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之后的那几天,贺兰山上出奇的平静。除了呼啸而过的北风,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值得称道了的。暗影各堂主没有离开,他们依旧滞留在贺兰山。听说三门已经在路上,离贺兰山越来越近了。虽然他们一点都不担心贺无名的安全,毕竟以贺无名的本领,只怕她一人了歼灭所有三门人士。但他们还是要留下装个守卫暗影宫的样子,这是当年立派之初便约定好了的。夜色沉沉。月光下,贺连璧拉着祝秋坐在屋顶上,她给祝秋披上了自己珍藏的白狐裘,又望着祝秋笑:“姐姐,你真美。”祝秋伸手轻抚贺连璧的面颊,一言不发,但眼里尽是柔情。如雪的月光洒在白狐裘上,更显得她清净如雪。两人心知这是大战前最后的宁静,知道三门暗影必有一战。可她们谁都不想明说出来,只想享受这最后的宁静。祝秋也想过,若是自己回去了,能避免接下来的闹剧吗?答案是否定的。她祝秋不过是个引子,三门来贺兰山固然有救她回去的意思,可这么多人云集响应,却也有着将多年积怨发泄出来的意思。积怨的确是个很好用的工具,她当初利用积怨煽动人心,让自己成了祝家的主君。如今,这如洪水般的积怨终于被引向了贺兰山。而她无能为力。两人正对视无言,忽听耳畔传来了灰鸠的声音:“大晚上的在这里吹风,不怕受风寒吗?”贺连璧听了,转头看向灰鸠,只见灰鸠正悠闲地向这里踏来。他看了看贺连璧,又看了看祝秋,眼神复杂,却故作轻松地问:“聊什么呢?”“没什么。”贺连璧回答着,向旁边移了移,给灰鸠让了个座。毕竟灰鸠是教主的师父,该礼让三分。灰鸠坐了下来。祝秋顾及着灰鸠和自己外公的渊源,刚起身想走,却听灰鸠问道:“你们两个,以后可有什么打算么?”灰鸠现在知道了一切,他着实担心这两个丫头的未来。他现在看待两个姑娘的眼神都慈爱了许多,仿佛看待自己孙女一般。他没想到,那一桩旧事竟然可以影响三代人。贺连璧和祝秋相顾无言。贺连璧清了清嗓子,道:“前辈,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灰鸠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他看向远方,口中却问:“祝姑娘,你学武么?”祝秋听了这个问题,一下子警觉起来。难道她偷练秘籍的事现在已经被人发现了不成?却听灰鸠下一句话是:“你若不会,我可以教你。”“为何?”祝秋一头雾水,脱口而出,问着。贺连璧也十分惊讶,不懂灰鸠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她也起了戒心,便问:“前辈究竟想做什么?”灰鸠转头看向祝秋,眯了眯眼,念了一句:“你应该学武,武学世家的姑娘,不学武便太可惜了。”应当有人传承下来,而那个人目前在灰鸠看来,只能是祝秋。“你想学什么?”灰鸠又问,“是轻功还是普通的拳脚功夫?或者是婉儿所用的独门心法?那心法我是不会的,但你若想学,我却可以让你学到。”贺连璧听了这话,只觉得灰鸠吃错药了。祝秋也是满心的疑问,根本不知道灰鸠在说些什么。“不想学吗?”灰鸠又问,眼里颇有些失望。他如今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一门心思想让后辈将家传手艺继承下去。贺连璧和祝秋哪里知道这些?她们只觉得灰鸠反常。贺连璧微笑着牵过了祝秋的手,微笑道:“前辈,若祝姐姐想学,我自己就可以教她,就不劳前辈费心了。”说着,她拉着祝秋站了起来,微微俯首致意,转身便带着祝秋走下回房的楼梯。祝秋心里却忽然有了种异样的感觉,不由得回头看向了灰鸠,不想正对上灰鸠混浊的眼睛。祝秋看着那眼神,不觉愣了一下,她觉得灰鸠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灰鸠看她们走了,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又起身回头望了望山巅上贺无名的房间,却发现贺无名也站在窗口望向这里。灰鸠心中酸涩,他知道,贺无名并不打算认亲。贺连璧拉着祝秋回到了自己屋子里,奇怪地念叨着:“灰鸠前辈今日奇怪的很,怕是吃错了药了。”说着,又笑着望向祝秋,道:“姐姐,你若想学武,我可以教你的。”“我现在学拳脚功夫,怕是太晚了,”祝秋无奈地笑了笑,她是被祝经给耽误了,现在学那些体术怕是来不及,但她看到贺连璧殷切的眼神时,还是心一软,道,“不过,你若能教我几招简单的体术,倒也不错。”贺连璧一下子精神了起来,这些天她过得实在不如意,总算有一件能让她充满活力、暂时忘却烦恼的事了。于是,她当即在屋里扎了个马步,直直向前打出一拳。面前的烛火晃了一晃,似是也感受到了这一拳的威力。祝秋见了,便也有模有样地扎了个马步,向前打出了一拳,又问贺连璧:“阿贺,如何?”“手力有些小,打出去时有些慢。”贺连璧说着,却根本没注意到祝秋面上的变化。只见祝秋问道:“我的手力有些小?”贺连璧只当她因武功的事有些失落,还走过去傻乎乎地忙安抚道:“姐姐,你从小便不曾练武,手上没有力气也不足为奇。现在开始练虽然有些晚,但我相信你……”可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祝秋一把揽住了腰,只见祝秋幽怨地看向她,又问了一遍:“我的手力有些小?”贺连璧一愣,这才明白祝秋的意思,脸不禁一红。她顺势靠在她肩头,一边轻轻蹭着,一边回抱住了她。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白狐裘,感受着狐裘的柔软,对祝秋道:“刚刚好。”想了想,又轻笑着补了一句:“每次都很好。”祝秋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那我便放心了。”说话时,她却看见了贺连璧背后的一盒子蜜饯儿,应当是新送来的。这些日子,贺连璧的房间里总是出现蜜饯儿。祝秋知道贺连璧喜欢吃甜的,但是这些蜜饯儿,贺连璧却一次也没有动过。不仅如此,贺连璧还不满地训斥了夜枫,让她不要再偷偷替某人送蜜饯儿来了。某人是谁,祝秋心里有数。“姐姐,”贺连璧回归正题,又叹了口气,道,“拳脚功夫的功底需要自小打成,现在想要学有所成是不太容易。若是可以,我真恨不得把我暗影派的独门心法教给你,那心法的威力着实强悍。只可惜我自己尚且不能很好地掌握那心法,每次用的时候,都感觉内力奇奇怪怪的,很不舒服。”祝秋回忆起贺连璧用那心法的时候,她整个人就仿佛一把利剑,锋芒毕露,赤手空拳便可削人骨肉;而的确,贺连璧在用那心法的时候,脉象奇怪、气血逆行,仿佛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般……这心法着实古怪。祝秋想着,不禁有些头疼,最近她怎么总是接触奇奇怪怪的武功?更奇怪的是,这些奇奇怪怪的武功似乎存在着某些联系,让祝秋着迷。“姐姐,”在祝秋不断地想着那些武功的时候,贺连璧突然开了口,问道,“刚才灰鸠前辈问的那个问题你有想过吗?我们以后,怎么办啊?”贺连璧颇有些怅然,她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别离之后,已然不想再经历另一段别离。她喜欢拥有祝秋的感觉,喜欢思念她的感觉,却并不喜欢自己独守空房整日念叨着“我所思兮在汉阳”的孤独。“我想和你在一起,”贺连璧埋首在祝秋项颈之间,似是在撒娇,“一直在一起。”祝秋沉默不语。她也很想和她的小姑娘在一起,可她却不能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因为她知道她的答复必然会违了贺连璧的意愿。她是一定要回到三门的,她要在三门人前证明自己,赢回自己本该拥有的一切。想着,一言不发的祝秋捧起了贺连璧的脸,然后温柔地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越吻越深,越吻越重,吻到身体燥热,又吻到身子因一阵北风带来的凉意而颤栗。最后,两个人缩在白狐裘里相依取暖。贺连璧这些日子因养伤吃药,劳累过后很容易困乏,早缩在祝秋的怀里沉沉睡去了。祝秋爱怜地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心中愧疚不已。“阿贺,我的阿贺……”她喃喃念着,把贺连璧抱得更紧了一些。贺连璧的身体不似寻常小姑娘一般柔软,她因自幼练武,身上倒是有些坚实的肌肉。祝秋便轻柔地用手指描摹着这肌肉的轮廓,心中自有无限眷恋。她便怀着这无限的眷恋,忧心忡忡地睡去了。“怎么?她愿学吗?”已至黎明。山巅上,贺无名这样问灰鸠。灰鸠摇了摇头,喝了口酒,道:“她对我有很强的戒心,我说什么,她都回避,”说着,他又看向贺无名,道,“况且,婉儿,那心法现在还是别教给那孩子了,她学这个,还太早。”“早吗?”贺无名有些疑惑,“我十六便无师自通,连璧也是十二三岁就开始学了,虽然她至今都没彻底掌握……但秋儿学这个,却不早了。我本想着,秋儿或许会学那帛书上的功法,可帛书早就没了消息,如今看来,怕是祝经也未曾把那帛书好好保管。”灰鸠叹了口气,似乎又回想起了往事:“那帛书找不到便罢了,留在世间也是祸害。连璧那丫头难以掌握这心法是正常的,她能学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着实是没少费心思,她就算学成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秋儿那丫头不一样,你也不一样。”“我们?”贺无名问。灰鸠望向了远方,并没有说话。贺无名低了头,道:“我对秋儿亏欠太多,现在只想多加弥补。她小时候,我还常常离开贺兰山去偷偷看她,可惜我的面具实在太引人注目,每次还没到苏州就会被发现,他们就会把秋儿藏起来,我竟是一次都没能见到。我派了探子打探她的消息,探子每次只说一切安好,可近来我才后知后觉,原来她并不是探子所说的那样,她过得并不好。”“那连璧呢?”灰鸠问,“连璧,也是个招人喜欢的丫头。”贺无名听了,沉默不语。“罢了,不说这些了,”灰鸠把酒壶挂在了腰间,转头看向贺无名,道,“三门越来越近了,你不如先回房再歇一歇,也有精力应对。”说话间,忽听一声鸣镝划破天际。两人瞬间警惕起来,贺连璧和祝秋也从睡梦中惊醒。“来了。”贺连璧看向祝秋,眼里尽是不舍。“来了。”祝秋垂了眼,苦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