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快到楚溪客都来不及洗一把脸清醒清醒,就被姜纾拎到了议事厅。长安派来的大军已经打到家门口了, 现在需要做出的抉择是守还是打。“打。”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楚溪客会为了平川的安宁固守时,他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个字。“今上之所以趁虚而入, 周遭折冲府之所以积极响应, 不就是料定了平川这几年只忙着赚钱忽略了练兵吗?那就让他们看看平川军的实力!”他确实厌恶打仗,然而,当旁人一个个地都把他当成软柿子捏的时候,就得硬起来了, 不然只能造成更大的牺牲。这一点楚溪客很是拎得清。“那就打!”贺兰康拎起缨枪,气势如虹。长安军分成四队, 分别攻击平川的四个城门。平川这边也分成四股兵力,先是击退攻城兵, 继而趁长安军退兵休整之时突然杀出,正面迎敌。贺兰康从来不是盲目自大的人, 出兵之前就派出斥候探查长安军的底细,摸清了除了今上派来的兵力。万万没想到, 这一次平川军却上当了。平川军刚一出城,长安军便做出奋力迎敌却又打不过的模样, 且战且退, 被平川军追击到三十里外的一处谷地。平川军谨遵贺兰康的指令,没有恋战,决定回城。就在这时,四面八方突然杀出数不清的长安军, 比攻城的人数多十倍不止!“这不对。”钟离东曦目露寒光, “今上能调动的人马没有这么多, 除非长安禁军全部出动。”“那个瘪三没有这样的魄力。”贺兰康讥讽一笑。姜纾点头道:“倘若长安有这样大的动作,长姐不会没有只言片语传过来。”问题就出在这里,贺兰贵妃坐守长安,一直监视着今上的一举一动,如今今上居然瞒过贺兰贵妃的眼线调动了几十万大军,怎么想都透着股诡异。钟离东曦看向姜纾,隐晦地说:“那位想来是找了‘帮手’。”方才斥候回报时有一个细节,说是后来出现的敌军不带任何辎重,因此行军速度很快,打起来全然不顾性命。姜纾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不太好。楚溪客一拍桌子:“他能找帮手,我们也可以。大爹,是时候出动海东青小分队了。”这几年楚溪客为了卖盐卖煤卖棉布,可没少劳动贺兰康豢养的几只海东青在各州之间传递信件。当然,更多时候还是贺兰康给各地节度使写信显摆儿子……总之,楚溪客很有信心,就算拿盐拿钱来换,总能换来几个帮手吧?没想到,连夜赶来的只有赫连雄的十个儿子。夏州节度使赫连雄虽然只分出了一半兵力,却把十个儿子都派过来了,摆明了投靠平川的决心。此外,云、寰二州的刺史也站在了平川这边,只是他们能调动的兵力有限,还没到平川就被长安军挡住了,无法增援。到头来,平川还是只能靠自己。这一仗打得十分艰难。此前被贺兰康嫌弃没有作战经验的年轻将领们全部出动,就连阿肆也带领一队人马出城了。然而,对方在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哪怕用人命来耗,都能把平川军的特种兵们耗死。最后,贺兰康彻底坐不住了,拍拍楚溪客压在他甲胄上的小爪子,哄道:“我就出去给那帮小子壮壮声势,不真打,死不了。”一听“死”字,楚溪客眉毛都竖起来了:“不行,不能冒险,大爹你就算不怕死,也请心疼心疼我阿爹。”贺兰康偏头看向姜纾,没有错过对方眼底浓浓的担忧。到底心软了。楚溪客很有担当地站出来:“如果只是壮声势的话,用不着大爹,我去就行。”他是平川王,手握平川令,是平川军真正的首脑,是十万儿郎认定的主上,真要说的话,他比贺兰康更合适。钟离东曦第一反应是阻止,然而,对上楚溪客眼中的坚毅和担当,所有反对的措辞瞬间说不出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轻缓却坚定的——“我和你一起。”楚溪客粲然一笑,仿佛他们接下来要去的不是危险血腥的战场,而是春花烂漫的远郊。两个人沉默而快速地给彼此穿上乌黑的甲胄,大踏步出了殿门。姜纾情不自禁追了出去,似乎想把楚溪客拉回来。贺兰康抬手,压在他肩上,是提醒,也是安抚。姜纾一怔,停下了脚步。他就那么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他的崽崽召集护卫,飞身上马,义无反顾地绝尘而去。他的目光锁定在长长的巷道上,仿佛看到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小豆丁,举着藕节似的小胳膊跌跌撞撞地奔跑;跑着跑着,小豆丁变成了消瘦懵懂的少年,一脸稚气,满眼依赖。突然,懵懂的少年咧嘴一笑,眼底多了神采,脸上满是狡黠;少年的轮廓慢慢变得成熟深刻,成了青年的模样,然后,他看到他朝自己挥了挥手,转身融入了巷道尽头未知的光晕中……姜纾鼻子一酸,有不舍,更多的是骄傲。他的崽崽呀,终将会站到他的祖辈们不曾到达的高度。***楚溪客没有贸然深入敌军,而是选择了坐镇中帐。毕竟,拼着一身主角光环出城鼓舞士气对他来说已经很不理智了,他可不想跑出去给将士们添麻烦。只是,他的冷静没有维持太久。长安军不知道怎么得知了他在中帐的消息,专门派出一队人马在阵前叫嚣,逼他出面,“缩头乌龟”、“伪善做戏”、“中帐里的平川王是替身”、“拿小兵的尸体撑起自己的荣华富贵”等种种言语,很不要脸,但也很有效。楚溪客自认脸皮超厚,不会被这些话激怒,但平川军的将士们不行啊,就是太信任、太崇拜楚溪客了,他们听到这些诋毁的话才会更生气,怒气一上来难免乱了心神,敌军就有空子可钻。眼瞅着平川军严密的阵型被打乱,越来越多的敌军趁虚而入,一个个年轻的生命被收割,楚溪客终于失去了淡定。他不顾众人的阻拦,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当然,提前穿了两层金丝软甲在里面,脖子上也围了一圈,就算有弓箭射过来眨眨眼就能把箭头杵歪!楚溪客只管一门心思往前冲,自有钟离东曦手持红缨枪护在他身后,十六名特种兵组成亲卫团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守卫两侧,一行人直入战场,势不可挡。就连早有准备的长安军都蒙了,他们眼睁睁看着平川王殿下飞身下马,冲上大章车,抓起沉重的鼓槌,擂响战鼓!“咚——”铿锵的鼓点响彻战场,浴血的将士精神一振,众人不约而同遥望大章车,一眼就看到了敲鼓之人头顶的珠穗。金珠黄穗,亲王制式。是平川王!是他们的平川王!他们的平川王殿下亲自擂响了战鼓!十万将士眼眶热了,心也热了。十六名护卫挥舞长枪,格挡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羽箭。尽管神经紧绷,虽然命悬一线,彼此间对上的目光却表达着此刻的心情。主上的决定很不理智,甚至有可能连累他们搭上性命,但……就是他娘的痛快!“咚——”“咚——”“咚——”三声鼓响,最后冲刺!无数将士大吼一声,义无反顾地冲向敌军。长安军在气势上已经输了。都是大昭的兵,难免有个比较,为何他们这些京城来的禁军装备还比不上平川府兵?装备比不上也就算了,武力值总要高一截吧?然而却要用十倍的人数才堪堪跟人家打成平手。打到现在,不仅平川军疲惫不堪,长安军也逐渐暴躁,一个个的基本就是凭着“皇家正统、匡扶社稷”的心气在撑着。结果怎么着?人家平川王亲自上战场了!今上在长安高枕无忧,平川王和将士们共进退!这要怎么比?怎么比都是输!长安军纷纷泄了气。钟离东曦趁此机会,扬声高呼:“长安平川本是一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传令兵身后插着小彩旗,泥鳅似的钻入战场,一个接一个地把这句话传了出去。以大章车为圆心,钟离东曦的声音如同水波般一圈圈**漾开来,战场上的形势随之发生着变化。长安军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平川军配合地没有赶尽杀绝,实际上,双方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正需要这样一句话让他们心安理得地停下来。有人壮着胆子扔掉了长枪,有人放松地仰躺在浸染着鲜血的泥土上,也有人依旧不死心想要趁机杀掉传令兵,却被身边的同伴挡住了……最后,就连长安军的军帐中都传出了撤退的号令——阿肆趁乱潜入长安军帐,把他们的主帅给杀了,然后胁迫副将下令撤兵,这就是普通兵士不知道的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内战就这么突如其来地结束了。这件事却没有彻底结束。姜纾连夜提审敌军俘虏,挖掘出一个令所有人火冒三丈的真相——长安之所以突然多出数倍兵力,是因为今上勾结吐谷浑,伪装成长安军,意图瓜分平川!今上生怕事情败露,因此做得十分隐秘,除了长安军主帅极其心腹没人知情。就连其余高级将领都被瞒得死死的,仗都打完了他们还不知道之前和他们里应外合的是吐谷浑人!“回长安,戳穿狗皇帝的阴谋!”“回长安,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一个通敌叛国的走狗,没资格坐上龙椅!”大殿中,文臣武将义愤填膺。姜纾和贺兰康彼此对视,双双看到对方眼中的热切。这个机会,他们等了将近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