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祝府住了几日后,公孙婉才见到祝经。祝经看起来高大俊美,倒是人们印象中纵情江湖的青年公子的模样。木云是祝经的妻子,两人看起来相敬如宾,倒也是人们印象中夫妻和美的典范。这些日子里,公孙婉一直是由木云照顾的。木云对她很好,祝经对她也很好,祝府的所有人都对公孙婉很好。年少无知的公孙婉此刻并不知道她又面临着怎样的危险。她只是发自内心地认为上天待她不薄,在让她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剧之后并没有忘记她,把她安排到了祝府。她甚至觉得祝府就是她的第二个家。她本就乖巧娴静,见祝家人对她如此,她也竭尽所能地对祝家人好,尤其是对木云,她很是喜欢这个温柔端庄的名门女子。她从前便听说过木云,知道她是如何的广施仁义,温婉善良……如今见了,更觉名不虚传,便生了几分亲近之心。只是她如今一无所有,所能做的唯有日常的嘘寒问暖。她也没有忘记灰鸠,她的师父,虽然彼时她并不知道她师父的姓名。她请祝经帮忙找她的师父,那是她如今唯一的牵挂,祝经自然一口应下,便收拾行囊出门去寻了。于是,一连几个月,偌大的祝府里只有公孙婉和木云。其余的仆人侍女虽多,却因身份而颇有自知之明,从来不随意出没去碍主子们的眼。祝纬当时年纪尚小,自有奶妈仆人照料,也是让人省心。“云姐姐。”公孙婉当时十分乖巧地整日跟在木云身后,唤着她的名字。“怎么了,婉儿?”木云笑问。“没什么,就是想唤一唤你。”公孙婉道。木云对她很好,无微不至的关怀,渐渐地,公孙婉便对木云有了一种依赖。只是彼时的公孙婉并不知道这种依赖意味着什么,她懵懂无知,只知道自己想一直常伴木云。木云也常常望着公孙婉发呆,公孙婉便不解地问:“云姐姐,你又在发呆了。”“是。”木云浅浅一笑。“在想祝大哥吗?”公孙婉问。木云摇了摇头,微笑道:“只是在发呆而已。”木云也是出自武学世家,只可惜她的拳脚功夫并不好,只有医术还算高明。而公孙婉就不一样了,她并非出自什么武学世家,却有着一身好功夫,这常常让木云惊叹。在公孙婉练功的时候,木云总是会叹一句:“婉儿的身手很漂亮。”“是我师父教的。”公孙婉说着,一下子低沉了下来。这么些日子,她还是没有师父的下落。“你的师父一定很厉害,才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你放心,你师父既然能教出你来,那他也不会出什么事,没人能伤得了他。”木云道。可时光飞逝,很快,祝经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他们打听到,前不久有人失足堕江,身形打扮都像极了公孙婉口中的师父。后来的事实证明,是祝经一伙人找到了灰鸠的踪迹,然后在江上伏击了他。一番争斗后,灰鸠寡不敌众,被逼到了江上。他不会水,脸被划伤,不慎落江。祝经以为他葬身江底,这才没继续追杀。可公孙婉当时并不知,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她都不知道,直到再次遇见灰鸠之后她才发现事情的真相。那时的她只是发了疯一般地哭着要去长江边上找师父,谁都控制不住她。木云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将公孙婉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拥着她。有了木云的关怀,公孙婉不知怎么,终于安静下来,也回抱住了木云。那一夜,公孙婉是和木云一起睡的。因为大家都不放心公孙婉,而公孙婉只有和木云在一起时才会安静。木云抱着公孙婉,看着她疲惫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云姐姐,”公孙婉呓语着,“云姐姐……”木云心中一动,把公孙婉抱得更紧了些。第二天一早,木云就去找了祝经,直截了当地对祝经道:“我喜欢婉儿,我想和她在一起。”这于常人来看可能有些无法理解,可于祝经木云这对夫妻来说,却是理所当然。在木云嫁过来的那天,在新婚之夜,木云就向祝经坦白了一切:“我天生喜欢女子,不喜欢男子。你我之间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你若喜欢别的姑娘,随你纳妾;我喜欢上了别的女子,你也不要拦着我。若你的妾室生了孩子,我也会把那孩子视如己出,绝不亏待。你若不同意,现在就可以写下休书,我自会回苏州。”当时的祝经也很通情达理,在微微的惊诧过后,便点了头,道:“我不会写休书的。结亲是结两姓之好,非你我之好。只要你我明面上是对恩爱夫妻,便够了。只是,我有一个要求。”“什么要求?”木云问。祝经答:“不论是我要纳妾,还是你看上了别的姑娘,你我都不得欺瞒对方。”木云觉得合情合理,便也应了。二人当即击掌为誓。于是,在这个清晨,木云便去向祝经坦白了。可祝经却摇了摇头,拒绝了她,道:“不行。”“为何?”木云不解,这明明是说好了的。祝经却笑道:“因为我也喜欢上了那个小姑娘,想纳她为妾。”这于木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只听祝经又道:“不如我们去问问公孙姑娘的意思,看看她喜欢谁?”木云无法,只得应允,似乎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了。可是在祝经向公孙婉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终于发现对自己不利的地方了:公孙婉什么都不懂。公孙婉是迷茫的,怎么好端端的竟要她做妾?“婉儿,”木云忙问,“你想和我在一起吗?”公孙婉听了这话,似乎是想明白了。她以为,若想一直留在祝府陪着她的云姐姐,便只有应了祝经的请求。于是,公孙婉看向了木云,道:“那……我愿为妾。”可木云听了这话,眼里却是止不住的失望。她还想再开口解释,可她不确定公孙婉是不是如她一样的人,竟是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毕竟她这样的人太少了,若是吓着了公孙婉,怕是以后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祝经则是欢天喜地,一副胜利的模样。“这是她自己的选择。”祝经道。公孙婉依旧是迷茫的,怎么她要留下来,木云反倒不开心的样子?她笑着应付着祝经,却见木云一脸失落,一句话也不说,便转身离去了。那以后很长的日子,木云对她都避而不见。公孙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惹了木云生气。她在夜里问祝经,祝经却也避而不答,只是用别的话搪塞她,然后说些有的没的,比如什么“你的武功很特别”之类的话,然后回忆一下那日公孙婉一人屠灭强盗的事。公孙婉对这些事自然是没兴趣的,她如今只是想见木云而已。“你都是怎么学武的呀?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身手,实在难得。”祝经问。“我困了。”公孙婉根本不想答。她也从未向人透露过秘笈和心法的事。打破僵局的那一天,是吴文巽百日酒的那天。祝家一家前往蜀地,去吴府做客。一路上,两人都坐在不同的马车里,公孙婉根本没有和木云说话的机会。直到了吴府,要见吴文巽的父母时,两人才终于站在了一起。吴文巽的父亲名唤吴靖,母亲木言是木云的姐姐。木言一见到公孙婉,便向木云笑道:“这便是你在信里提过的公孙氏?果然标致。”木言不知道木云喜欢女子,因此便直接把这话说了出来。她还以为,妹妹只是和妾室和平相处,祝家后院相安无事,也着实是个可夸赞的地方。只是此言一出,祝经稍有些惊讶,看向了木云。公孙婉倒是心中一喜,也看向了木云。只见木云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些羞怯,随即便是一点点的惊慌局促,再然后,她便装作无事发生了,继续去和木言说话。公孙婉见木云没有太大的反应,不禁有些失落。木言待公孙婉却是很热络,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夸赞着她。入了夜,祝经自去找吴靖喝酒,公孙婉也才得闲,去找了木云。在月光下,她鼓起勇气敲响了木云的门,只听木云问道:“是谁?”公孙婉低声道:“云姐姐,是我。”屋内沉默了。半晌,木云才又开口道:“天色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想见你。”公孙婉忙道。屋内的木云此刻纠结不已。她一直在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公孙婉,公孙婉既已跟了祝经,两人看起来也是情投意合,那她便不该再想她。可她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便越是想她,最后唯有避而不见,自欺欺人。她想说出自己的心声,可她怕会吓到公孙婉,又怕这一说出来会扰乱现有生活的宁静。最起码目前看来,这样的生活还可以,只是苦了她一人而已,她宁愿少生事端……木云终于还是没有再回话,公孙婉在门口一直等着,直到屋里的灯熄灭,她才死心,失魂落魄地就要回房。她想不明白,为何木云忽然对她如此冷淡?她想了想,又回头看向木云的房间。木云在房间里,唯有一声叹息,在黑灯瞎火里拿出酒来,喝着闷酒,借酒浇愁。正半醉半醒之间,她一抬头,却见公孙婉站在自己面前。公孙婉的轻功很好,来无影去无踪,就算潜入房间也不会惊动任何人,更何况是醉酒的木云。木云以为是梦,以为是喝多了出现的幻觉……总之不是真的。“婉儿……”木云轻轻一笑,迷离着眼,走向了公孙婉,抱住了她又无力地倚在了公孙婉的肩头。公孙婉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一下子都软了,只想和她这样紧紧相拥,亲密无间。“婉儿……”“云姐姐?”“我喜欢你啊……”木云说着,头一歪,埋首在公孙婉的项颈之间,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公孙婉却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回**着木云的那句“我喜欢你”……公孙婉听得出那语气里的认真和苦涩,她心中的疑惑终于解了。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欣喜,还有些担忧。五味杂陈之下,她把木云轻轻放在了**,小心地帮她盖好了被子,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但她现在也是迷茫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要怎么办。师父只教她武功,而这些事情,却从来没有人教过她。那个时候的她是极其单纯无知的。后来,贺无名每每想到那个时候都自己,都觉后悔。她恨自己的蠢钝天真,恨自己的徘徊犹疑……如果她早点问出口,如果她迈出了那一步,以后或许就不会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