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璧和夜枫在汉阳城里的客栈落了脚。她们乔装打扮,终于从贺兰山下来到了这江水之滨。贺连璧站在窗前,远远地望向祝府的方向。青天白云之下,那大宅子也显得明亮了些许。只是,远远地也能看到,半眉正带着人到处巡视,整个祝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四处可见兵戈。“夜枫,”贺连璧开口吩咐着,“我今夜就潜入祝府,我一个人去。你在这里留守,好好照顾自己。”“今夜?这么快?”夜枫问着。贺连璧点了点头。看不到她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多等,更何况她现在如此担心她,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她。“那少主,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夜枫又问。“我?”贺连璧想了想,如实告知,“我也不知道。”“那你遇到危险怎么办?”夜枫忙问。“哎呀,我只是去看一看她是否安好,怎么可能遇到危险,”贺连璧说着,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急躁了,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夜枫道,“再说了,现在你也在汉阳,若我遇到危险,你可以来救我呀!我相信你。”夜枫听了,不由得一笑,又嘱咐道:“那这样吧,少主你进了祝府后,若三日之内没有回来,我便去祝府找你。”“一言为定。”贺连璧说着,又看向了窗外。她不知道祝秋现在怎么样了。自青云观那事之后,她听到的有关祝秋的消息,似乎都不是什么有利于她的好消息。她现在很担心祝秋,可她心里又没来由地生了几分怯。想着,贺连璧狠狠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些可怕的想法甩出自己的脑子。“姐姐,”贺连璧心中暗道,“我又来了。”夜里,祝秋刚刚入睡,便感觉自己的被子被人掀开了,接着一个温热的身体钻了进来。祝秋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是默默向里移了移,然后轻轻将那身体揽进了怀里。熟悉的感觉。“你都不看看是谁吗?”贺连璧在她怀里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心。“我没听见声音,”祝秋道,“除了你,谁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摸进我的房间?”这倒是实话。轻功比贺连璧高的没理由进这房间,轻功不如贺连璧的定会发出响动来。“我等你很久了。”祝秋说着,睁开了眼,趁着月光细细打量着贺连璧的眉眼,然后轻柔地在她额上留下了一吻。两人此刻都有无数的话想说,无数的话想问……可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贺连璧还了一吻,又在她怀里蹭了蹭,道:“你们祝府的防守还是不行,虽然看起来是挺吓人的,却还是被我钻了空子。还好是我,若是别人,你怎么办?”“防守若好,我便见不到你了。”祝秋苦笑一声,把贺连璧抱得更紧了些。寒冬腊月,怀里的小姑娘却温暖的让人撒不开手。“你是故意放我进来和你幽会的?”贺连璧一挑眉,故意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是又如何?除了你,也不会有别人来了,其他的人若是来了,我也可以保护我自己,”祝秋轻轻叹息,“我想见你。”贺连璧鼻子一酸:“我也是。”她又唤了一句“姐姐”,又道:“我真的不喜欢和你分开的日子。”祝秋的手不自觉地在她后背**。贺连璧不禁轻笑,扭了扭身子,笑道:“姐姐,我痒,不要再摸了。”“你没有好好上药,”祝秋皱了皱眉,“我还能摸到你的伤。”贺连璧沉默了一瞬,又故意调笑道:“这不是等着你给我上药呢嘛!毕竟伤在背上,我自己够不到,又不想让别人给我脱衣服上药……”“好,那我现在去拿药箱。你呀!”祝秋柔声说着宠溺的话,就要起身,却不想还没起来就被贺连璧又拉近了些。“姐姐,我现在只想抱着你,”贺连璧在她怀里慵懒地说着,“你就是最好的药。抱着你,便什么都好了。”祝秋抱着贺连璧,心里却不自觉地想起了那日在青云观发生的事。她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贺连璧也想同她说这些事,也想问问她最近是否安好。可那些事太过沉重,她也不知该怎样提起。可这事是回避不了的。最后,两个人把眼睛一闭,同时开口问道:“你近来如何?”“她近来如何?”“……”祝秋睁开眼睛,眼眶微红。她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揉了揉贺连璧的头发,又同往常一般轻轻抚摸她的面颊:“我很好。”她明明一点也不好,却不忍说,也不敢说。贺连璧看着她眼神,便知她骗人了。她一下子心酸不已,却又不敢显露出来,怕被祝秋发现――那祝秋说谎的意义又何在呢?可接下来的话题便更为沉重了。“她……不是很好,”贺连璧道,“她伤得不重,但常常昏睡着,偶尔有清醒的时候,却过于清醒平和了。她,很反常。”“对不起。”祝秋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也不知她是在对谁说这句话。“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贺连璧也不知该如何说,只是结结巴巴地道,“毕竟这事……我……你……唉……”她最后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唯有一声叹息。祝秋平静地看着她,良久,她红着眼开口道:“你全部都知道了?”“我……”贺连璧支吾了一句,然后点了点头。祝秋登时翻身坐起,跨过了贺连璧,来到了案桌前。贺连璧忙跟过来,只见祝秋取出了酒坛,倒了一杯酒,尽数饮下。贺连璧一见她喝酒,便知不好了。以往的祝秋,都是在心情极其低落的情况下才会喝酒排解心中苦闷。“你相信吗?”祝秋一边倒着酒,一边故作淡然问着。贺连璧没有回答,只是对祝秋道:“我和你同饮。”说着,她也拿过了一个杯子,抢过了祝秋手边的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是相信的。”祝秋苦笑一声。“我,我不知我该不该相信。”贺连璧低了头,实话实说。祝秋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轻轻敲打着酒杯,将心中感受尽数告诉贺连璧。也唯有在她面前,她可以这样放松,这样的……自我。“我刚听到的时候,是不相信的。那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我知道这个所谓的真相会有什么影响,那时的我自欺欺人,以为不相信这个真相,一切就还是本来的面目。纵使灰鸠前辈说了那许多话,可我还是固执地不相信……直到、直到那一刻……”祝秋说着,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我却忽然间相信了。”祝秋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我竟然为了我以为的外公,对我的生身母亲做了那样的事……”贺连璧看了心疼,忙过去抱住了祝秋,轻声唤道:“姐姐……”“阿贺,”祝秋轻靠在她肩头,“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人们常说,生恩不如养恩亲,”贺连璧忙不停找话安慰祝秋,“当时是那样险急的情况,你是情急之下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不要再自责了。”生恩不如养恩亲?贺连璧说出这话来,自己都有些惊讶。她旋即又联想到了自己的经历,想起了她青楼里做老鸨的生母,和一直对她严苛冷漠的贺无名。似乎这话对她并不适用。不论是生母还是养母,她如今都没有半点亲近之心,仿佛她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生地养一般。“可我做不到,”祝秋靠在她的小姑娘身上,脆弱不堪,“我每日夜里,梦见的都是她看我的眼神。”“姐姐,你……”贺连璧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要不要去暗影宫,看看她?”她看得出来现在的祝秋有多么自责,或许两人相见,可以解开心结?“不!”祝秋的反应却很强烈,她猛然直起身子,抬起头,望着贺连璧的眼睛,微微摇头,声音又弱了下来,“不……”贺连璧看着祝秋,心疼地说不出话来。祝秋扭过头去,避开了贺连璧的视线,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或许是酒水过于香醇,刺激得祝秋头脑发热,眼泪也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我的阿贺,”她又饮了一口酒,苦笑一声,“你想事情,还是太简单了。”只怕她这边刚去贺兰山,那边木清就会立马采取行动。当年的真相早已模糊,所谓的卫城祖师在世人心中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而贺无名却是真实存在的噩梦。木清或许不会直截了当地披露她的身世,但一定会用她的身世大做文章,来收回她好不容易争来的一切,那些本该属于她的一切。说不定,木清也在盘算着帛书的主意。她垮了,帛书自然会落到木清的手里。反正,木清对这帛书动心也不是头一遭了。灰鸠虽然知道真相,可灰鸠的影响力根本不能和木清相提并论。到时候,江湖是相信木清还是相信灰鸠,祝秋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祝秋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和自己从前敬爱的外公这样勾心斗角。她忽然有种强烈的孤独感,直刺她的内心。三门随时会背叛,暗影又视她为仇敌……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个错误。酒一杯一杯下了肚,祝秋的眼神也越来越迷离。最后,已完全醉了的祝秋瘫倒在了贺连璧的怀里,软软地倚在了她的小姑娘的身上。“阿贺……”“姐姐……”“我只有你了,”她似乎在笑,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只有你了。”“只有你是我不会失去的,只有你不会背叛我……”祝秋心想。“姐姐,你还好吗?”贺连璧问。“我?”祝秋闭了眼,疲惫地说着,“我一点都不好。”说罢,头一偏,便沉沉睡去了。贺连璧小心地抱起了祝秋,把她放回了**,给她掖好了被子。也唯有在她的祝姐姐面前,她会细心到如此地步。“我会陪着你的。”贺连璧看着祝秋的睡颜,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