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祝府。群侠聚集在院落中,焦急地等待着祝秋的出现。他们本以为祝家倒了,却没想到祝家的姑娘竟然主动出来主持大局,实在难能可贵。天阴沉沉的,秋风已至汉阳。落叶在空中盘旋着,最后落在了群侠的脚下。半眉神情凝重,他正了正背上的剑,望向了祝府的大厅。他的身后,立着祝家所有的门客。那些游侠,有的拿剑,有的用刀,有的身上尽是暗器……各个都一脸的义愤填膺,磨刀霍霍向暗影。半眉只是望着大厅的方向,一会儿大厅里会走出一个一身缟素的姑娘,他将为这个姑娘斩去所有的阻碍,为他铺平道路。士为知己者死。半眉懂这句话。吴文巽也远远地站在院里的角落,倚墙抱剑,看着这边。他也想去近一些的地方看,可是他转念一想,这里都是祝家的门客,他身为吴家的主君一直站得太近,名不正言不顺,只怕会给祝秋添乱。虽然在他心里,江湖上早已默认了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他在此时还是要稍稍避嫌。不多时,那个期待中的身影出现在了人们面前。祝秋一身缟素,不着粉黛,立于秋日的萧瑟风中,面色凝重地看着台下众人。她的衣袂随风飘起,发丝也在风中凌乱着,可她在众人面前出现时,这些细小的不足之处却让她更显飘逸冷淡。她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祝秋望着台下乌压压的人,心中忽然感伤起来。她知道她要怎么做才能赢得这些人的心,可若那样,她便必然会违了自己的心。她以前或许还有选择,可如今没有了。一切似乎已成定局。“祝姑娘,”台下有人嚷嚷着问,“为何不让我们去追击那妖女!我们一起去把她捉来杀了,一样是给主君报仇啊!”此言一出,竟引得诸多人附和。人群中一下躁动起来,群侠都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此事,乱哄哄的,着实糟心。祝秋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来示意群侠安静下来。她终于还是要做违心的事了,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诸位,”祝秋开口说着,声音在寒风之中显得有些虚假,“稍安勿躁。”“或许你们中有人对我召回诸位很是不解,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诸位,请想一想,三门暗影的恩怨结了这许多年,可有真正能了结的时候?杀了一个暗影派的妖女,就真的能平息一切吗!”祝秋问。群侠有些不解,只是看着祝秋。只听祝秋接着道:“自然是没有的。自二十年前,贺无名屠了整个吴家后,三门和暗影派之间的血海深仇便是填不平的了!这些年来,暗影门人屡屡骚扰,我三门中人也都各有死伤。单说去年,先是暗影派临沂堂的人夜半闯入我三门中人所住客栈,人多势众围攻我门人,烧毁客栈,杀了吴门的谢大侠;再是酒泉堂,心狠手辣,竟虐杀了木府派去陇地治疗瘟疫的医者张先生。这两件是大的,还有许多小事,暗影门人只要看见我三门中人便会想尽办法来对付我们,这中间的恩怨早已算不清了。这些血债,岂是一个暗影派的小妖女能还得清的?”群侠听了,一时悲愤不已。“诸位,我们现在要报的,难道仅仅是我叔父的仇吗?”祝秋说着,叹了口气,一脸悲痛,又道,“诸位当初投靠了我祝家,本是为了扬名立万、施展侠义之道,虽三门早已不复从前辉煌,但初心仍在。如今三姓中人丁凋零,名义上是木、祝、吴三门,可三门中,还有几个真正姓这三姓的呢?叔父被杀之仇,乃我之私仇,非三门之公仇。我若为了一己私仇,让诸位冒偌大的风险,实在是我之罪过!祝秋在此谢过诸位的好意,可暗影派的妖女,只能我自己来解决。”群侠听了,一时愣住,他们没有想到祝家小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平常,祝家小姐的确会打理些琐事,可那毕竟只是琐事罢了,他们没有想到祝家小姐还是个如此深明大义的人。“诸位,我们要报的仇,不是我叔父被杀之仇,而是三门之仇!二十年的恩怨,该结了。”祝秋说着,看着台下的众人那激愤的神情,她知道自己成功了。“如何报仇!”有人高喊着问。祝秋低下了头,道:“这,本不该是我决定的,毕竟,我只是祝家的一个小姐,不是祝家的主君,又何德何能来在这样重要的事上发号施令呢?可我想,暗影不除,我们便难享太平。而要除灭暗影,必须除掉贺无名。暗影和我三门不同,贺无名才是把整个暗影纠集在一起的人,没了她,暗影各堂主势必会为了教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到时候,暗影派就是一盘散沙,暗影便可不攻自破。”祝秋说着,抬起头来,神情严肃。她在袖子下仅仅握着拳,手上的青筋隐隐显现。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这么做势必会失去一些东西。但失去多少,便不一定了。她想要赢得人心,她必须这样做。群侠议论纷纷,祝秋是三门中第一个放出话来,把矛头直对贺无名的人。这么些年,三门中人一直和暗影门人僵持着,暗影门人屡屡骚扰,他们也仅仅是打回各个分堂,从未剑指贺兰山。木清虽恨贺无名,但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一直选择维持现状;祝纬根本心不在此,更不用提;吴文巽倒是一心报仇,但吴家二十年前就被贺无名折了羽翼,如今早已比不上另外两家了,更没有能力去打上贺兰。“可杀贺无名谈何容易,”有人感慨着,“那可是贺无名,若论心狠手辣无人能出其左右。”祝秋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有办法,可我仅仅是个小姐,人微言轻,又能做什么呢?今日召集诸位来此,本也只是想向诸位说明我心中所想,不让诸位为我之私仇白白牺牲。如今祝家已没了主君,诸位还是……”“谁说祝家没有主君!”祝秋一语未毕,这边半眉已高声喊起。只见半眉走上前来,“欻”地拔出剑来,直指苍穹。他转身对身后之人高声喊道:“祝姑娘,从此便是祝家的主君!”全场寂静。祝秋也微微愣住,她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没有想到她话还没说完半眉就会站出来拥护她。她还有满腹的话未曾说出口,如今看来,是不用多说了。“可祝姑娘仅仅是一个姑娘,”有人在质疑,“她还不会祝家的功法,这在江湖上人尽皆知,如何服众!”“如何服众?”半眉将剑狠狠向地下一刺,宝剑登时明晃晃地立在地上,地砖从中心向外蔓延出裂缝来,“三门忍气吞声多年,三门中人可有一人如祝姑娘这般直指要害?她虽是女子,却是如此有见地,更是有胆量说出许多人不敢说的话。她是女子又如何?她不会武功又如何?她有胆有谋,更是心地善良。若不是祝姑娘,你我这等无处可去的江湖人士还在风餐露宿、为生活所困,又哪来这般扬名立万、施展侠义的好机会!”半眉说着,转过身去,向祝秋抱拳俯首道:“祝姑娘,从此便是祝家的主君。我等任祝姑娘差遣!”他声如洪钟,全场英豪无不安静下来,也抬头看向高阶上的祝秋。终于,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我等任祝姑娘差遣!”长久的安静终于被打破,群侠纷纷高声喊着“任祝姑娘差遣的话语”,气势震天,在这寂寥的秋日之中更显磅礴。祝秋听着那一声声震天的高呼,心中感慨万千。祝家是她的了,祝家终于是她的了。可这些还不够,这些远远不够。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祝家,是整个三门。木家的医术,她会了;祝家的功法,她有了……如今只剩吴家。她要一点一点学会三门的一切,掌握三门的一切,把他们亏欠自己的都夺回来。想着,她微微侧头看向了吴文巽,只见吴文巽也正看着她。祝秋心里一时不是滋味,她在袖子底下狠狠地掐了掐自己,心中暗道:“你今日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对不起阿贺了,难道还要再对不起她一次吗?从前的你或许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如今,不行。”群侠散去后,天色已晚,祝秋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书房里,望着她刚刚画好的贺连璧一时出神。她叹了口气,把这幅画收了,又拿出了另一张画纸,提笔就要再画。可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祝秋只得把笔放下,开口问道:“是谁?”“是我。”只听吴文巽的声音响起。祝秋无奈,只得道:“表哥,请进。”说着,就示意绿蕊开门。吴文巽走了进来,径直来到祝秋面前坐了下来,对祝秋道:“阿秋,你从今以后就是祝家的主君了。”“嗯。”“会很辛苦的……更何况你说出了那样的话,暗影派不会轻易放过你。”吴文巽又道。“我相信我可以撑住。”祝秋道。“阿秋,”吴文巽低下了头,“或许,我可以……”“表哥,”祝秋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吴文巽的话,道,“叔父去世还不久,我得为他守孝,有些事情不是现在该考虑的。”她果断地回绝了吴文巽的话。她知道吴文巽想说什么,今日群侠集会时他的眼神早已告诉了她。吴文巽一时哑然,半晌才又憋出了一个“好”字,然后又强颜欢笑,道:“我可以等。”祝秋垂眸不言,屋里的气氛尴尬的紧。绿蕊也觉得尴尬,清了清嗓子,道:“我去给表少爷准备些点心。”说着,就要退出去。可她刚退出去,便看见吴家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跑来,对她道:“绿蕊姐姐,我家公子可在这里?”绿蕊点了点头,只听那小厮道:“我有急事找我家公子。”说着,便也不待绿蕊回话,急急忙忙地冲进了屋,根本没给绿蕊机会拦。绿蕊刚要追进去,却见祝家的小厮也来了,对绿蕊道:“绿蕊姐姐,出事了。”说着,给绿蕊递过了一个信筒。祝秋看见一个小厮莽撞地冲进自己书房,有些不悦,但看在吴文巽的份上,她依旧默不作声。只听吴文巽问道:“什么事?这样着急?”小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战栗地说着:“益州传来消息,守墓人发现有人盗了咱们吴家的祖坟。”话音刚落,吴文巽还没反应过来,祝秋只是垂眸一言不发。吴文巽正要再问,却见绿蕊也急匆匆跑了进来,对祝秋道:“小姐,出事了。暗影少主放出话来,说……”绿蕊说着,一时语塞,干脆直接把手中信筒递给了祝秋。祝秋接过看了,一时不知是悲是喜,只得默默把信放了下来。一抬头,只见吴文巽正看着她,怒气冲冲地道:“他们要对你不利,对不对?”祝秋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听吴文巽又咬牙道:“我家的事,定然又是暗影所为!”“表哥……”“阿秋,”吴文巽根本不给祝秋说话的机会,“你放心,我会铲除暗影,还江湖一个清净。”说着,他便又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祝秋颇为无奈,她冲绿蕊招了招手。绿蕊会意,附耳过去,只听祝秋道:“想办法拦住他,不要让他回益州。”“小姐……”“他若回去,发现了什么,便不好了。”祝秋说着,不自觉地摸了摸袖中的帛书。发现了什么,便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