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你我之前的债清了吧,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贺连璧说着,又哽咽了。她披麻戴孝,又戴上了独属于暗影派的面具,而她的身后是肃立的同样戴了面具的暗影诸堂主。萧梅看着贺连璧,又望了望贺无名的棺木。灰鸠正守在棺木旁边,紧紧地看着贺无名。老人家似乎又老了不少。贺无名这时候终于没有面具了,她的面具放在了她的手里。她静静地躺着,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的疯癫。说到底,这也仅仅是个刚过四十的女人罢了。“时辰到了,该下葬了。”萧松说。一切都在按流程进行。她的棺木被盖上、钉好,被抬起、送出……一群人浩浩****地跟在棺木后面,跟着棺木来到了贺兰山中一个不起眼的山峰上,将棺木葬在了那里。不远处便是夜枫的坟。贺连璧沉默着看着墓碑。她又仰头望了望天,望了望云,终于叹了口气,揭下了面具,扔进了墓碑前燃烧的火里。暗影诸堂主见了,便也跟着效仿,接二连三地揭下面具,投进了那火中。祝秋在木家的地牢里突然惊醒,她的手脚尽被拴上了铁链,而铁链连在墙上,让她行动不便。她艰难地站起来,看着那小小的窗子,望着蔚蓝的晴空,心里忽然不安起来。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无力地跪倒在地,向着西北方向深深一叩首。“祝姑娘。”这是半眉的声音。祝秋回头看去,只见半眉正立在围栏外。“绿蕊可还好吗?”祝秋问。她想问的不仅仅是绿蕊,可她也知道,半眉如今不会为她去打探暗影的消息。“她很好。”半眉答道。“我要你做的事可做好了?”祝秋问。半眉点了点头,又十分疑惑地问:“做好了。可是,主……祝姑娘,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发帖召集江湖中人来看……”半眉说着,便说不下去了。祝秋轻轻一笑,垂眸答道:“让他们来看看臭名昭著的祝家姑娘是如何被审判刑罚的,不是正合了他们的心吗?”“木家没有把事情说出去,祝家的人也没有,只有吴家的人因为不服在外多说了几句,而这太过离奇,江湖中也没有多少人信,”半眉道,“若不请他们来,他们也不会知道太多事情,你的名誉最起码还可保全,日后也有个退路。”祝秋没有回答半眉的问题,只是抬头看向半眉,道:“半眉大侠,多谢你如今还肯这样为我着想。”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就算此刻在牢狱里,也是一身的小姐气派。半眉看着她,叹了口气,走了。祝秋又转头看向了窗外,遥望西北方向,眼睛也有一丝酸痛。“对不起,我没能回去。”她喃喃说。暗影宫里,诸堂主果然如贺无名从前所说的那样,开始挣起了教主之位。贺连璧坐在自己从前少主的位子上,看着台阶下吵吵闹闹的诸堂主,只觉心酸。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从前立少主之时,是我们不屑和一个小丫头争,如今这教主之位却是不能不争了。我们暗影一向有规矩,能者居高位,先教主当年便是因无人能敌,这才被推为教主。这传统可不能断。”此言一出,引得诸人附和。贺连璧坐在少主的位子上,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看向了身侧的教主之位,道:“既然诸位都如此说,那便老规矩吧,比武胜者为教主。”她说着,顿了顿,又道:“我亦属意于教主之位,诸位若有相争的,便来同我挑战吧。只是先立下规矩,先教主刚刚入土为安,虽然她在黄泉路上难免孤单,可我也不想闹出人命来去送她一程。今日比武,要注意分寸,点到为止。”又有人问:“那怎样的分寸才是合适的呢?是不死,还是不残,抑或是不见血?”那人说罢,诸堂主竟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等着贺连璧的答案。贺连璧听了这话,眯了眯眼,道:“不死即可。”萧家兄妹听了这话一时有些慌张,这满堂的恶狼,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灰鸠站在一旁,却赞许地点了点头,对萧家兄妹轻声道:“她要立威。”“我担心她。”萧梅说。灰鸠道:“放心,她很强。”先站出来挑战贺连璧的是酒泉堂堂主赵会,其人四十多岁,一身横肉,一看就是个粗莽之人。他平日里偏居一隅,和暗影宫的联络倒不是很多,若无大事传召根本不会露面。因为早年间妻子俱丧命于三门之手的缘故,他本人极其仇视三门,见到个三门中人便想除之而后快。昔年陇地疫病,木家派了个大夫去陇地行医,便被这酒泉堂堂主不分青红皂白给杀了。贺连璧低头看了赵会一眼,他手里拿了把尖刀。贺连璧便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了一句:“赵堂主。”“少主,现在认输还来得及。”赵会说。贺连璧没有说话,只是摆出了架势来。赵会见了贺连璧两手空空,便问:“少主不用武器吗?”“不用了。”贺连璧答道。赵会道:“那就休怪我无礼了。”赵会说罢,当即持刀砍来。赵会也是暗影门人,轻功了得,身法极快。贺连璧一开始摸不准赵会的路子,毕竟赵会极少露面。她一面偷偷观察,一面连连躲闪,一个不防在胳膊上被砍了两刀。她胳膊登时流下血来,渗过红衣,染上了黑袍。不过,她也摸清了赵会的路子了。“少主认输吗?”赵会问。贺连璧摇了摇头:“于我而言,还未开始。”说罢,她便如鬼影一般向赵会击去。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风。赵会的轻功是不如贺连璧的,待他反应过来时,贺连璧已到了他面前。他忙举刀要砍,却不知怎么竟砍了个空。“你的刀很猛,只可惜刀法太慢,跟不上你的身法,”贺连璧说着,一脚踢飞了赵会手中的刀,又一个后空翻灵巧地躲在了赵会身后,从他背后伸手扼住了赵会的喉咙,“你输了。”赵会感觉她的手贴在自己脖颈之上,仿佛一把利刃。他见过贺无名用这招数,知道若是贺连璧的手再狠一些,自己此刻已命丧黄泉了。“后生可畏,”赵会说,“我认输。”贺连璧便松了手,向后退了一步,拱手回了一礼。赵会也回了一礼,这才又回了自己座上。贺连璧站在大殿中央,环视四周,又问:“还有谁想挑战?”此话一出,萧梅却急了。她站得离贺连璧极远,却止不住地喊着:“少主,你受伤了,再打下去会吃亏!”贺连璧微微一笑:“不妨事。”萧梅便扯着灰鸠的袖子,对灰鸠道:“前辈,你劝劝她,她现在在暗影宫只听你的。”灰鸠摇了摇头:“现在不能。”又道:“你放心吧,这丫头虽然年纪轻,但打过的架却是一点不少,经验丰富的很。她现在虽然受了伤,却也以最快的速度、最有效的方式得胜了,并且没有伤及他人……她心里有分寸的。”说话间,只见洛阳堂堂主韦发站了出来。“少主可愿与我一战?”韦发问。洛阳堂堂主看着阴鸷,眼里阴森森的,一向沉默寡言。他坐拥十八堂里最富有的洛阳堂,手下众多,各个随了他的狠辣。他本人倒是鲜少出手,只是放任手下为非作歹,恶名远扬。贺连璧心中苦笑:“今日遇上的全是平日里不怎么接触的。”“韦堂主,请。”贺连璧说着,向后退了一步,站稳了。“少主先出手吧。”韦发说。显然,韦发借鉴了赵会失败的经验。先出手的人若无十足的把握,便会被她摸清路数。贺连璧点了点头,道:“也好。”说罢纵身一跃,竟直向韦发面前扑了过来,看起来莽撞的很。韦发一笑,从身后拿出两把板斧,便要向贺连璧砍去。贺连璧却在此时稳稳落地又向侧一躲,两把板斧便扑了个空。贺连璧趁机一脚,狠狠踢在韦发的腿上。韦发吃痛,转身要砍,贺连璧轻松躲过。可韦发的斧子又快又猛,根本没给贺连璧喘息和观察的时间。贺连璧唯有被迫迎敌,连连躲闪,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韦发此举,既是攻击贺连璧,也是以攻为守。此刻任谁都看出,若无长兵,贺连璧很难伤到韦发,只有一躲再躲……可如此躲闪,终究不是办法。“她想耗尽韦发的力气,然后再反击,”灰鸠眯了眯眼,“可韦发不傻。”说时迟那时快,韦发向贺连璧丢出了板斧,板斧直冲她面门而去。贺连璧慌忙躲闪,可她刚一侧身,韦发已持斧到她跟前,向她肩头猛烈劈下。她连忙双手接住板斧,可她力气终究是比不上韦发,她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板斧还是打进了她的血肉之中。“少主,你今日是再用不成左臂了,要认输吗?”韦发问。贺连璧叹了口气,松了抗住斧子的手。韦发以为她要认输了,便拔出了斧子,可他刚把斧子拔出来,便感觉腰腹一痛。低头一看,贺连璧右手猛烈地打了过来,狠狠的一拳毫不留情。他刚要挥斧再打,却因疼痛挥不起斧子,腿上又挨了狠狠一击――这次他站不住了,因为贺连璧生生打穿了他的腿。“诈我?”韦发咬牙问着,用斧子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站不住了,打不成了。“我可没说要认输,”贺连璧说着,擦了擦手上的血,“放心,没伤着骨头,就是韦堂主要赶紧止血,不然失血过多,便不好了。”韦发知道贺连璧所言不虚,闷哼一声,便招了招手,示意手下带他去找郎中了。看着韦发离开,贺连璧一边擦着血,一边问:“还有人吗?”她很累,两臂都有伤,左肩的伤更是让她抬不起手,她唯有咬牙撑着,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韦发、赵会都是狠角色,应当没人再自不量力了吧?“还有我!”这是金苍的声音。贺连璧暗暗叹息,她早该想到金苍一向是个多事的,怎会放过这次机会呢?她转身看向金苍,只见金苍扛着他那独特的大刀走了出来。贺连璧知道自己要小心,这人刀术一般,可刀上的暗器却是防不胜防。更何况金苍看起来虽然总是笑着的,却给人一种阴险之感。在暗影诸堂主中,贺连璧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了――有能力,也有胡闹的心。可她不能退缩。“请便吧。”贺连璧说。“少主,还是改日吧,你受了重伤!”萧梅心急如焚。萧松见状,忙一把拉住了萧梅,对她道:“莫要扰乱少主心智。一会儿若是少主不敌,你我就冲出去,护住少主。”灰鸠听见两人说话,却什么也没说。而大殿中间,两人开始了。贺连璧咬牙强撑着,正对着金苍的攻击。金苍知道她现在虚弱至极,故而他选在这时候出场,便是想捡个便宜。可贺连璧岂会让他得逞?她也发了狠,一招一式迅猛如鹰毫不留情,金苍一时竟看不清贺连璧的身法。待到金苍反应过来时,贺连璧已到了跟前。“要快。”这是贺连璧唯一的念头,她知道金苍下一步会做什么。可那刀毕竟就在金苍手里,贺连璧又岂能快的过金苍?在贺连璧距离金苍不过咫尺之时,金苍扭动机关,一刹那,十几根毒针直向贺连璧飞去。“少主小心!”萧梅喊着。只见贺连璧连忙躲过那些毒针,毒针就在她眼前飞过。萧梅刚松了一口气,回头就要和哥哥说话,却不想听见了贺连璧的一声痛呼。她忙回头看去,便看见金苍的大刀染上了血……大刀在她腹上砍了长长的一道,贺连璧痛得面色惨白。萧家兄妹想冲出去,却被灰鸠拦住了。“前辈,你做什么!”萧梅不满地问着,眼见着贺连璧就要撑不住了。可萧梅还没听到灰鸠的答案,便又听见大殿上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回头一看,却见金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而金苍的额上,分明插了一根针。“她身手倒是快,连我都有些看不过来。只是以自己为饵,未免太狠了些……也罢,暗影妖女嘛,不狠如何震慑这些人?”灰鸠感慨着。萧梅不自觉红了眼:“她在这些事上对自己一向狠绝,从小练武时就这样。只要能赢,她是不会在乎自己的。”灰鸠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贺无名从小管教她的方式造成的。贺无名曾一度嫌弃她蠢笨,她便拼了命地想赢、要在贺无名面前证明自己。久而久之,她便成了这个样子。大殿内一片寂静。贺连璧立在大殿中央,口中吐出一口血来。她却强撑着没有倒下,而是望向慌张的金逸,道:“不把你家堂主抬回去吗?我的针可没插多深,你及时给他服下解药,他还能活。可不要晚了,我可不知道你们毒针上的药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想知道。”金逸听了,忙带了人上前,把昏迷的金苍抬了回去。“能用婉儿传给她的内力,却一直克制着,仅凭自己的能耐回击,难得;打了这么久,她真正出手回击又有几次?可每击必中,难得;能杀人,却手下留情,更是难得。”灰鸠说。“我懂了,”萧松说,“她想证明,只靠她自己,她也可以夺得教主之位。”“教主只能是她的,”萧梅说,“别人不配。”贺连璧又咳出几口血来,紧紧捂着腹部,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她已然站不稳了,每走一步,身后便拖出一对长长的红色脚印来。她艰难地上了台阶,立在了教主之位前,望向台下诸堂主,问:“可还有人想要挑战?我,奉陪到底。”她的话听起来虚弱无比,却又是那么有力。诸堂主听了面面相觑。堂主里最厉害的三个已被贺连璧空手制服,他们谁又能再战呢?于是,不知是谁先站了出来……好像是赵会吧?他跪在了大殿上,高呼一句:“拜见教主!”似乎是一瞬间的事,大殿里跪满了人。贺连璧的耳中充斥着这样的呼声,这呼声响彻贺兰山,盖过了西北呼啸的风声。“教主……”她想着,只觉得可笑。“若是姐姐在此,见我这般模样,不知会说些什么?”她想。在这样的呼声里,贺连璧强撑着坐在了教主的位子上。可刚刚坐正,她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