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璧不知道还有什么情形比此刻更尴尬。她见陈九,本是想和陈九摊牌,好聚好散。可没想到,陈九一见她就指着她鼻子把她臭骂了一顿,还当着暗影门人和陈八、秦源的面……贺连璧觉得自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尤其是金苍,面具都挡不住他看热闹的表情。“骂完了吗?”贺连璧趁着陈九喘气的机会,好容易才插了句话。“妖女……”陈九还要再骂。“骂完了就赶紧带着你这倒霉哥哥和无赖公子回家,”贺连璧长记性了,根本不给陈九说话的机会,“若不是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才不会这样轻易地放了这二人。”她冷冷道。“相识一场?”陈九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和祝姑娘相识一场,结果你却杀了她的叔父?你还好意思提相识一场?”“你懂什么?”贺连璧根本不想辩解,她指了指地上的陈八和秦源,冷哼一声,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在这骂我还是把这两人领走。你若不想带走他们也可以,我自会好好处置他们。你若带走他们,那我便建议你最好问问这两个家伙背地里都做了什么!”陈九还想开口,只听贺连璧又道了一句:“我可是恨极了这两人,他们落在我手上,能不能保全一条命还两说。我倒是很乐意替三门处置这两个没心没肺的蠢才。”“妖女,”陈九咬牙道,“若不是祝姑娘传告江湖,你的命只能由她来取,我必在今日手刃了你!”贺连璧听了这话,心中一暖。她知道祝秋这样说是在护着自己,心中开心的很。祝秋的话越狠,越说明她在意她。想着,贺连璧的唇边不禁勾起了一丝微笑。但这微笑在陈九看来是极其诡异的:他明明在骂她,她怎么竟笑了?果真妖女!罢了罢了,还是先把人领回去吧!陈九想着,冷眼看着贺连璧,道了一句:“告辞!”说罢,他上前一步抓起了地上的陈八和秦源,拖着他们出去了。陈八和秦源本就双颊红肿,脸色通红,被陈九这样拖行出去,果真更像待宰的猪了。贺连璧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却听金苍又道:“少主真是好脾气,被人破口大骂竟还笑得出来。”“我累了,”贺连璧根本不想理金苍,她果断站起身来,道,“我去休息,明日一早就启程赶路。”说着,不等金苍回应,便走了。金苍看着贺连璧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冲金逸招了招手,金逸便附耳过去,只听金苍低声道:“去查祝家姑娘。”一个小小的祝家姑娘,竟能让暗影派的教主、少主都这样一反常态,着实不简单。金苍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倒要看看,接下来能有什么好戏。旅途总是难熬的。祝秋在回到祝府时,终于难得地如释重负。吴文巽见她如此轻松,不禁也松了一口气。他还从来没见过祝秋这样轻松的模样,如今见到祝秋如此,他也就放心了。毕竟在他眼中,这段日子里,祝秋实在经历了太多苦难。如今见她挺了过来,他自然也是开心的。只是,祝秋如释重负的原因和吴文巽心中所想的着实大不一样。吴文巽眼中祝秋所经历的苦难,却是祝秋摆脱苦难的开始。“绿蕊,”吴文巽正望着祝秋,却忽然又听见祝秋在吩咐绿蕊什么,只听祝秋道,“大会之期定在七日之后吧。”之前祝秋曾传告祝家所有门客汉阳一会,如今该定下日子了。“是不是有些早?”吴文巽问,“你刚回汉阳,还没安顿好呢。”“不早了,”祝秋微笑着答道,又看向了自己书房外那空着的鸟笼,她略微有些失神,又念了一遍,“不早了。”她处理祝家事务多年,而却一直被人视为一个可有可无的祝家小姐。祝纬死了,所有人都以为三门只会是过去,从今以后江湖上只有两门。她偏偏要证明,她有资格!她才是三门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而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关键时刻会被毫不犹豫牺牲掉的……小姐。她要做主君,她要掌控祝家的命运,她要掌控三门的命运!她还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既然逃不脱泥潭,那便控制泥潭,让泥潭为自己所用。她一向是这么做的。那黄莺在此刻飞了过来,在窗前啼个不停。祝秋见了那黄莺,心中一喜,连忙快步走上前,伸出手去轻轻逗弄那鸟。逗着逗着,她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眼里尽是怀念。“表哥,我累了,你和绿蕊出去吧,我想休息休息。”祝秋垂下手去,说道。吴文巽自然也不敢多留,他对祝秋也一直有一种没来由的敬畏。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就和绿蕊一起退出去了。祝秋坐在了案桌前,铺好宣纸,研好黑墨,备好丹青之色。她手指在宣旨上轻轻描摹着,又忽然温柔一笑,终于拿起了笔来,在白纸上勾勒出所思之人的面容。“阿贺……”她轻轻念着。她碍于身份,不能在许多人面前倾诉对她的思念。外边的世界太过纷杂,所有人都可能是她们的阻碍,甚至她们自己也是自己的阻碍。唯有在这小小的一方画纸上,她能毫无顾忌地做她自己,毫无顾忌地思念着她。“阿贺……”将所有思念之情都倾注于笔尖,想你一次,便画你一次。只恨鸿雁不能传书,只能寄期望于你我心有灵犀……我相信,你也是想我的。贺连璧骑着马在山间行着,却没来由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根本停不下来。身后的灰鸠听见,不由得笑话她:“丫头,莫不是昨夜蹬被子受凉了?”如今他们地处西北,四周皆是一片荒芜,城镇也远不如江南繁华。好在这里还有个“塞上江南”的名号,气候也不是很恶劣。只是入秋实在太早,塞外的土地上早已刮起了北风。“我才没有……阿嚏!”贺连璧说着,吸了吸鼻子。她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切正常,也没有再发烧啊!“我们还有多远?”灰鸠问着,眯着眼望了望远方。他已经能看到贺兰山的轮廓了,也有些着急了。“不远了,马上就到了,”贺连璧安抚着灰鸠,却又不得不奇怪,又问了一句,“前辈,你怎么这么想见我娘啊?”“我要确认你娘是不是我要找的人。”灰鸠的语气难得认真了一次。“前辈,你究竟要找谁啊?你要找的人和你有什么渊源?”贺连璧十分好奇。灰鸠一直说要找人,却连要找的人是谁都从未透露。他仿佛摸瞎一般地找人,哪里找得到啊!“丫头,”灰鸠又在回避话题,“不该你问的,便不要问。”“你不说,我也没办法和我娘说,我娘怎么肯见你?我娘脾气古怪,你若惹恼了她,她定然不会轻饶了你。”贺连璧接着套话,她就不信她套不出来!灰鸠沉默了一刻,他似在思索。贺连璧只听得耳边风声,却等不到灰鸠的回答。她回了头,又想再说些什么,只听灰鸠道:“我要找的人也会轻功,暗影派的轻功。”他说着,声音里尽是沧桑。“暗影门人众多,姑娘也有不少,你不找别人,却来找教主?”贺连璧只觉得好笑。灰鸠沉吟一声,又道:“我要找的人,在三十年前就会这轻功了。”贺连璧一愣:三十年前?三十年前,莫说暗影派了,贺无名当时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小丫头片子啊!贺连璧正不住地思索着,忽见前方有一人骑马从山石之中转了出来,脸上还戴着阴森可怖的鬼面具。贺连璧一见,愣了一下,又不由得一喜,高声唤道:“夜枫!”来者正是夜枫,贺连璧在雁门堂的得力干将。夜枫见了贺连璧,忙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少主,夜枫总算见到你了。”贺连璧忙下了马扶起夜枫,擦了擦夜枫脸上的泪。贺连璧虽然很不喜欢夜枫更听贺无名的话,但也知道,夜枫此刻对自己的关心担忧仅仅因为她是她的少主,而不是因为贺无名。“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完好无损!”贺连璧笑着,在夜枫面前转了个圈,让夜枫好好看看自己。不过,她也不是完好无损,她把她的心丢在祝秋那了。只是她现在不能对夜枫说,若是夜枫转头就对贺无名说了,谁知道贺无名会做些什么?贺连璧知道,夜枫对自己好,只是因为自己是贺无名的女儿,她是最听贺无名的话的。贺连璧是极其了解贺无名的,贺无名会不时疯癫狂躁,失去理智后更是可怖……她才不要冒险。“你呀,”贺连璧想着,不禁又埋怨起夜枫,“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把我去偷秘笈的事告诉别人吗?你怎么转头就和我娘说了?”夜枫也十分委屈,道:“我一直联系不上少主,怕少主有危险,这才和教主禀报的。”“罢了,”贺连璧颇为无奈,“还好你只说了我去了三门,没把祝家供出来。你若供出了祝家,我可不敢想会出什么事。”贺无名仅仅是知道了贺连璧陷在三门,便放狠话威胁三门,弄得江湖上的局势瞬间紧张起来。若是被贺无名知道了她陷在了祝家,那后果可想而知。贺连璧如今知道,贺无名不许人伤害祝秋,可万一贺无名有别的法子报复祝家,那祝秋也不会好过。可夜枫听了这话,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怎么了?有话直说!”贺连璧道。夜枫犹豫了一下,低下头来,道:“我向教主禀报时,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只是不知为何,教主竟威胁了整个三门,却也没派人去祝家做些什么,还让人不许伤祝家姑娘……”夜枫说着,声音渐弱。贺连璧微微怔住,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脑海中如今有千万个疑问要问问贺无名,也只有贺无名能解答了。祝府,书房里,绿蕊给祝秋呈上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祝秋打开来看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让我好找。”那是祝家的独门秘笈。“小姐,你不会武功,布阵之人要能将内力灵活使用……小姐学这秘笈怕是要花些功夫。”绿蕊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祝秋的反应。只见祝秋根本没理会绿蕊的话,她从盒子中拿出秘笈,打开来看了,仔仔细细瞧了半晌,又把秘笈放了回去,道:“一些阵法而已,谁说布阵一定要自己身在阵中了?”说着,又道:“你出去吧,我好好看一看。”绿蕊点了点头,放下盒子,转身要走。可她余光却瞥见祝秋从袖中拿出一张帛书来,她忙又折了回来,“扑通”跪下,对祝秋道:“小姐,这帛书的功夫邪气的很,练不得啊!”“出去。”祝秋登时冷下脸来。“小姐!”“我相信我娘不会害我,”祝秋十分坚定,“她既说这帛书是我的,我便非练不可。不然,我如何对得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