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你十七岁,便有孕了?”灰鸠听到贺无名说到这里,不由得一惊,开始算时间,“连璧那丫头,今年也才十七,这时间不对啊……”“师父,别算了,”贺无名望着窗外的云,一时失神,半晌才又开口道,“连璧……不是我亲生的,是我后来抱养的。”“那你的孩子呢?”灰鸠问。贺无名苦笑一声,回头望向灰鸠,道:“发现我有孕之后,云姐姐问我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你把孩子打掉了?”灰鸠忙问。贺无名垂头苦笑。当年的公孙婉若是真的打掉孩子,一走了之,便不会有那么多事了。只可惜,当时的她满心欢喜,她本以为自己和木云就此结束,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却没想到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发现有孕在身。有了孩子,便不一样了,她有借口和木云联系在一起了。木云想赶她走?不行。她选择留下那个孩子。木云十分尊重她的意见,公孙婉要留下这个孩子,她便要尽力为她保胎。可如此一来,她便要为公孙婉寻一个稳妥的藏身之处,这个藏身之处不能让祝经轻易闯入,也要让公孙婉能顺利生下孩子。木云当即拿出手帕,割破手指,写了一封血书,塞进了公孙婉的手里,对她道:“我们现在离吴家不是很远,你去投奔我姐姐。她在蜀地有些自己的地产房子,可以养你。我会请她把你藏起来,好生照料你,她会为你保守秘密的。”说着,木云又补了一句:“她是我姐姐,她一向宠我,有求必应的。也只有把你放在她那里,我才能放心。”公孙婉听了,心中一暖。只要听到她这般在意自己,她便是开心的。她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心想:“托了你的福,她还肯这样为我着想。”“孩子出生之后呢?”公孙婉问。木云垂下眼睛,道:“你若想要自己抚养,我会给你足够的钱,找经验丰富的奶娘帮你照料孩子,让你衣食无忧。你若不想抚养,我可替你抚养,我会将你的孩子视如己出,绝无怨言。”“我们不能一起抚养吗?”公孙婉问。木云听了这话,定定地看着公孙婉,无奈地笑了,语气柔缓了下来:“婉儿啊,你这样单纯的性子,可怎么独自行走江湖?”说着,她解下了身上的一块玉璧,递给了公孙婉,道:“我木家在江湖上还算有些名望,若你遇上事了,这玉璧或许可以帮你避难。只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不然被人发现你的行踪,便不好了。”“你可以陪我。”公孙婉心中说着,接过了玉璧,放在了怀里。只是那时的她摸不清自己的感情,拿不准这句话的分寸,最后却仍是选择了闭口不言。就这样,公孙婉在回汉阳的路上脱离了车队,独自骑了一匹马,掉头回了蜀地。她暗中联系了木言,把那封血书交给了她。木言见了血书,果然如木云说的一般,有求必应了。她为公孙婉准备了一间别苑,备了贴心可靠的奴仆女医,还常常偷偷去探望公孙婉,嘘寒问暖。“木家的姐姐们都这样温柔吗?”公孙婉心想。她初入江湖,便来到了祝家,遇见了木云,如今又遇见了木言。姐妹俩对她都很好,让她觉得江湖也并非如师父所说,充斥着腥风血雨。这里也有脉脉春风,令人心旷神怡。也是在别苑的这些日子,她才渐渐看清自己心中所想。木家姐妹对她都很关怀,可她对木言只有感激,对木云却有着想与之共度一生的期待。每夜里,她不断地回味着木云醉酒时说出的那句话,她越来越确定那是真心话,而非木云说的“酒后胡言”。“分明是酒后吐真言,后来说的话才是胡言。”公孙婉心想。她开始每日坐在南窗下,望着蜀地连绵的阴雨天,拿起狼毫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思念木云的话,动作里尽是轻柔的爱意。她把那些纸锁了起来,小心地放好,视若珍宝。“希望我腹中的孩子是个女孩儿,希望她可以像你一般温柔端庄,受人敬仰,至于我,却没什么可像的,我就是个渔村的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什么都不懂,我的孩子可不能这样,”公孙婉想着,不禁轻轻一笑,“不,最起码有一点一定要像我,她必须和我一样是个爱学武功的。行走江湖,没有武功傍身,怕是会被人欺负。我十岁就会轻功了,学武极快,希望我的孩子也可以这样。对了,她还要会你的医术,你的医术高明,若她能学会你的医术,定也会像你一样,造福一方。”“日月若连璧,”她看着临别时木云赠给她的玉璧,心想,“以后,我要给我的孩子起名连璧。”至于祝经,她从未想起他。“云姐姐,等我再见到你,我一定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公孙婉心想。“可都这么些日子了,你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木言姐姐也从未提起你……唉,难道你真的不想见我吗?”公孙婉想着,心情又低落起来。木云那边的境况不太好。祝经醒来后已经过了好几天,发现衣服没了,便问木云,木云只推说是祝经醉酒吐了一身,便把衣服换下来扔了。可当祝经发现公孙婉不见了的时候,木云便没有借口了。祝经不傻,他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联。于是,一向如翩翩公子一般的祝经,就这样露出了他的另一面,他一回到汉阳就把木云囚了起来,严刑拷打,逼问公孙婉的下落。“我不知道。”木云倒在地牢里,嘴角渗出血丝来。她轻蔑地看着祝经,只觉可笑,自己竟然才知道“人面兽心”四字的含义,还好她把婉儿送走了,不然婉儿迟早也要受这样的苦。“你胡说。”祝经怒吼着。木云笑了笑,强撑起身子来,擦了擦嘴角的血,道:“若我父亲知道你这样对我,他必然不会放过你!”“哦?”祝经笑了,“你父亲?为了你一人而得罪三门中的一门?你说,你父亲若是知道你喜欢女子,你我成亲两年,你连碰都没让我碰过,他会怎么想?”木云咬了咬牙:“你好卑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祝经道,“我只想要秘笈,对待一切阻拦我夺得秘笈的人,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你最好赶紧把她的下落告诉我,不然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说罢,祝经便拂袖离去,只留下看管木云的小厮。“也不知婉儿如何了?”木云心想,“有姐姐照顾她,她应当无忧吧?”可谁也没有想到,木云以为的可保全公孙婉的万全之计,还是出了纰漏。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已经到了秋天。蜀地吴家的别苑里传来了公孙婉痛苦的喊叫声,她临盆了。可不知为何,稳婆却迟迟没有出现,连平日里服侍她的丫鬟婆子都不见了踪影。“来人!”公孙婉痛苦地躺在**,明明已入了秋,她却满头大汗,额上青筋暴起。“有没有人!”公孙婉努力地喊着,可根本没有人理会她,整个别苑除了她的喊叫声,安静的仿佛死去。她使劲全力想生下孩子,可她做不到。可火上浇油的事情永远不会迟到,在公孙婉努力地想要生下孩子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浓烟――她的屋子起火了。公孙婉来不及深究这一切,强撑着身子,就要向门外逃去,可屋门是关着的,是从外边锁住了的,所有的窗户也都从外边锁住了……她被困在了火场里。公孙婉在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她知道自己陷于险境,自身难保。可她如今心里只有自己的孩子,她只想要自己的孩子平安出生、平安长大。屋里没有任何可以帮她打开门的工具,她本可以运用心法,把门破开,可顾及到用那心法时会气血逆行,对胎儿不利,她还是忍住了。她决定再试一试。“来人!救救我的孩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她嘶喊着,疯狂地敲打着门,她知道一定会有人回应,因为她的房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起火,别苑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果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外响起:“把秘笈交出来,你自然可以离开这间屋子,也会有稳婆帮你生产。”公孙婉听不出这声音是谁的,但她可以肯定不是祝经的。她太熟悉祝经的声音了。公孙婉不由得犹豫了一下:秘笈?师父让她不要交出去的秘笈。“不愿给就算了,你就在这火场里好好待着吧。”“不,秘笈不在我身上,”公孙婉强忍着痛,不想让这些人夺去全部的秘笈,突然留了个小心眼,只说了帛书的下落,“在我长大的那个小渔村里。在我家地窖里一个放在石板夹层里的小木盒里,那木盒封了腊,一眼便能认出来。”说着,她又忙道:“求你,快放我出去。”身后越来越热,浓烟滚滚,公孙婉不禁咳了几声。却听窗外的人道:“那么远的地方,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公孙婉忙道:“自然是真的,我不会拿孩子的命做赌注!”那人一笑:“好,那待我取了秘笈,验明真伪,自然会放你出来。”说罢,窗外竟再没有他的声音。“你什么意思!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公孙婉疯了一般地敲打着窗子,可腹中的疼痛也限制了她的力气,她声嘶力竭,可再没有人回应她了。他们果然如她所想,只在意那秘笈,得到秘笈的下落后,还是会将她置于死地。“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可曾有负于你们!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公孙婉喊着,眼泪和汗水一同落下。她脸上沾了灰,表情痛苦至极,又被浓烟钻了鼻子,不住地咳嗽了几声。她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下身的剧痛一阵阵地袭来,不远处的火光也越来越近。她狠狠抓着门框,咬着牙,拼了命地想把孩子生出来,然后她便可以施展武功破门而出了。或许是她此刻的诚意感动了上苍,在她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的时候,她听见了婴孩的一声啼哭。她浑身瘫软无力,强撑着抱起了孩子。看了看,果然如她所想,是个女孩儿。她又忙从茶壶里倒出了仅有的水沾湿了手帕。孩子正哭着,小脸通红。公孙婉看着孩子的脸,忽然破涕为笑,拿着手帕蒙住了孩子的脸,怕她吸进了灰。她如今只想让她的孩子好好活下去,这孩子承载了她太多的希望。她抱着孩子来到了窗边,为了方便,把孩子放在了身侧小几上。她运用心法,狠狠击打着那窗子,可惜她如今身体虚弱,根本没有力气。她的运气似乎在生下孩子的那一刻便用光了,不仅没有破开门窗,头上燃烧着的横梁也在此刻掉了下来。公孙婉只顾破窗,在她注意到那横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横梁掉了下来,其中一端正落在小几上,把小几打了个粉碎,孩子的后腰上也被火燎伤。公孙婉一惊,忙心疼地抱起孩子,还没来得及查看孩子的伤情,柱子也颤颤巍巍地燃着火倒下了。整个屋子登时失去了支撑,在这烈火的摧残之下,轰然倒塌。一根木头打在了公孙婉身上,她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却本能地将孩子护在身下。孩子还在呜呜地哭着,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公孙婉想强撑着站起来,可背上灼伤的疼痛加上刚身边过后的无力,让她在此刻脆弱不堪。又是一根木头从屋顶掉落,狠狠地砸到了公孙婉的后颈。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