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祝府的大火好容易才扑灭。整个前院基本都遭了灾,后院却是完好无损。祝秋坐在书房里,望着不远处的黑烟,心中仍在担忧着贺连璧:不知她走到哪里去了?不知夜枫伤势如何,她会不会照料伤者?如今的阿贺,应当是很辛苦的吧?祝秋这一夜也没好过。祝府的伤者也不少,按理来说,她一个祝家的主君,又会木家的医术,该去治伤慰问的。可她如今根本碰不得旁人,生怕没控制好内力被人发现,便只得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房间。她似乎听见了手下的抱怨,可她也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忍着。大火烧了一夜,她本以为烈火可以解了贺连璧的围,让贺连璧轻松一些,却没想到吴文巽突然跳出来搅局。以往的吴文巽没有那么机灵,分明是他昨夜知道了自己一直在回护着贺连璧,所以才故意打乱自己的计划。这场火是白烧了。“让开!”门口突然传来吴文巽的嚷嚷声。“除非主君下令,你不能进去。”半眉立在门口,说着。祝秋只觉头痛:事已至此,别无他法。谎话已然搪塞不了了。“半眉大侠,让他进来吧,”祝秋说着,“辛苦大侠忙碌一夜,大侠也可以去休息了。”半眉听了,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吴文巽,让开了进门的道路。祝秋本来坐在琴边,听见吴文巽进门的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吴文巽提了一把染血的长剑,立在祝秋面前怒目而视。可他开口说话时却又和他此时的形象完全不沾边:“阿秋,你可愿嫁我?”祝秋看见那把染血长剑,心中一惊,根本没心思回答吴文巽的问题。她心中焦急不已,却故作冷静地问着:“那是谁的血?”不要是阿贺,千万不要是阿贺……“你答应和我成亲,我便告诉你。”吴文巽笑了笑。“那是谁的血!”祝秋终于忍不住,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她看见吴文巽的眼神里一下充满了愤怒,下一瞬,那把长剑便对准了她。“你就这么在意她?”那把剑在发抖,吴文巽的声音也在发抖。祝秋看着吴文巽,微微蹙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先告诉我,那是谁的……”“现在就是说这些的时候,”吴文巽粗暴地打断了祝秋的话,长剑又逼近了她一分,“你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嫁我?”祝秋看了一眼那把剑,眯了眯眼睛,对吴文巽道:“你是要逼我?”“是又如何?”“我讨厌被人胁迫。”祝秋压抑着怒气,心里却仍想着那血的来历。不要是阿贺,千万不要是阿贺……“吴文巽,拿命来!”贺连璧的声音在半空中突然响起,凄厉无比。祝秋听见贺连璧的声音,刚刚放下心来,回过神来却又一惊。她看向吴文巽,又盯着那剑上的血:“这是夜枫的血!”“一个暗影派的小侍女,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吴文巽强笑着,手却在发抖,“等我出去,把那暗影少主一起刺死,然后就回来娶你。”祝秋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什么都说不出。她看着吴文巽,只觉得陌生。她和吴文巽自小一起长大,她也真心把他当作自己的表哥。两人从小一起在木府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感情本就比旁人深厚。吴文巽也待她极好,几乎是百依百顺。只是后来因为吴文巽动了些想要娶她的心思,她本能地疏远吴文巽,这才不似从前亲密。可吴文巽动了这心思也怪不得他,祝秋的确曾向他暗示过这个意思。从前的祝秋也曾想过循规蹈矩的过一辈子,而吴文巽的确是她当初最好的选择,也是让她逃离祝纬魔爪的最好选择。只是后来祝秋还是选择了遵循自己的本性,再后来,她遇见了贺连璧。她一直对吴文巽抱有愧疚之心,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在她知道自己才是贺无名的亲生女儿后,她更为贺无名当年屠杀吴家的行径感到抱歉。可如今,可如今……“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吴文巽看着祝秋,也觉得同样的陌生。他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书房的门。祝秋忙追出去看,只见贺连璧一身血迹,背着夜枫的尸身,立在庭院中间。她双眼布满血丝,眼眶通红,被门人团团围住,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吴文巽。祝秋这才注意到,贺连璧似是有些站不稳了,有一足虚虚地立在地上。“她受伤了,她不能再打了。”祝秋心想。可此时的贺连璧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早已被愤恨吞噬,怒火燃遍她全身。不久前,她还在想,如果自己可以像贺无名一样发狂就好了,那时的她绝不会想到,如今她也会有这样的状态。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给夜枫报仇。她把夜枫小心地放在地上,让她倚在一棵树边,还小心地给她整理了下鬓边碎发,拿袖子给她擦了擦脸,让她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此时的夜枫面色已然苍白如雪,毫无血色。“夜枫,你在这里看着,”贺连璧轻声道,“看着我,杀了他。”贺连璧说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吴文巽走去。“你以为我不敢杀回来吗?”她的眼睛布满仇恨的血丝,唯有复仇才能让她心中平静下来。风吹起她染血的衣裙,血色暗沉,却是那样的刺眼。她怒视着吴文巽,手无寸铁,就这样从三门中人的包围中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不知为何,竟没有人敢拦在她面前。或许是少主眼里的恨意太过骇人,让他们想起了那残暴狠辣的教主。有人拿着剑想上前拦她,可只是被她看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退却了。她来到吴文巽跟前,嗓子有些沙哑,用她如今克制到极点的声音对吴文巽说:“一命还一命,你死定了。”说罢,不待众人反应,便一掌直向吴文巽劈了过去。吴文巽拿着长剑慌忙挡闪,而贺连璧则似不要命了一般猛烈地攻击着。她此刻完全顾不得什么身法招式,她只想让吴文巽死。她脚踝扭伤仍在作痛,若是常人根本站都站不稳,可她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该怎样打还是怎样打――纵使如今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脚踝受伤了。“不能打了,”这是祝秋如今唯一的念头,“她在送死。”贺连璧如今只顾着攻击,把自己身上的弱点尽数暴露在外。此刻满院皆是三门中人,而她孤身一人来闯门,并无暗影来接应……若是这些人一拥而上,贺连璧就完了!“住手!”祝秋喊着。可是贺连璧和吴文巽都杀红了眼,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都给我住手!”祝秋大喊着,几乎是声嘶力竭。她话音刚落,吴文巽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贺连璧一拳打飞,径直打入了祝秋的书房,砸坏了门窗。吴家门人忙拥过去看,而祝家门人则挡在了祝秋身前,拦住了还想更进一步的贺连璧。半眉侍立于祝秋身侧,皱了皱眉,问祝秋:“主君,我把这妖女赶出去?还是……杀了她?”“她受伤了。”祝秋红了眼,看着贺连璧,心疼不已。她望着贺连璧的眼睛,那里仍有泪水残留。她看得出,此时的贺连璧虽仍挺直地站在这里,似乎浑身都绷着劲儿,可她那故作凶狠的外表下却是令人心疼的无助与绝望。“让开,”贺连璧从口中轻轻吐出这几个字来,似乎每说一句话都是在消耗她剩下不多的体力,“我只想杀吴文巽。”“主君?”半眉有些急了,可祝秋却仍是什么指令都没有下。半眉一时竟摸不清祝秋在想些什么:暗影妖女在祝府院内胡作非为,她却这般沉得住气?“少主,”祝秋开了口,“你还是……快走吧。”她本来想让她的阿贺留下,她会给她治伤的。可话出了口,却只能是那最理智冷静的话语。贺连璧望着祝秋,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祝姑娘,多谢你的美意。可我如今,只想要吴文巽的性命。”可她二人话还没说完,却听见了身后吴家门人的窃窃私语:“怎么这么多画?”“这画的都是暗影妖女!”“简直是三门之耻!”“辜负了我家公子……”“怪不得她这样。”只言片语飘进了祝秋的耳中,她心中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吴文巽被打飞进她的书房后,撞翻了她的书柜。书柜的门被撞坏,里面锁着的东西散落出来,那尽是祝秋平日里的闲笔――是她满怀思念时画下的贺连璧。有时,她还会在画上题上小字:吾爱阿贺。刹那间,祝秋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祝家人也循声回望,正看见吴家人把那些画抓在手里走了出来。充满诗情画意的水墨丹青,此刻竟成了致命的刀剑。有人眼尖,认出了画上的姑娘,自然也认出了画上的题字。无数如利刃一般的目光登时直冲祝秋而来。祝秋脚下一晃,往日里的镇静此刻都消失了。她看见吴文巽一瘸一拐地从书房里走出来,满满抓了一手的画,本来干净的画上也沾染了吴文巽身上的血迹。“阿秋,你不解释一下吗?”吴文巽强颜欢笑,颇有些狰狞。他想把那些画狠狠地摔在她面前,可纸张实在是太轻了,风一吹,便吹了漫天都是、满院都是……祝秋看着吴文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又故作镇定连忙站稳。一只手在此时扶住了她,她回头一看,只见是虚弱疲惫的贺连璧,而本来发誓效忠于她的门人,此刻都已站到对面了。只有半眉依旧站在她身侧不远的地方。“如此这般,便要被抛弃吗?”她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罢了。她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那些漂浮在湖上、散落在地上、牵挂在树上的画,她终于认命了。所有的辩解都已无意义。虽然她本该辩解的,她本该为她一直想拥有的一切辩解的……为什么一定要辩解?遵循自己,难道不也是她所求吗?“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祝秋看向了吴文巽,悲凉一笑,握紧了身侧贺连璧的手,“我喜欢她。”这话说出来后,竟有些释然。只是,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