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年瀚王妃和宋知砚的母亲是一对比谁都亲的好姊妹。他俩本来是庆州一家商贾家的两姐妹,娘亲早逝,父亲又经常在外行商,半年不着家,宋知砚的母亲作为长姐,其实更多地充当了个母亲的角色。两人差了十多岁,但却丝毫没有芥蒂,日日一起欢笑。直到宋知砚母亲十八岁那年,遇见了上京赶考的宋知砚父亲。当时他还只是个穷秀才,腹有诗书气自华,当即便把这位久居宅门的大小姐给深深吸引住了。于是便跟任何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那般,她父亲是个势利的,当时朝廷买官卖官风气盛行,这穷秀才木讷又不懂变通,就算有幸入了仕,也早晚要折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里。没人愿意让自己的亲女儿去给人守寡,尤其是发妻早逝,女儿辛辛苦苦拉扯妹妹长大,要是真跟他跑去京城,那简直跟扔个女儿没什么区别了。可宋知砚母亲也是个倔的,求父亲不成,当晚便收拾了行李要私奔。结果被小妹抓个正着。瀚王妃当时哭得很小声,不敢惊动了府里守卫,涕泗横流地拉着她的衣袍求她不要抛弃自己,结果自然是两姐妹抱头痛哭,但这依然没能动摇大姐的心,她还是翻墙走了。从小被困在这宅子里那么多年,她太想出去了。当然一部分原因也是父亲瞧不起自己这情郎,她想证明给父亲看,他是有实力的。第二天老爷几乎要昏厥过去,气得跳脚大骂,拉着瀚王妃到祖宗排位前,发誓再不认这个女儿。当时瀚王妃还是认这个姐姐的,但毕竟年龄小,她一走三四年不回来,她便知道阿姐这是不要自己,不要这个家了,于是恨意便逐渐滋生出来。再后来那穷书生确实当了官,但也不是什么大官,好歹也算是有了宅子家产。她们夫妻俩本来还打算回去看看父亲,看看小妹,可每次都是被父亲给撵出来,最后连小妹也不给自己好脸色,于是只能作罢。这样一晃便是十几年,宋知砚长到十岁,突然有一天被人出去买糖吃的时候被人给拐卖了去。拐卖他的是一伙山贼,不就便被封赫父亲带兵给剿了,他还没来得及被卖出去,便趁乱逃回了家。孰料家里却是一片狼藉,只不过几天的时间,父亲就因为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落了个抄家诛九族的罪名。宋知砚早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跟着流民逃到了城外,从此过上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两年,他纠结着要不要去投奔外公的时候,又被封赫父亲给救了一回。封赫父亲就是先皇,叫封兆,前朝骁勇大将军,后来自然是被那昏庸的前朝皇帝忌惮,杯酒释兵权。当时把人带回自己府上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宋知砚有些眼熟,尤其是那双眼睛,跟两年前被抄家的宋御史一模一样,淡漠冷清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宋知砚记得他的恩情,人一问,他便和盘托出。“小子,你可是当初该被送上断头台的,就这么什么都说,不怕我把你送到牢里去领赏钱?”宋知砚年纪小,心智却在这几年的坎坷颠沛中磨炼地甚为成熟,闻言便直直跪下,朝他磕了三个响头:“将军光明磊落,自当不会行这种龌龊之事,草民信您!”“龌龊?”他笑起来,胡子都笑得颤抖个不停,在夜幕里格外突兀。“好小子!”封兆拍拍他的肩,“你父母,你可甘心?”宋知砚跪着摇头,眼里蓄满了泪水。“想给你父母报仇,就起来罢!这一路艰难,你信我,我自然会给你父母一个交代。”他没用“本官”“本将”之类的称呼,在他这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面前,放下身段,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府。宋知砚当时就隐隐猜到他想起义,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退缩,但父母血海深仇不得不报,他没有多少犹豫。“这有什么好恨的……”瀚王妃摩挲着酒杯,低着头笑容有些苦涩,“当年确实是恨的,我跟你娘那么要好,他却为了一个男人不惜跟我们断绝关系……”“……”“男人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得我们姐妹相依为命。”她收敛了笑,喝了手中的酒,道。宋知砚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事要是换成是自己,那肯定也是要恨的,不然当年封兆带着自己来求他们帮忙的时候,姨母不会假装不认识自己。可现在大家都又坐在一处谈笑风生,仿佛没人去揭那伤疤,便不会疼一般。“母亲其实当年也很后悔,”宋知砚抬头对上她的眼睛,“若是重来一次,她说,自己不会再那么决绝,会好好说服外公和您的。”“哪有什么重来的机会!”瀚王妃苦笑道,“罢了罢了!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老是揣在心里了。你这小子,就跟你娘一个德行,平日里啥事儿都不往外说,忍着忍着,爆发了,谁也受不住。”宋知砚窘然一笑,心说我还是更像父亲多一些。“行了行了!你也快些回去歇息罢!”瀚王妃摆摆手,“有事明日再说,快去哄哄你那好情郎,都要气疯了我看!”宋知砚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瞬间红了,结结巴巴地解释说不是这样。瀚王也一头雾水,看看自家夫人,再看看眼前这个恨不得把头钻地缝里的外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宋知砚低着头站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匆匆拱手行了一礼,便转身离了席。过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险些一头趴在那儿,看得瀚王心里一紧。这小子怎么冒冒失失的,跟当初看到的一点都不像!瀚王妃朝他脑袋拍了一巴掌,笑骂着让他抱女儿回去。瀚王乖乖应了,盯着宋知砚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半晌,喃喃道:“你说那个兵符……陛下是不是根本就没告诉过阿砚这件事?”瀚王妃白了他一眼,自己把女儿抱起来了,叹了口气道:“那本来就是个摆设,地摊上一买一堆,当时也只不过是向他示好,给他个心安。”“也是,主要还是得分人,陛下就算拿了玉佩也没什么用。”“本来就该是阿砚的东西,可是现在……唉……”门外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洒落一地惨淡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