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秋的信是吴文巽差人送来的。信里说,吴文巽处理完了吴家祖坟被盗的事,要来汉阳探望祝秋了。“表哥要来了。”祝秋放下了信,淡淡说着。但她的思绪却是纷乱如麻。吴文巽说,他处理了吴家祖坟被盗一事?他怎么处理的?“他怎么又要来啊!”贺连璧颇为苦恼。吴文巽一来,必然会整日缠着祝秋不放,来抢她的祝姐姐。说着,贺连璧拆开了自己的那封信。而贺连璧的那封信就更奇怪了,是夜枫冒险进祝府送来的。这信是从贺兰山发来的,是灰鸠的手笔。灰鸠说,让贺连璧把祝秋尽快带回贺兰山。带回贺兰山?尽快?难道……祝秋发现贺连璧的神情一下子不太自然了,便问:“你的信里写了什么?”贺连璧一时语塞。她把信折了一折,故作不在意的模样,道:“堂里琐事罢了。”说着,却又悄悄抬眼看祝秋的反应。显然祝秋没有被骗过。“是贺兰山来的?”祝秋问。贺连璧见瞒不过,只好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祝秋看了看她,便伸出手去,轻轻从贺连璧手中抽出了那封信,打开看了。看罢,她的手都在发抖。“姐姐……”贺连璧忙道,“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的。”贺连璧知道祝秋有多愧疚自责,这些日子的淡定从容不过是伪装罢了。夜里她熟睡时,眉头依旧紧皱。“表哥大约再过四五日就要到了,”祝秋把信扔进了火盆,“等我打发了他,我便和你一起走一遭。”“当真?”贺连璧忙问,她没想到祝秋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当真。我会寻个由头闭门谢客,瞒过众人和你回去。”祝秋点了点头。一个冬天过去了,灰鸠都没有来一封书信,如今却突然来了一封信急召她二人回去?祝秋想着,心中实在不安。春日中的风格外温暖,祝府很快又变成了贺连璧最初印象里的祝府。吴文巽果然来了。贺连璧只能又躲了起来。和上一次不一样,这次她根本不能露面,只能在暗处观察。祝秋先是出门去迎了吴文巽,又设宴给吴文巽接风洗尘。贺连璧等得无聊,就从卧房中偷偷溜去了书房,心想他们平常都是在书房说话的。天都黑了。贺连璧趴在梁上,看见吴文巽走进了祝秋的书房。吴文巽看起来消瘦了很多,神采似乎也不如以前。绿蕊点了灯,便退出去在门口守着了。“阿秋。”吴文巽唤了一句,坐了下来,把剑随手搁在了桌上。“表哥,”祝秋回了一句,看向了吴文巽的剑,又为他斟了茶,“查出来祖坟被盗一事究竟为何了吗?”“什么都没查到。不过没关系,我查了当年的随葬品单子,对了一遍,竟也没丢什么,只是坟上多了个盗洞罢了。”吴文巽回答着,却又看了看祝秋,眼里似有疑惑。“阿秋。”吴文巽又开了口,只是犹犹豫豫的,唤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表哥,怎么了?”祝秋问。吴文巽问:“你可愿嫁我?”贺连璧听了,不禁握紧了拳头,忍住没发出声响来。吴文巽这话问得实在突兀,祝秋一下子竟没反应过来,她甚至觉得吴文巽在说笑,毕竟吴文巽这才刚踏进祝府没多久。可看到吴文巽那认真的神情时,她才意识到吴文巽没有在说笑。祝秋一直都知道吴文巽对自己有意,也一直都知道周围人都有意撮合两人。她真的一直都把吴文巽当作表哥。于是,祝秋想了想,回答道:“表哥,我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任何人。”听了这话,吴文巽眸中的光彩更加黯淡了。他问:“为什么?”祝秋实在不知该怎样开口,最后还是用了以前用惯的借口:“表哥,我不想考虑这些事。”吴文巽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他问祝秋:“阿秋,前些日子,外公给我来了一封信……你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吗?”祝秋只是看着吴文巽,没有说话。吴文巽笑了,笑中带泪:“你还要骗我吗?”“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祝秋十分镇定地回答道。“阿秋,”吴文巽忽然激动起来,向她走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十分动情地道,“我不介意。”莫非吴文巽知道了?知道祖坟被盗和她有关?知道她才是他仇人的女儿?祝秋觉得可笑:“你不介意什么?”吴文巽有些难以启齿,他低了头,道:“自你被暗影少主抓走以后,三门中一直有流言,说你在贺兰山被他们……凌辱。外公说他问过了,那些是真的……他说你心情很不好,所以刚出贺兰山的时候才整日在他身边,才不愿意谈婚论嫁……”说着,吴文巽又猛然抬头,一把握住祝秋的手,道:“阿秋,我不介意,你怎样我都不介意。我可以保护你。”可吴文巽这话还没说完,他却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他愣了一下,看向了祝秋。祝秋冷漠地把手从吴文巽的手里抽了出来,对吴文巽道:“表哥,不是这样的。”所幸吴文巽没被祝秋吸走太多的内力,虽然体内内力骤然流失,但他还能撑住勉强站立。他只是奇怪,怎么忽然间这么不舒服?难道是他的表妹?不,怎么可能是阿秋?而祝秋只觉得心寒。凌辱?这词用得怕是谨慎了些。在她不在三门的日子里,江湖上究竟有了多少流言?还有木清,她敬爱的外公,究竟又在做什么?竟主动散播这样的流言!祝秋以为,她承欢膝下二十余年,就算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也不该冷酷至此!却没想到、没想到……或许灰鸠不该告诉木清一切的真相,不,一切在祝秋无意间显露自己能力的时候就注定了。木清不傻,他会想明白祝秋和卫氏的联系,他注定会忌惮她。灰鸠自然是知道这一切的,他告诉木清不过是想震慑他,让木清知道这世上不止一个人知道当年的真相……可没想到,这却逼急了木清。木清想利用舆论毁掉她,他甚至不愿意把她嫁给吴文巽,这才写信去骗吴文巽。或许木清有意引导吴文巽,吴文巽被激得想娶她,那祝秋嫁为人妇,便没理由再把持着祝家了。一边散布是她伤了贺无名的消息,让她被暗影仇视;一边又传播这等臆想的流言,让她被三门当成笑话?祝秋想明白了,这些无所谓的传言只是第一步,也是最好入手的一步,接下来不知还会传些什么?他要一点点毁了她的名誉,想让她在江湖上孤立无援、人人喊打吗?怪不得,怪不得木清这些日子这样平静,除了几封不痛不痒看似问候实则警告的书信,竟没别的了,原来竟在这里等着。流言是最好的利器。木清想看祝秋的反应,若祝秋因恼怒做出了对自己不利的事情,那三门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仇恨她,到时候三门仇恨她、暗影仇恨她,她在江湖上将无立足之地。若祝秋懂了木清的敲打,乖乖听话,交出自己拥有的一切,那自然万事大吉。或者她可以把自己的身世公之于众?可这又是另一条死路了。莫说江湖中人不信,就是江湖中人信了,难道她就可以顺风顺水了?于暗影来说,她终究还是伤了亲生母亲,她也的确姓祝,以前也曾和暗影有过不快;于三门来说,她的身份同样尴尬。至于卫氏?这世上,谁还在意卫氏!木清在逼她放弃。“绿蕊。”祝秋唤着。“小、小姐……”绿蕊走了进来,低头问。“你都听见了?”祝秋似乎在笑,“你知道那些流言吗?”绿蕊点了点头,根本不敢抬头和祝秋对视。“为何不告诉我?”祝秋问。“那些只是流言罢了。”“只是流言……呵,”祝秋又问,“这流言已到什么程度了?是所有人都在说,还是只有一小部分人在说?”绿蕊没有说话,祝秋已然明白了。她想着,气得浑身发抖,又倍感心寒。她早就受够了流言的苦,早已见怪不怪,可这次竟然是木清有意操控流言……她以为木清不会对她怎样的,最起码不会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她想明白了,她如今唯有尽快不动声色地夺了木清的权,才能结束被人掌控、被人摆布的日子!她本来不想这样的,她不想对木清做什么的。毕竟那曾是她最敬爱的人。“表哥,”祝秋忍着怒,看向吴文巽,道,“你先去休息吧。”吴文巽看着祝秋,不知祝秋的反应为何如此奇怪。他只当是自己说中了祝秋的心事,让祝秋回想起了那些惨痛的经历。于是吴文巽咬牙说道:“阿秋,你放心,我定会将暗影贼人全部杀光,为你报仇!”祝秋没有说话,绿蕊又侍立在旁,等着送吴文巽出去。吴文巽心疼地看了一眼祝秋,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了。他刚一出门,贺连璧便从梁上跳了下来,立在了祝秋身后。“姐姐?”她试探地唤了一句。“你都听见了。”祝秋苦笑。听见贺连璧的声音,她一下子敛了所有的怒火,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生怕贺连璧担心。“嗯,”贺连璧点了点头,目光突然凌厉起来,“我会帮你。”祝秋听见,不由得有些奇怪,回头看向贺连璧,轻笑着问:“你能做什么?”“我可以帮你处理掉那些乱说话的人,”贺连璧道,“我可以来做这个恶人。反正我们暗影的罪名也不差这一件。”“不,阿贺,”祝秋微笑着制止,“流言是杀不尽的。你越是想要制止,流言便越是疯狂。”“那就这么看着他们伤害你吗?”贺连璧红了眼。她没能亲手杀了祝纬来保护她的祝姐姐,如今却也不能去杀那些散布流言的人……她究竟怎样才可以保护她?“阿贺,”祝秋柔声道,“还好如今只是流言,还没人敢明目张胆地伤害我。我若是被这流言激得做了莽撞的事,那才是落了下乘。”“我担心你,”贺连璧说着,一把抱住了祝秋,倚在她肩头,“我真的很担心你。姐姐,要不你同我一起回雁门堂去?我们去个自在的地方,好好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好?”“雁门堂……”祝秋想了想,道,“或许有朝一日,我们可以去你的雁门堂,可绝对不是现在。难道你又要故技重施,昭告江湖是你把我捉了去?我一门主君,重蹈覆辙被人轻易捉去关押为囚,未免也太没面子了。到那时,还有谁会认我这个主君啊?”“姐姐,”贺连璧十分不解,“你就这么在意这个主君吗?”“这是我好容易争取来的,”祝秋道,“傻阿贺,难道你会轻易放弃你好不容易才打出来的暗影少主之位吗?”贺连璧沉默了一瞬。是啊,那样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我会为你放弃,”贺连璧低头道,“或许你可以来做暗影派的少主。本来,你就是她的女儿,你只要打赢了我,我主动让出位子,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快别说这样的话,”祝秋似乎有些愠怒,“我不希望你为了我牺牲你本该拥有的一切。那些是你拼来的,不是我拼来的,我凭什么要占为己有?就因为你我相爱吗?”“姐姐,我只是……”贺连璧实在没想到祝秋会这样说。祝秋松开了贺连璧,捧起了她的脸,认真地说着:“我不该得到我从未为之努力的东西,那样是不公平的。可我为之努力过的东西,我就一定要得到,并且不能失去。”贺连璧似乎明白了什么。“还有,我的傻阿贺,”祝秋说着,理了理贺连璧的鬓边乱发,“我知道你在意我,可我不希望你为了我,一味地牺牲自己。那样太卑微了,你是暗影少主,怎么能这样卑微呢?”贺连璧看着祝秋认真而温柔的眼神,忽然有了种想哭的冲动。从前贺无名对她不好,她便一直去刻意讨好贺无名,期待着贺无名能对她好一些,小心翼翼的,生怕惹贺无名不开心。后来她遇见了祝秋,却是格外的自在……她如今终于明白为何会觉得自在了。“小孩子,真是个小孩子,”祝秋挑起了贺连璧的头发,眼里是一贯的温柔,“你年纪还小,有这样的蠢念头也就罢了,但以后千万不要这样了。”“嗯。”贺连璧鼻子一酸,红了眼,点了点头。“你不可以为我放弃,没有人可以让你放弃这一切。爱我之前,要先爱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