢走了。五公主还故意把脸凑过去,对着阿肆嚼啊嚼。然后,两个幼稚鬼就绕着桌子打起来了。偌大的膳堂,一片笑声。对面,楚溪客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王妃殿下的涮肉服务,边吃边笑嘻嘻地调解纠纷:“别抢别抢,这顿就是尝尝鲜,等着牛肉全都分好了,后面还有骰子肉、炖牛腩、烤牛排、牛肉干等等等等,保管每天不重样。”五公主脆声道:“既如此,为何要把那些活着的牛放回去,干脆在城外圈块地养起来呗,随时都能吃上新鲜的。”楚溪客摇摇头,牦牛适合生活在高寒地区,而且这些都是野生的,强行圈养不仅养不活,还会威胁到附近百姓的安全。所以,他只是让人把被同伴踩死踩伤的那些宰杀了,其余的全都赶回了吐谷浑……虽然心里有点不爽吧!这次吐蕃之所以敢毫不犹豫地对大昭的送亲队伍动手,说到底是因为吐谷浑背后插刀。贺兰康沉声道:“数着日子,很快平川就有养牦牛的领地了。”这意思,就是要对吐谷浑动手了。楚溪客心头一紧,下意识揪住姜纾的衣袖。姜纾亦是神色怔忪,暗地里和楚溪客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贺兰康似乎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异样,大大咧咧地把楚溪客的手打开,然后讨好地给姜纾夹了好大一坨肉。楚溪客切了一声:“太酸了,我烙个糖饼去。”说完便晃晃悠悠地出了膳堂。钟离东曦不动声色地跟了出来。昏暗的长廊上,两个人并肩走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直到楚溪客停下来,看着庭中贺兰康亲手种下的那棵红梅树怔怔出神,钟离东曦方才轻声问:“在担心贺兰……大爹爹?”楚溪客被他不伦不类的称呼逗得扯了扯嘴角,很快目光又暗淡下来,缓声道:“我不想让他出征。”《血色皇权》中,贺兰康的结局是“携着姜纾的骨灰奔赴战场,自此杳无音信”,虽然渣作者没有直白地发刀子,但读者们都能看出来,贺兰康八成是战死了。虽然现在的时间线和《血色皇权》已经不同了,但是一桩桩事件已然表明原文中的重要剧情虽迟但到。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楚溪客也不想让贺兰康冒险。“那就不开战。”钟离东曦语气笃定,仿佛在说一件轻易就能做到的小事。楚溪客一怔,喃喃道:“可是,眼下这种形势,平川还能独善其身吗?”“交给我。”钟离东曦捏了捏他微凉的耳垂,道,“鹿崽放心,不管吐谷浑如何、吐蕃如何、大昭如何,都不会波及到平川。”楚溪客仰脸看着他,目光不由地软了下来,就像被捏在钟离东曦指间的耳垂,软绵绵、热乎乎的。他稍稍一歪头,就把侧脸放到钟离东曦掌心了,这是一个满含撒娇意味的动作,说出来的话也像在撒娇。“东曦兄啊,你都不知道,刚穿过来的时候我天天盼着不要遇见你,现在却觉得,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哪里能过得这么滋润哦!”钟离东曦温声道:“不管是平川的安稳还是一群牦牛,只要鹿崽想要,我必双手奉上。”这情话说的,土是土了些,还是挺感动的,不过……“为何要特意提起一群牦牛?”楚溪客乌溜溜的眼睛望向钟离东曦。钟离东曦……咳。“阿兄阿嫂快来吃呀,我给你们涮了好大一碗肉!”五公主突然探出身子,朝这边喊道。紧接着是阿肆不满的控诉:“明明是我涮的,你这个惯爱抢功的丫头!”钟离东曦趁机转移话题:“鹿崽方才没吃饱吧?走,回去再吃些。”说着,也不管楚溪客答不答应便兀自转身往回走。楚溪客绽开大大的笑脸,乐颠颠地追上去,大声问:“东曦兄,你还没说呢,‘一群牦牛’是怎么回事?”清澈的声音穿过悠长的回廊,温温软软地在人心头绕了个弯。钟离东曦嘴角止不住地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