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深仇”这四个字,分量实在是太重了。以至于老者说罢许久,贺连璧和祝秋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老者却忽然哈哈一笑,道:“放心吧女娃,冤有头债有主,更何况这几十年的仇,我也不至于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老夫虽不守规矩,却也没有那般残暴。”说着,他又打量了一遍祝秋,眼里的疑惑半分未减。“前辈啊,”贺连璧不死心地开了口,“你究竟是何许人啊?”灰袍老者一挑眉,看着贺连璧,问道:“你这小丫头,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江湖人,手无寸铁,一出手便废了我七个徒儿的武功……老夫还想问问,你是何许人呢?这样狠辣,莫非是暗影派的姑娘?”贺连璧依旧一本正经地嘴硬着:“我不是江湖人。”老者眯着眼,笃定地说道:“是了,你是暗影派的姑娘。”他说着,又奇怪地看着两人:“这可奇了,老夫记得三门和暗影向来水火不容,怎么你们两个丫头走得这么近?”祝秋和贺连璧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开口回应道:“前辈,不如你先说说,你把我们捉来,究竟为了什么?”老者眯了眯眼,坐了下来,道:“本只是好奇,你这女娃长得竟然很像我一直在找的人,我本只是想把你请来这里问个明白。可后来,”老者说着,又看了一眼贺连璧,“这丫头告诉我,你是祝家的姑娘。既然是祝家的姑娘,那便趁此机会了却当年恩怨,也是再好不过的了。老夫本想挟持了你,再下个战书,把你外祖邀来此地,一决胜负……却没想到这个心狠手辣的丫头竟拼了命废了我七个徒儿拿刀的功夫,清算旧账也得再等些时候。”祝秋听了这话,难得冷下脸来,问:“你想以我为饵,诱杀我外公?”贺连璧心中“咯噔”一声,她能感觉到祝秋心中的怒气。祝秋很珍视她的外公木清,这贺连璧是知道的。如今,这灰袍老者就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祝秋怎能不怒?老者冷笑一声:“我不仅想杀你外公,我还想杀你祖父,还要杀姓吴的老贼。只可惜你祖父和姓吴的都死得太早,当我终于没了顾及想去报仇的时候,他们已在黄土之下埋了好几年了。”祝秋算是听出来了,她不由得看了一眼贺连璧。贺连璧忙摆了摆手,示意她并不知道暗影派中有这样一号人物。祝秋便又把目光移回到老者身上:“前辈和我三门有怨?”“深仇大恨。”老者说着,狠狠地握紧了拳头。祝秋看了一眼,只见满是沧桑的手上已青筋暴起。“我三门一向广施仁义,锄强扶弱,从未亏待过江湖人士,”祝秋说着,丝毫不惧,“晚辈倒是想听听,前辈和我三门有何深仇大恨。”因为外祖的原因,祝秋一向把三门看的极重。为此,虽然她不喜欢这样刻意地笼络人心,但她还是用心经营着,想一直保持三门在江湖上的威望和地位。在祝秋眼里,三门中虽有人德行有亏,但三门于江湖,他们可谓是问心无愧。“广施仁义……呵。”老者似乎听见了极为可笑的事情。贺连璧清了清嗓子,维护祝秋,道:“老爷子,别人我不知道,但这位祝家姑娘当真是慈悲心肠。她每月都会开两次义诊,救死扶伤。她的功德可是一般人比不上的,她一人所施之仁义,就够三门卖弄好几十年了。”“帮着三门说话的暗影门人,怕是少见吧。”老者一脸轻蔑,毫不在意贺连璧的话。贺连璧想反讥,却又被祝秋按下了。祝秋平复了心情,语气缓和了下来,又恢复了那端庄有礼的模样:“前辈如今的打算是什么?会放我们走吗?”“老夫答应了,若这暗影派的小丫头可以赢了我的徒儿,便会放你走,老夫不会食言,”老者对祝秋说着,微微一笑,又指了指贺连璧,“可这丫头,放不得。”“为何啊!”贺连璧问。老者冷笑一声:“你这丫头功夫邪门,又废了我徒儿拿刀的功夫……把你放了,才是祸害。”又道:“除非你告诉我,你师从何人?用的可是暗影派的功夫?”贺连璧不知他是敌是友,便仍嘴硬道:“我和你说过好多次了,我不是江湖中人!是你的徒弟太不能打,才被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给收拾了。”“手无缚鸡之力?”灰袍老者十分鄙夷地看了贺连璧一眼,骂道,“这小丫头不实诚,满嘴里尽是谎话,没一句是真的。”“不走便不走吧,反正迟早有一天,你得放了我。你扣押了我,后果肯定是要自负的,别的不说,我可是能吃的很,你能不能养得起我都是个问题。”贺连璧开始威胁着耍赖。“前辈,她不走,我也不走。”老者还没回应,祝秋却突然开口说道。贺连璧一愣。她扯了扯祝秋的袖子,低声问着:“祝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老者听了,捋着胡子望着祝秋:“你这是在威胁老夫?”“不敢当,”祝秋说着,微微一笑,冷静地分析着如今的局面,“只是三门如今势大,前辈你如今势单力薄,若三门找上门来,前辈必不能敌。这小丫头下手是重了些,出手便要废人武功,坏了江湖的规矩,该罚,可却并不是没有补救的机会。晚辈从前在木家长大,略通医术,应当可以略解前辈之忧。若前辈不计较,放了我二人,晚辈愿为七位大哥医治,也可让他们多年辛苦不付之东流。”“先用三门势大威逼,又用医治伤残利诱,”老者说着,看着祝秋,看似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三门中人。”“前辈,应不应只在一句话,还请前辈快些定夺。”祝秋又道。老者看着祝秋,微微蹙眉。祝秋观察着老者的神情,从他的眼眸之中看出了动摇的意思,便趁热打铁,接着说道:“前辈若答应了,晚辈在此立誓,待晚辈回到三门,绝不会向三门中人提及前辈。前辈依旧可在此地颐养天年,而无后顾之忧。”“呵,祝家的女娃,想事情还挺周到,有你祖父的风范,”老者说着,本是笑吟吟的,却忽然把脸一沉,眼里尽是仇恨的怒火,他又咬牙道,“可祝家的女娃,老夫不需要你的施舍,我自会放你离开。你去到木家,不必向你祖父隐瞒半个字,你只管告诉你祖父,就说五十年前的债,也该还了。”祝秋心中一紧,不由得在袖中狠狠捏紧了拳头。五十年前、五十年前……五十年前,三门初立,能有什么债?说着,老者又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可怜那七个跟了我许多年的孩子,我今次必不能放过你二人。”说着,老者冲祝秋招了招手,又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那七个徒儿,你可要尽心为他们医治,不得耍花招。若要耍花招,你二人便休想走出我这山庄了。”“晚辈遵命。”祝秋微微颔首,看起来恭顺的很。说罢,她起身便要离开。看祝秋要走,贺连璧不放心地扯了扯祝秋的袖子,担忧地看着她。祝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吧,你在这里好好养伤,我不会有事的。”又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道:“下次,不许为了我这样了。”“为什么?”贺连璧十分疑惑。四目相对,祝秋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因为……我不值得啊。”说罢,她便站了起来,跟着老者出门去了。贺连璧一愣,看着祝秋远去的身影,又低下头来,无奈地笑了:“你值得啊……”那夜,她看到老者把祝秋扛在肩头,她一下子就慌了。她害怕失去她,她不能失去她,纵使她在立场上是她的敌人……心中朦胧的感情在那一刻爆发出来,她心甘情愿为她去拼命。因为她值得。“娘若是知道我为了祝家的姑娘去拼命,一定会把我往死里打的。”贺连璧心想着,竟又一笑。可不知为何,近来贺连璧总觉得,祝秋有哪里不对劲。初相识时,祝秋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温柔端庄的模样,偶尔,哦不,经常会用她那纯良的外表来做一些捉弄她的事。可这几日,祝秋虽一样的温柔娴雅,可贺连璧总觉得,祝秋眼里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还有几分苦涩。贺连璧知道,三门中关系错综复杂,不比暗影派来的爽快。祝秋从小便生活在这人心纷杂之地,难免受了许多委屈,有苦说不出。可近日祝秋的表现却不仅仅是有苦说不出,倒更像是挣扎着、彷徨着,还带着几分自厌自弃的悲凉。“你说你不值得,如果你不值得,还有谁会值得呢?”贺连璧心想,“我从小到大,见过最好的人,就是你了。”说来可笑,这是实话。她作为暗影派的少主,平生遇见的最好的人的确是祝秋。暗影派中,贺无名疯癫残忍,暗影门人任性狠辣,她的确没见过什么好人。那夜,老者说,她不是在刀光剑影里长大的,便是嗅着血腥味长大的……虽然贺连璧很不愿意承认,但的确如此。想着,贺连璧又叹了口气,强撑着身子下了床。她来到窗前,推开窗子向外看去。想那些事情有什么用呢?如今之计,还是想想,若那老头子又变了卦,她该怎么带着祝秋逃出去吧!毕竟,祝秋不会武,在这刀光剑影的江湖,实在是危险。“不过,我可以保护你,”贺连璧心想着,不禁有几分骄傲和满足,“我可不是那种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