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祝秋的反应再也无法隐藏了。那一瞬间她所有的神情和身体的僵硬都落入了贺连璧的眼中。贺连璧望着祝秋,皱了皱眉,低声问:“你怕他?”祝秋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刚要开口,却见贺连璧恍然大悟。她咬了咬牙,又问祝秋:“你恨他?”祝秋一时无言,她所有的心事在刹那间被贺连璧瞧了出来。她坐了起来,理了理被拉乱的衣襟,整理了下那及腰的长发,淡淡说道:“你且等一下,我去应付他。”说着,祝秋便要起身,却被贺连璧一把抓住手腕。她回头,正对上贺连璧的眸子,那双眼睛里此刻尽是担忧。“你为什么怕他?他是不是对你不好?他是不是伤害过你?”贺连璧问着,神情异常严肃,眼里竟隐隐有了些杀气。“阿贺……”祝秋颤声唤了一句。“你只管告诉我,”贺连璧十分认真地说着,“我可以保护你,我可以的!”“阿贺,”祝秋苦笑一声,“就算真的动起手来,你也打不过他的。还是,我来应付吧……”贺连璧一愣,又抓住祝秋问:“他果然是对你不好……他究竟对你做了些什么?”“秋儿,开门。”门外的祝纬还在低声叫门。祝秋低了头,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以后再说吧。”说着,她抽出了被贺连璧握着的手,又指了指贺连璧被拉乱到一时半会整理不好的衣服,道:“你现在这样不好见人,去藏一下吧。”说着,便起身了。贺连璧无法,随便把衣服拉了一拉,用最快的速度把床铺好,提着鞋子便躲进了衣柜里。那边,祝秋也手忙脚乱地斟上了茶,把茶杯晃了晃,又随手放了一本翻开的书在案上,这才去开门。“叔父怎么来了?为何没入席啊?”祝秋问着。祝纬不等祝秋招呼便自作主张进了门,坐在了案前。他随手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又看了眼案上的书,问:“你回来便是来看书的?”祝秋十分镇定地答道:“秋儿只是有些困倦,想回来休息一会儿。可躺了一会儿,却又不困了,便起来看看书打发时间,躲躲清闲。”“绿蕊呢?怎么没服侍你?”祝纬又问。祝秋应对自如:“今天是表弟的大喜日子,阖府尽欢,绿蕊平日里太累了,今天便给她放个假。”又问:“叔父怎么来了?”“你别站着说话,把门关上,过来坐。”祝纬说着,指了指身旁的位子。祝秋无法,只得关了房门,硬着头皮坐了下来。却听祝纬又道:“今日的茶是什么茶?这味道倒是有些奇怪。”“是杨家送来的茶,据说是岭南那边培育出来的新品种,秋儿一时半会儿倒也想不起名字了。”祝秋望着那茶,道。“诶,你的手怎么在抖,是不是病了?”祝纬问着,再次一把握住了祝秋袖子底下的手。祝秋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却不想被祝纬握得更紧了。“叔父,你弄疼秋儿了。”祝秋低了头,道。这句话落入了衣柜中贺连璧的耳朵里。她听前面那些话,倒没听出什么异常来,可听到这句,她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脑海中已浮现出了一百种祝纬伤害祝秋的方式,她恨不得当即把祝纬碎尸万段。可她只得忍着,如今情况不明,贸然出去,只会是给祝秋添乱。“秋儿,你脖子上怎么有块红痕,是谁伤了你吗?”祝纬又问。衣柜里的贺连璧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那红痕多半是她无意间留下的。方才祝秋急匆匆的,没把衣服拉好,一个不防竟把那红痕暴露出来了。“啊?有吗?”祝秋问着,又拉了拉衣襟,把那红痕盖住,又低头道,“想是夜里不老实,被蚊虫咬了。”“原来如此。”祝纬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屋子里安静的出奇。祝秋坐立难安,却仍是强撑着,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来,想着该赶紧打发走祝纬。可祝纬不动如山,似乎一点想离开的意思都没有。贺连璧在衣柜里等得焦急,在狭小的空间里她甚至不敢把方才胡乱穿上的衣服整理好,生怕那一点点悉悉索索的声音都会引起祝纬的注意。“我堂堂暗影少主何时如此憋屈过?”贺连璧越想越来气,对祝纬的厌恶也多了几分。祝纬凭什么要整天缠着她的祝姐姐不放?就算是叔父也不可以!“秋儿啊,”良久的沉默后,祝纬终于开了口,意味深长地问着,“你猜猜,叔父为什么逃了宴席,过来见你?”“交际应酬,向来是一件烦心事,酒宴嘈杂,更是扰人。秋儿这里安静些,或许叔父想静静心?这样也好,叔父和秋儿品茶说话,倒是胜过那酒宴了。”祝秋故意装作不知。她想趁着给祝纬斟茶抽出手来,却不想祝纬依旧把她的手握得死死的,让她恶心,同时,也让她绝望。祝纬只喝了不到半杯的茶,这可不太够。“秋儿,”祝纬说着,又对她凑近了几分,问她,“你当真不懂吗?”“懂什么?难道叔父不是来找秋儿喝茶说话的吗?”祝秋故意装出无知的模样来,眨着眼睛看着祝纬。她希望祝纬还有最后的理智,不要把事情弄得太糟糕,不要把所有的后路斩断。可祝纬已禽兽了一辈子,如何能在这关头幡然悔悟呢?他望着祝秋,眼里尽是肮脏的念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叔父喜欢秋儿,叔父也想和秋儿做夫妻。”祝秋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祝纬一把抓住,按在身下,身上本就松垮的衣服又被扯开了些。案桌也被他一脚踹开,热茶洒了一地。祝秋根本无力反抗,唯有惊慌地喊着:“叔父你做什么!”“这声叔父叫的真好听,我喜欢你叫我叔父。”祝纬说着,就要埋首,却忽然又停了下来,猛然回头喝问:“是谁!”只见贺连璧赤脚站在祝纬身后,怒气冲冲地看着祝纬。她脸色铁青,咬牙对祝纬道:“禽兽不如!”祝秋趁机挣脱出来,躲在角落里,抱膝坐在碎瓷边瑟瑟发抖。就如同她十四岁的那天一样,那绝望的恐惧再次席卷了她全身。贺连璧第一次看到祝秋这副模样,更是心疼不已,更是恨不得手刃祝纬!她忙暗暗运作暗影派的独门心法,冲上前来,狠狠地就给了祝纬一脚。祝纬一开始只当这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并没有多少防备之心,可挨了这一脚后,他疼得好似被钝器击中,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小丫头的不简单。“你是何人?”祝纬问。贺连璧冷笑一声:“暗影少主,你姑奶奶!”“暗影少主,贺连璧。”祝纬说着,目光一下子阴沉了下来。贺连璧此刻不想多说废话了,她只想杀了他。她长了这么大还没真正动过杀心,教训陈八和秦源时也是用的捉弄人的方法。可今天她恨不得把祝纬五马分尸,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才能解她心头之恨!可惜祝纬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那毕竟是三门中祝家的主君,就算是赤手空拳也可以应对贺连璧了。但好在贺连璧身法轻快,这是贺连璧的优势。终于,在挨了祝纬重重的几拳后,贺连璧嘴角泛出一丝血来,同时,她终于发现了祝纬的薄弱点。祝纬不知为何,忽然间好似力不从心,整个人的内力却弱了许多。祝秋知道,她的解忧散越发好用了。毕竟,她一开始研制解忧散,就是为了应对祝纬的。贺连璧也知道机不可失,果断以手为剑,从斜后方狠狠刺入了祝纬的琵琶骨。就如同她那日在树林里一人废了七个灰袍人的武功一样。这一次,她不仅仅想要废了对方的武功,还想要对方的命。只是祝纬实在难敌,祝家的功法实在厉害,祝纬一个人便可以完成一套完整的阵法,致命点都被挡得严严实实……她只有这一处有把握攻破了。刹那间,屋里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祝纬只觉肩上一痛,低头一看,正看见贺连璧狠狠地把手抽出。贺连璧手上还挂着血丝,一只手上尽是鲜红的血。“这、这是什么?”祝纬强撑着,问。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功法,一个人的身体竟然可以成为武器,不亚于刀剑的武器。贺连璧冷笑一声:“你没机会知道了。”说着,她便走向祝纬,如今的祝纬被打穿了琵琶骨,她相信自己可以很轻松地解决他。“啊――”一旁的祝秋忽然叫了一声。贺连璧一下子警觉起来,低头一看只见祝纬从袖中摸出了一把小刀,正朝自己挥来。贺连璧忙要躲开,可奈何距离太近,她来不及全身而退。她只觉得腰上一痛,还来不及看,便又狠狠地踹了祝纬一脚,把祝纬踹翻在地。血从伤口处泛出,她轻嘶了一口气,捂着腰上的伤,刚要接着去继续自己刚才的行动,便听见祝纬开口高喊一声:“暗影来犯!”他这传音的功夫,中气十足,震彻云霄。整个木府在刹那间安静下来,接着便是更为嘈杂的声音。祝纬笑得狰狞,他对贺连璧道:“你跑不了了。”贺连璧此刻有些慌,她看了祝秋一眼,只见祝秋已是满脸泪痕。她没有想到离别是如此突然,她刚发现了祝秋过往的伤痛,她甚至没来得及好好保护她,却又不得不离开她。“走,”祝秋红着眼,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但贺连璧依旧读出了这句话,“别管我,快走。”可是她若是一走了之,祝秋会怎么办呢?她犹豫了一下,想了一想,就又要向祝纬走去,却不想祝秋竟一把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祝纬。贺连璧一愣:“你这是做什么?”“第三件事,”祝秋狠了狠心,“立马离开这里。”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贺连璧身上带着血,又受了伤,很容易就会被追查到行踪,一分一秒都浪费不得。更何况谁知道祝纬还会有什么花招,杀祝纬真的就是一件如此轻松容易的事吗?她仅仅是打穿了祝纬的一侧琵琶骨而已啊!祝纬可不是那只会拿弯刀的灰袍人,祝秋已经感觉到祝纬想站起身来了。此刻,祝秋唯有以自己为屏障,抱住祝纬,让祝纬不是那么容易行动,才能给贺连璧拖延时间。若祝纬真的出手,贺连璧便走不了了。她不是在保护祝纬,她是为了贺连璧。“你……”“他是我叔父,”祝秋说着,回头望了贺连璧一眼,“要么你连我一起杀,要么赶紧走。”贺连璧听了祝秋这话,着实不是滋味。她有些生气,却也知道此刻不得不离开了。“好,我走。”贺连璧忍泪说着,又看了祝秋一眼。她舍不得,她真的舍不得。可祝秋却不曾同样地去看贺连璧,也是因为,她舍不得。待到身后再没有女子的声音,待到门外嘈杂声越来越近,祝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那丫头竟是暗影少主,”祝纬问,“秋儿,她为何会在你这里?”“秋儿对这些一无所知,叔父受了伤,还是不要再说话了。”“秋儿,你竟以身护我。”祝纬又轻声唤了一句。听起来,他的精力倒还不错。“叔父,”祝秋的声音软了下来,却也冷了许多,“叔父是秋儿的。”“你也想同我做夫妻吗?”祝纬仍在做白日梦,“秋儿说过,要一直陪着叔父的。”“是啊,秋儿会一直陪着叔父,”祝秋说着,手在祝纬身后摸索着,她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柔,“一直到叔父死去。”祝纬只觉脑后一痛,他的眼睛惊恐地睁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瞳孔散去,抱着祝秋的手也无力地垂下。祝秋轻轻放下了祝纬,松开了抱着他的手,手里还捏着一块带血的碎瓷,是方才跌破的茶壶的碎瓷。她趁着祝纬没有防备,还沉浸在甜言蜜语里的时候,把这块碎瓷狠狠插入了他脑后。她眼神冰冷,看待祝纬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从祝纬怀里抽出了自己想要的帛书塞进了袖中,又把碎瓷扔进了一旁的血泊中,咣当一声,血花又小小地溅起。“叔父是秋儿的,”她冷漠地望着祝纬的尸身,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又把手帕随手丢掉,“叔父的命自然也只能由秋儿来取。”唉,本来想回了汉阳之后再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