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璧趁机躲了出去,跟着侍女在这木府里走走停停。侍女很显然听到了方才祝秋说的“肺痨”的话,一直不敢和贺连璧离得太近。贺连璧上前一步,那侍女便后退一步,仿佛只要两人相隔十步之内,那侍女立马就会暴毙而亡。如此一来,贺连璧倒觉得轻松了些,不用时时刻刻都提防着露馅。木府里的陈设处处透露着江南的味道,府中还有一个不小的湖,湖边有泊舟,贺连璧便想过去看看,可奈何木府有几个门客正在那里乘凉说话,实在碍事。她便停了脚步,刚想离开,却听见其中一人提了“祝家姑娘”四个字。贺连璧登时提起精神,故意走远,趁着那侍女不注意却又找了条小路折回来,找了个虽看不见人、却能听见声音的地方。她便这样躲在树林子里的暗处偷偷听着。“听说她被贼人掳去了七天才回来,也不知是被谁掳去的?”“听说前些时候木公派人去探查暗影的消息了,莫非是暗影门人所为?他们把自家少主失踪的事情往我们这边推,又掳走我三门中的姑娘,简直是明晃晃的挑衅!”这位说着,倒是义愤填膺。又有一人却在此刻轻笑,另一人问:“你笑什么?”那人笑道:“也不知掳走那祝家姑娘的贼人是男是女?”说着,又意味深长地把尾音拖了个老长。贺连璧听了,心中大怒!这话是什么意思,三门的门客都这样恶心可憎吗?祝秋岂是他们能乱嚼舌根的?想着,她的手狠狠地抓紧了一旁的树干,手指几乎要生生嵌进去。只听其中一人继续用那戏谑的语气说道:“若是个男子,只怕她这圣女是做不成的了!”围坐的几人听了,都不免一笑,有的甚至还在附和:“她早就不该做这个圣女了,姓吴的暗示过多少次想亲上加亲,只可惜她自己不愿嫁人,偏偏要守着那圣洁之躯,弄得现在二十多了,都成老姑娘了!”说着,开怀大笑。贺连璧一愣,怒气中烧之时,却忽然悟出了祝秋“圣女”之名究竟是怎么得来的。不是因为她心善开义诊,也不是因为她为了三门劳心劳力,是因为她不愿嫁人而沦为笑柄……呵,可笑,可笑!“我还当名门正派能有多正!”贺连璧心想着,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立马跳出来把这群人暴打一顿。可她如今动不了手,只能另辟蹊径。她偷偷露出了脑袋,默默观察着围坐的几人,盘算着如何为祝秋报复他们!很快,她盯上了其中笑得最欢的那一个:面容白净,看起来是个斯文书生。而且,听他声音,仿佛方才说祝秋是“老姑娘”的人就是他!“果然人不可貌相,看着斯斯文文,实际龌龊至极……是可忍孰不可忍!”贺连璧心想着,暗暗握紧了拳头。她又把这几个人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现除了那布衣书生之外,竟还有一个她熟悉的面孔:陈八。这就巧了不是?那就……新仇旧帐一起算吧!她低头四处看了看,目光停在了一块石头上……不行不行,还是要冷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暗影派报仇也要量力而行!如今内功没恢复,下手还是要慎重!待到时机合适,她定要给这几个人好果子吃!贺连璧想着,走出了树林子,正好遇见给她带路的小侍女来寻她。小侍女依旧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贺连璧。贺连璧此刻也没有多追究什么,只是冲小侍女招了招手,又指了指那边的几人,怕露馅还故作羞怯地问:“那几位少侠都是谁啊?”小侍女很明显看不上贺连璧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向那边望了一眼,又冷哼一声,道:“除了陈八爷外,那几位都不是江湖中人,都是我家大公子的表亲。因秦家没落了,我家主君发了善心,这才被接进木府来。陈八爷一向和他们走得近罢了。”哦,原来是个寄人篱下的,并非江湖中人,那想必他们大多也不会武功了?贺连璧又含羞带笑地问:“那位看起来很是斯文书生,又是哪位啊?”小侍女颇有些不耐烦:“那个是秦源公子,我家大公子的表哥,是已故秦老爷的大儿子,一向得我家夫人宠爱的。”小侍女说罢,顿了一下,又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贺连璧回头看了看那秦源和陈八,又回头看了看这小侍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没有了。”知道那些人不会武功又是寄人篱下的,便足够了。贺连璧回了屋子,默默地等着祝秋回来。很显然,如今的木府倒不像是江湖上的世家大族,更像是寻常的一个富贵人家,人际关系一团乱麻。处理这些人际关系,一向是贺连璧最头疼的事。毕竟暗影派只服强者,只要打赢就没那么多事了;哪里像木府,表面上和和气气的,背地里来泼人脏水、说人坏话。今天一天,贺连璧对于名门正派的印象再次大打折扣。日已西落,祝秋才回到房间。贺连璧听见祝秋回来了,忙蹦蹦跳跳地从自己屋子跑了出去,钻进了祝秋的房间,乖乖巧巧地在祝秋面前坐了下来。一副独守空房许久终于见到心上人的热烈模样。贺连璧现在真切意识到了祝秋的处境艰难,恨不得立刻替她扫尽三门内一切让她烦心的人或事,让她安安心心地做她的祝家大小姐。“祝姑娘……”看到祝秋正在点灯,贺连璧便凑了过去,轻轻唤了一声。“你今天都逛了什么地方?”贺连璧刚开口,就被祝秋打断了。祝秋微微笑着,看似无意地瞧了一眼贺连璧,吹灭了手中的火,把灯放好了,坐了下来,又故意低头去整理自己的衣袖,仿佛一切都是随口问起。贺连璧有些奇怪,答道:“就是把这府里各处都转了转,也没去别的地方。”祝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这才又问:“听说你今日去湖边了?”“嗯。”贺连璧一想起湖边就直生气,恨不得立马去教训了那几个乱嚼舌根的无耻之徒。“这么说,你是承认了?”祝秋微笑着问道。她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向贺连璧,虽是笑着,但眼里却露着寒意。贺连璧此刻却有些不祥的预感,她想了一想,却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出了问题,索性直接问道:“我承认什么了?”“你去打听秦源了?”祝秋问着,故作不在意的模样,微笑道,“秦源的确生了个好相貌,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又是个读书人,想来也是个温柔体贴的……你对他很感兴趣?”贺连璧听了,登时气不打一出来,道:“我自然对他感兴趣了!”“哦。”祝秋只是应了一声。贺连璧急了:“我恨不得把他暴打一顿!”“嗯?为何?”祝秋有些疑惑地问着。贺连璧却在此刻反应过来了,她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趴在桌边托腮问她:“祝姑娘,你这么关注我的动向,是在关心我吗?”祝秋微微一笑:“碰巧听那小丫头说了一句罢了。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在木家,可不能被表象迷了眼。那秦源看着似乎还可以,但并不会如你所想一般是个翩翩公子。”这听起来可不像是碰巧说了一句,怎么着也得说了好几句。“我知道,我知道,”贺连璧轻轻笑了,“我都见识过你了,哪里会轻易被别人蒙骗?”她说完这句话,猛然意识到这话似乎有歧义,刚想再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却忽然听到屋顶上似乎传来一声响,屋内照明的蜡烛也在刹那间灭了几个。贺连璧一向警觉,她立马站起身来,在屋里翻箱倒柜,想找出一个可以防身的物件来。“你做什么?”祝秋看着忙碌的贺连璧,问着。“嘘,”贺连璧轻声道,“有人潜入。”说着,一阵风刮过,带起了她的发丝,贺连璧的动作不自觉地顿了一下,旋即又本能地抄起了手边的一个花瓶向身后扔去……花瓶落下,碎瓷满地。大门敞开着,一阵阵晚风从外吹进,屋内珠帘纠缠在一起,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而祝秋已然不见踪影。贺连璧一愣,这样的轻功,非暗影派不能有!灰鸠老头子或许也可以,但他既然已放了二人,就没理由特意来木府掳走祝秋挑衅木清!暗影、暗影……“暗影来犯!暗影来犯!”“暗影妖人把祝家姑娘挟持了!”还未等贺连璧理顺思路,府里各处已然嚷嚷起来。贺连璧忙出去看,只见绿蕊已经被人在屋门口打倒,头上汩汩往外冒着血。“小姐、小姐……”绿蕊口中说着,指了指院外的方向,十分焦急却又无能为力。“我去看看!”贺连璧说着,起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从袖中抽出帕子来蒙上脸。木府此刻慌乱无比,灯火摇动,人人都在往大门的方向跑着。人群中,贺连璧看到了陈九拿着扇子正急匆匆地向大门处走着,又看到陈八逆着人流往回走。只见陈九果断出手,一把折扇挡在了自己哥哥的面前,冷笑着问:“兄长往哪里去?大敌当前,我陈氏兄弟可不能丢脸。”陈八似乎极其畏惧自己的弟弟,见陈九这副情形,只得硬着头皮转过头去,提着剑跟着人流向大门处走着。陈九一回头,又看见了贺连璧也挤在一群拿刀带棒的人群里向大门处走着,忙迎了过来,伸手拦住,道:“阿贺姑娘,你并非江湖中人,又不会武艺,还是回屋躲避为好。”“木家老儿,”一个沙哑又阴森的声音忽然在半空中响起,在这慌乱的夜里格外瘆人,“这次,你外孙女才是真正地落在了我暗影派手中,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贺连璧听了这声音,心头一震。她认识这个独特的沙哑的声音主人,那是暗影派扬州堂堂主金苍,所有堂主中资历最深之人,也是最为心狠手辣之人。贺连璧蓦然想起绿蕊曾说过的话:木家在祝秋被掳时曾去调查暗影,这扬州堂是离金陵最近的分堂,想来,木府的人应是这样得罪了金苍。“完了完了,”贺连璧心想,“得罪谁不好,得罪他啊!”想着,贺连璧一把推开了陈九,挤在人群中向大门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