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最近频频出现矛盾,像是忽然之间,谁看谁都不顺眼了,宋九原钓鱼都尽量避开船上那些狂躁的人群,生怕挨揍。这天的争执以文相贡献出自己的半包烟结束。他给自己留了一根。船员们把剩下的烟掐成一段一段瓜分,文相看着这心酸又滑稽的场面,忽然就放下了心里的某种执念,他跟水头借了打火机,把自己的烟点着一气儿抽完。在大家“奢侈”“败家子”是叱骂声中,他开心的喊了一嗓子:“真他妈香!”自此,文相戒烟的百年大计彻底泡汤。时间又过了一个月,船员们从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争吵最后都统一到一个问题上——直接冒险起锚开回去,或者冒险给公司发电报。两个都是冒险,争执的重点是哪个嗝屁的几率更小一点……时间临近元旦,白靖之前给儿子发信息说元旦前后靠港要回去看他,虽然没得到回复,但是他说出去的话,还是要兑现的。宋九原说不用去管对方的反馈,做自己该做的和想做的就好。这下要食言了……白靖的心情格外烦躁。某天李兴又吵吵着要强行起锚回国,甚至有了一呼百应的势头。宋九原很紧张,他甚至能想象到朝鲜军舰在后面拿鱼雷跟炮弹袭击天赐号的场景。白靖吼了一嗓子——只要没到濒死的那一刻,就他妈乖乖原地等着!为此李兴和他吵了一架,两人终于撕破了表面的和谐,他说他是哮天犬,他说他是野土狗,自此,谁也不再理会谁。淡水用光了,只好拆东墙补西墙,耗电启用造水机……这样造出来的水带着一股子骚味,宋九原感觉每天都泡在尿里——用尿洗脸,用尿刷牙,喝煮开的尿……关廿把自己所有的咖啡都给了他,反正每天睡觉没时没晌,失眠也就不是问题,好歹去点味儿。不然宋九原连接吻都不那么热衷了。有天晚上,宋九原发烧了,因为白天水头钓上来一桶明太鱼,大家开心的像过年一样。许是连着多日吃不饱饭,这一顿大餐好几个船员撑坏了肠胃,当然跑不了全船最弱的宋九原。夜里,他蜷在关廿怀里,半睡半醒间说了一句梦话:“我要下船……哥,我想回家。”关廿缓缓睁开眼睛,就那么盯着怀里的青年,他睫毛微颤睡得很不安稳,原本骨肉匀称的脸颊凹陷了些,皮肤也没有之前好了。没有蔬菜,全船每个人脸上都是菜色,而宋九原菜的格外明显,也格外让他难受。关廿就那么看了整整一夜……第三个月,大厨说船上没大米了,土豆南瓜在没人饿死的情况下顶多撑五天。这天晚上,一个机工跑到船头上嚎啕大哭,嚷嚷着要跳海,众人或远或近的看着,没人去劝,因为没人相信他会跳。伊万站到文相身边,往他口袋里塞了两块巧克力:“你会遗憾吗,文。”“一点点……”文相摩挲着兜里硬质的包装纸,笑道:“我应该在新加坡下船,回国加盟个奶茶店,雇两个帅点的男孩子……”“这是你的理想。”这是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设想。“这算什么理想?生存方式而已……二副,你会成为船长,比白船长更牛逼。”文相指着天幕上密集的辰星:“看到了吗,那几颗星星之前是散开的,现在连在一起了,这是吉兆,船很快就能起锚了。”伊万抬头的时候,文相把巧克力悄无声息的放回他的口袋。夜里,关廿带宋九原去了安全舱,在一个极其隐秘的防弹夹层里取出一大包压缩饼干。宋九原瞪大眼睛,万分的不可置信:“哥,这……谁藏的?”“我。”关廿说。宋九原乐了:“你为什么会藏这个啊?船长知道吗?”关廿摇摇头:“没人知道,你吃吧。”宋九原有些犹豫,他是饿,可是大家都饿:“哥,你为什么不吃?”“我不爱吃这个。”“……”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爱吃不爱吃……关廿看宋九原有些迟疑,开口询问:“怎么了?”“我就是觉得吃独食心里不踏实……我们给大家分了吧,你也吃,好吗?”关廿眉头微皱,他从来没想过别人……宋九原低头数了数大概百八十块,他好奇道:“哥你为什么会想到藏这个啊?”“习惯。”关廿说。宋九原虽然不知道关廿这习惯是怎么形成的,但现在有了这些饼干大家还能再坚持多两天,他小心的看向关廿:“那,这饼干……”“随你。”宋九原喜笑颜开:“大家会爱死你的,哥!”关廿没说话,他并不稀罕别人爱不爱他。第二天早上,宋九原托白靖帮忙分饼干,再三交代是关廿让分给大伙的,白靖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知道了,宋观音。”所以,当关廿踏进餐厅的一瞬间,突然爆发出来的欢呼与掌声把他吓了一跳,大家嘴里喊着“大管大管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有人憨劲儿上来想再来个拥抱,宋九原急忙阻止:“好了好了,大管有洁癖,不能碰!”关廿:“……”众人:“……”轮机员有洁癖?骗鬼呢!这件事说大不大,却也让那几个主张冒险的船员暂时收了收心——说不定明天有人又变出更多压缩饼干呢?就在某个中午,大厨一脸愁容,对着空****的仓库琢磨着还有哪些调料可以当饭吃的时候,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驾驶台值班的赵欣然正对着茫茫海面发呆,忽然远处出现一个小黑点,赵欣然揉揉眼睛,以为自己饿出幻觉了……他拿起望远镜一看——是一条船!“啊!啊啊啊啊!”赵欣然激动地话都说不出来,哑着嗓子叫唤。白靖见状立刻明白了什么,他抢过望远镜看了一眼,沉声道:“启动电源!快去!”赵欣然急忙应下,一边往楼下跑一边喊:“来船了!兄弟们!快出来!启动电源,去开发动机!快快快!!!”“……小赵疯了吗?”“……我去!”“能走了……你妈!来船了!”宋九原和文相正在活动室拼图打发时间,听到外面的喧闹皆是一愣,然后猛然起身:“我操!”船舶电源启动,白靖将高频电话调到16频道,开始不停的用英语重复:这里是中国商船天赐号,我们没水,没吃的,没有燃油,我们要回家……他声音沉着,带着压抑着的颤抖,船员们忍不住心里的兴奋,眼泪婆娑的趴在船边跟着喊。宋九原跑上楼,没见到关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傻逼,然后冲下楼直接去了机舱,关廿正在检查船舶的各项参数,忽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宋九原也不顾及边上的三管和机工,兴奋的喊:“哥!我们能回去了!”旁边的众人先是一愣,接着纷纷涌过来和他俩抱在一起:“回家喽!!”关廿:“……”高频电话终于传出回响:“你好天赐号,我们是凯旋号三副,收到请讲。”白靖吞了吞喉结:“你好三副,这里是天赐号大副,我们在锚地等待三个月了,代理一直呼叫不通,现在有泊位让我们靠港吗?”李兴搓着手在一旁附和:“yes,yes……”“你好大副,请换77频道。”16是公共频道,单独沟通要转接。“好。”白靖赶紧将无线电转到77频道……原来,在早先边防告知的军演事件之后,朝鲜国内也发生了一些动**,这才对海域实行了全线封锁,代理也被暂时扣押,公司对天赐号失联也是急得冒火,各种找关系,求爷爷告奶奶,最后硬是找到了大使馆,因为涉及人家内政,大使馆派来协调的人员也是层层遇阻,今天终于批下两天的靠泊时间,让他们快速卸货及时离开。夜里,码头上的油船开过来,给弹尽粮绝的天赐号加了油,还送来一些螃蟹和鱼。早上5点,白靖拉响备车的铃声。李兴看着白靖准备下楼,忽然说:“你操舵吧,一水望。”“缆绳不行了,风蚀严重,需要换一批。”白靖说。李兴:“公司找关系让你靠岸就不错了,换设备又得啰嗦一大圈,到日本再换,这破地方老子一会儿也不想多待。”“不行,涉及安全问题,万一……”“你是船长还是我是船长?白靖,差不多行了!”李兴脸黑了下来:“渔船用的绳子比这还烂的多,也没见那条船被风吹跑了!”白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好。”……“锚已离底。”无线电对讲机里传来伊万的声音。“前进一!”李兴喊道,白靖左手持着舵,右手将车钟向前推进一档。螺旋桨开始旋转起来,船身开始剧烈的抖动。“右满舵!”“右满舵!”白靖重复舵令。航向调整好之后,白靖将车钟推向前进二前进三,加速朝着罗津港区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