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思兮在汉阳……”贺连璧骑在马上,穿梭在树林里,嘴里不自觉地哼着。只可惜她记不住整首诗,只会这一段。“丫头,你哼什么呢?”灰鸠骑着马跟在她身后,问着。而他的身后,则是他那七个哑巴灰袍徒弟。贺连璧回头望了灰鸠一眼,又看了看那沉默的七人,道:“没什么,就是随便哼一哼。”“丫头,你最近可要小心些,”灰鸠骑着马,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听说祝家那姑娘放出话来,她要亲手杀了你报仇。”“我知道。”贺连璧说着,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微笑来。祝秋的心思,她懂。她知道,祝秋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她。“那祝家姑娘也真是没心没肺,和她祖父一个样,”灰鸠喋喋不休地说着,又冷哼一声,“骨子里的东西还真是一脉相承。你当时那样舍命救她,她却这样对你。就算是恩怨相抵,也扯平了。”“恩怨是算不清的,”贺连璧骑着马,有些不满地回复着灰鸠,“更何况祝姐姐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最好的人?”灰鸠一挑眉,脸上的沟壑在此刻看起来更为阴鸷,“暗影少主莫不是烧糊涂了?”贺连璧却忽然勒紧缰绳,止步不前。她气冲冲地回头看向灰鸠,发狠威胁道:“你若再说她一句坏话,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你变成和你徒弟一样的人!”灰鸠听了这话却没有生气,只是眯了眯眼。他身后的那七个徒儿倒是怒目圆睁,只可惜他们不会说话,不然只怕早就对贺连璧破口大骂了。“看什么看,你们又打不过我,看也没用!”贺连璧恶狠狠地对那七个灰袍人喊了一句,又扭过头去,策马便走。灰鸠只是在她身后望着她笑,感叹了一句:“这小丫头。”说着,便也纵马追了上去。一行人穿过树林,七拐八拐地才到了扬州堂的地界。路边有一个酒馆,灰鸠想去坐一坐、喝口酒、歇一歇。可贺连璧眼尖,她一眼便看见了门口拴着的马,也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陈九的马。陈九是她心中三门里少有的不烦人的家伙了。为了避免尴尬,还是走吧。“前辈,这路边浊酒没什么意思,”贺连璧出言叫住了灰鸠,“我们还是接着赶路吧,天黑之前到地方。等到了地方,我让人给你准备十坛美酒,包你喝个够。”灰鸠笑道:“你这丫头,刚才还说要让我变成哑巴,这会儿却又要请我吃酒?”“我一向善变。”贺连璧随口应付着。“好,”灰鸠应着,又翻身上马,道,“去喝美酒,不喝这路边的浊酒。”贺连璧总算松了一口气,一扬鞭子,策马便走。灰鸠见状,不由得有些奇怪:这小丫头怎么突然走这么快?他没有办法,也只得跟上去了。天黑之前,他们果然到了扬州堂前。扬州堂地处偏僻,但却修建得异常阔气。贺连璧见了不禁感慨,自己的雁门堂相比之下就略显穷酸了。金逸出到门前,来迎贺连璧。他没有戴面具,问了好,又介绍了自己后,他便向贺连璧说着陈八和秦源的事情:“那两个家伙每日吃麻椒,又挨巴掌,早已没有了人形,就算是把他们送回木府,木府的人也不见得能认出他们。少主要不要去看看?”“好啊,”贺连璧欣然应允,“不过我要先见见金堂主,再给我的人去一封信。”说着,贺连璧又指了指身后的灰鸠八人,对金逸道:“把他们安顿一下,好酒好菜招待着,不许亏待他们。”说着,贺连璧就进了正厅,独自一人去见金苍。金苍也没有戴面具,他正左拥右抱,但怀里的姑娘看起来都不是很乐意的样子。贺连璧清了清嗓子,金苍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便粗鲁地一把推开几个姑娘,起身对贺连璧笑道:“少主,别来无恙啊。”“金堂主的日子倒是滋润,”贺连璧微笑道,“比我这个少主滋润多了,我可是刚从苏州城里逃出来,一路上还没安生过。”她坐了下来,只听金苍说道:“少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解决了祝家的主君,果然后生可畏。日后,暗影派怕是无人不服了。”说着,只听金苍又道:“少主是能成大事的,擅自离开雁门,瞒过了众人,连教主都不知少主去向,又以一己之力重创三门,真是后生可畏。”贺连璧听着这些恭维的话语,着实不适。她忙岔开话题,随口问了一句:“这些日子,暗影中可有什么大事吗?”“这倒没有,风平浪静,”金苍说着,饮了一大口酒,道,“除了教主以为少主被三门所掳后曾威胁三门,便没有别的事了。”说着,金苍皱了皱眉,道:“只是有一件事奇怪。”“什么事?”贺连璧问。“教主命令各分堂找寻少主,却又下了暗令,不许我们伤害祝家的姑娘。”金苍道。贺连璧一愣,她一时没有缓过神来。待到缓过神来,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她娘和她心有灵犀,知道她喜欢了祝家的姑娘,这才下了这样的命令?这绝对不是贺无名的风格。“那金堂主还去木府企图绑架祝姑娘?”贺连璧又问,“金堂主把教主的命令当做什么了?”“金某本就没想掳走那祝姑娘,”金苍说着,向后一靠,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金某只是想去气一气那木家老儿,看那老头儿着急无措的模样,真是大快人心!”说着,又是连着几声阴险的笑。贺连璧有些头疼,她现在也不想计较这么多了,只想赶紧给夜枫写一封信然后离开。她又应付了金苍几句,便要了纸笔来。她告诉夜枫自己要去贺兰山,让夜枫在半道迎她,言简意赅。只是最后结尾她又特意嘱咐夜枫,让她带上祝秋的画像。写完信后,她把信封好了,交给了下人,让人即刻送往雁门堂。金苍只是一言不发,盯着贺连璧看个不停,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贺连璧有些累了,刚要起身告辞,却见金逸又从门外走来,对他们禀报道:“陈九又来了。”“真是烦人,当老子稀罕他们的金子吗,”金苍不耐烦地道了一声,伸手取过了鬼面具戴在了脸上,又看向贺连璧,问,“少主要不要一起见一见?”贺连璧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道:“见吧。”又嘱咐金逸道:“顺便把陈八和秦源押过来吧。”金苍听了,有些惊讶,他问贺连璧:“少主这是要放人?”“怎么?他们在扬州堂待了几个月,金堂主对他们有感情了?”贺连璧笑着问。金苍听了,不怒反喜,哈哈大笑,道:“他们的确是个擅长逗乐的蠢才。”说着,又问贺连璧:“少主要戴面具吗?”贺连璧想了想,答道:“不必了。”戴着面具真的很累。长江边上,一群人在给祝秋送行。江风凉爽,一如他们来到江南的那一天。不同的是,来时,祝秋是为参加木晖的婚宴;走时,祝秋是要回汉阳,安排祝纬的葬礼。“表姐,”木晖开了口,“我只能送你到这了。”“阿晖,扰了你新婚,实在非我之愿。日后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办到。”祝秋十分认真地说着。她是真的过意不去,木晖和杨瑚的大喜日子,就这么被搅了局。虽然非她之过,但她依旧在自责。“表姐这是哪里话,”木晖忙道,“是那暗影妖女成心作乱,偷袭祝家世叔,又扰了木府的好事。一切皆是暗影的过错,三门定会全力以赴,对抗暗影,还江湖一个清净。”这说话的语气倒有几分像木清了。祝秋轻轻叹了口气,道:“阿晖,这江湖上可从来没有清净过。”“阿秋这话,实在不假。”一旁的吴文巽突然插嘴,他想起了自己父母双亡的惨剧。木晖也知道自己刚才那话天真了,一时无言,半晌,才又道:“表姐,祖父说了,你以后一个人支撑祝家,要万事小心。实在撑不住了,便回苏州来,木家永远不会拒绝你。”支撑不住?就这样笃定她支撑不住吗?祝秋不禁轻笑,但她只是对木晖道了一句:“替我谢过外公的好意吧。”说着,又看了看天,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就此别过吧。”“表姐,表哥,一路顺风。”木晖道。祝秋听了,微微点头,转身便要走。可走了几步,她又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回头唤道:“阿晖。”木晖忙问:“怎么了表姐?还有什么事吗?”祝秋垂眸苦笑一声,道:“再帮我带句话吧。阿晖,你替我问问外公,这么些年,他真的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木清抚养她长大,若不是木清,她不会学医,不会抚琴,不会作画。她的一切都是木清给的。可在她最黑暗的时候,她委婉地向木清求援,木清却坐视不理……那是第一次,之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她越是长大,便越是明白,自己在木清的眼中,远远比不上三门的名头。她贪求的那一点点温暖,木清给了她,却又收回了。不止收回,还眼睁睁地看着她堕入深渊之中,而不施以援手。纵使他明明可以施以援手的。然而木晖却不懂祝秋话里的意思,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祝秋和吴文巽上了船,连问一句的机会都没有。他一时有些发懵,站在原地不住地思索着,却忽然听见耳畔传来随从的惊呼声:“船着火了!”木晖一惊,抬头望去,只见江上一艘船正冒出黑烟来。他刚要喊一句“表哥、表姐”,却又忽然愣住:那船不是祝秋和吴文巽上的那一艘,而是停放祝纬尸身的那一艘。木晖不禁奇怪:好好的船怎么会突然起火?船上的吴文巽也在奇怪。他一边忙招呼人去灭火,一边又望着不远处的黑烟恶狠狠地骂着:“定是暗影贼人作祟!好好的船怎么竟起火了!世叔到此时竟也不得安宁!”祝秋十分淡然地没有说话,她只是抬头看了绿蕊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她又拿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好茶。”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