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廿感受到成年以来最深刻的无助,他多希望有人能告诉他该怎么做。可他不想让白靖知道,那个骚扰过他的上级被白靖叫去谈话后没多久就改了行,白靖只说对方没脸在海运圈混了。他不想让宋九原待不下去。那就只有一个人能帮他想清楚了——卜医生。关廿缓缓呼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离开了封闭而安全的舱底。……医务室的门只敲了两下就从里面打开了。船医看到是他没有表现出疑惑,而是一脸凝重:“你来的正好!”他把关廿带进隔间:“我这刚才太忙了没顾上叫人,刚给公司打了电话让他们找人补位,老白得去医院!”关廿看到地上放着一个脸盆,里面有一滩血,边上和地上也是斑斑驳驳的血迹……他的心忽然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关廿惊惧的看向白靖,只见他脸色苍白的蜷在**,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虚弱不堪。“ 他……怎么了。”关廿发出颤抖的气音,刚才就干涩的喉咙此刻像砂纸做成的。船医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冰块儿对白靖这么在意。“别太担心,用了抑酸剂暂时不会吐血了。我估摸他这溃疡挺长时间了,不当回事儿,这下可好,消化道出血了!”船医边帮白靖拔针边催促:“你去他屋里收拾一下东西,急救车马上就到了,我去叫门口那几个帮忙抬人。”关廿闻言急忙冲到F层,把白靖的衣服证件手机等全都装进皮箱,走到电梯前他朝自己门口看了一眼,鬼使神差的,他放下箱子回了自己房间。宋九原已经离开了。关廿快速收拾了一下,除了那些书,其他的个人物品都装进皮箱,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书架上,那里塞着宋九原给他的画。外面传来喇叭声,车来了。关廿伸手抽走画框,拎着皮箱离开。他不能让白靖一个人去医院,港口的人没义务照顾船上的病号。而且,他需要白靖告诉他卜医生的电话。…救护车驶出港口的时间是凌晨一点,船员们多数都睡了,除了船医和帮忙的三个船员,其他人对这晚的突发状况毫不知情,包括宋九原。他当时正心神恍惚,没留意外面的动静。大副大管被电话叫起来,连夜跑到驾驶台整理文件资料,替白靖和关廿做交接准备。船东公司紧急调派人手,港口繁忙,船舶不能在泊位滞留,他们的航程还要按计划进行。清晨六点多,船上终于临时请来一个在这边休假的别的公司的菲律宾船长,轮机长得到新加坡的时候才能到位。起锚时间是中午,不当班的船员不必起太早。宋九原后半夜才睡着,早晨没有去餐厅吃饭,也就没有在第一时间知道白靖和关廿下船的事。直到上午集合的铃声响起,全体船员到达主甲板的集合点,宋九原心情忐忑,不知道关廿会不会过来,见到他又会是什么反应……朱伟见他顶着个黑眼圈,走过来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打趣道:“怎么,昨晚你也跟着音响律动一宿啊?”“去你的!”宋九原心虚的翻了个白眼。“那你咋这么憔悴呢?不会昨晚也赶上送船长了吧?”“什么?”朱伟还没说话,旁边一水手转过头来:“新船长说英语吧?操,我听不懂咋办?”朱伟:“谁能听懂?反正人家只给那几个头儿下命令,我们听大副的就行。”宋九原皱皱眉:“新船长?什么意思?”朱伟:“你不知道吗,昨晚船长胃出血被120带走了。船东连夜找了个替补来……”宋九原闻言脑子嗡的一声!他被这一消息惊的说不出话来,接着心开始一点点下沉……旁边几人又闲聊了些什么他都没听清,半晌,宋九原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严重吗?”朱伟:“严不严重的跟我们也没关系了,这一下去,等治好了再上来还不知道上哪条船了,哎,说起来白船长也挺好的,脾气大了点,但是人大方啊,我打听过了,咱们船的劳务费比别的船高不少呢!”宋九原不知道该说什么,关廿怪他是对的,就算他不知道白靖有胃病,年龄这么大的人也不该让他喝那么多酒。他的心底升起强烈的内疚,而昨晚,他还和关廿叫嚣说不是自己的错。“来了来了!”朱伟扯扯宋九原袖子,大副和伊万几人跟在一个身材偏瘦的中年男人身后从上层甲板下来。菲律宾船长个子不高,看起来比较温和,他站在众人面前咧嘴一笑,脸上的褶子在黝黑的皮肤上瞬间聚集。宋九原说不出什么心情,只觉得一夜过去世界都变了。关廿没来,是不想看到自己吧。不知道他是怪他多一点,还是恶心他多一点……想到这里宋九原更难受了。新船长叫费尔南德,他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便开始安排起锚的工作。解散后,宋九原悄悄拉住二管小声问:“曲大哥,新船长讲话,老轨都不来露个脸吗?”“老轨?”老曲疑惑的看他一眼:“这会儿船上没老轨,这几天就我们几个先顶上,新老轨得到新加坡才能上船。”“新……”宋九原好像明白了:“老轨和船长一起下船了……”“是啊。”老曲说:“这俩人向来秤不离砣砣不离称,就是船东找人代班麻烦,不过平时他们也不休长假,倒也不是事儿。”“哦。”宋九原茫然的应了一句,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机械的跟着前边几个水手去了船头。白靖在的时候起锚都是大副船头三副船尾,二副驾驶台。新船长则习惯让大副在驾驶台,二副带人在船头位置。正午12点,伊万指挥水手们起锚,四艘拖轮推动这大船缓缓驶离天津港。宋九原沿着舷边走到船尾,看着螺旋桨搅动起来的浪花渐渐拉长。岸上的吊机自顾自的忙碌着,和到港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工装口袋里的手机沉甸甸的,宋九原握着栏杆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去拿。一腔疑问充斥着他的心脏,就要溢出来了,可他没法问。明明离开的是他,可是被遗弃的,也是他。伊万来到宋九原身边:“宝贝,你看起来不开心。”宋九原勉强笑笑,他转过来抬头看向伊万:“这么明显吗。”“不明显,只有我能发现。”“那还好。”伊万揉了揉他的头发:“一个航程结束就忘掉它吧,下一航程又是新的风景。”“知道了。”宋九原扯了扯领口,中午天气热,他有些喘不过气:“我只是……没想到结束的这么彻底。”伊万失笑:“小孩儿!”“二副,你昨晚也没有见到他们吗?”“没有,你想知道什么?”宋九原低下头:“船长,我不敢给船长打电话。”“为什么?”宋九原沉默了几秒,咬咬牙干脆说了:“昨晚,我去跟轮机长……表白的时候……”伊万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宋九原没理会他的震惊,继续说:“轮机长怪我不该让船长喝酒,所以,我不知道船长他……”“你跟他说了?他怎么说?”伊万抓住重点。宋九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伊万大概猜到了,拍拍他的后背,然后不解的问:“船长喝酒为什么要怪你?”宋九原转回身:“我应该看着点船长,不让他喝酒的,可我缠着他讲故事,让他又多喝了一罐冰啤酒。”“听我说宝贝,你不该这么想,关也是错的,而且我相信船长一定不会这么认为,他是一个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喝酒跟你有什么关系?”伊万眉头皱起来,非常不理解宋九原为什么要把责任但在自己身上。宋九原张了张嘴,算了,说不明白。就算伊万是对的,也不能消除他良心上的愧疚。“你想知道船长的病情为什么不去问船医?”伊万问。宋九原愣了一下,他把这茬给忘了……伊万无奈笑笑,弯腰撑着旁边的栏杆看向渐远的港口:“打起精神来吧,大海上不止一个关老轨,想想你上船的初心。”宋九原叹了口气:“是,我可能需要点时间来回忆一下我的初心是什么。”他和伊万道谢,朝着生活区的医务室走去。宋九原的初心,只是想在这种自我放逐中,平衡与这个世界的矛盾。想在不被接受的境况中寻找一点包容。人说海纳百川,海却不纳九原。“哥,我叫宋九原。”初见,在南海的清晨,有初升的暖阳,有湿咸的海风。关廿给了他一杯普普通通的咖啡,赶走了多日晕船的颓靡和茫然。那些困扰他的心绪都被强行隐匿在心底的角落,像月光照在心上,驱散阴霾,从此他满心满眼都只有那张英俊的脸,那个沉稳孤独的身影,那颗琢磨不透的心。而今一切都成梦幻泡影。他被抛弃在这座牢笼之中,将随波追流。漂泊万里,没有关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