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池谨没能睡着,披着睡衣下到一楼,给自己倒了杯酒,站在露台上看外面很黑很黑的夜空。到天空泛了鱼肚白,清晨来临,池谨才动了动已经有些发麻的腿,去给自己煮了碗清汤面。八点二十分,池谨从落地窗看到了在门外等他的司机,回衣帽间换好了衣服,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的领带,出了门。戚宣的车子让他用,但池谨的驾照还没转回国内,司机仍旧按时等在门口,看到池谨出门,便从驾驶席下来,恭敬地给他打开后座的车门。不过池谨才坐到车上,就收到了来自戚宣的信息,让他去一家高档私人疗养院一趟,出面解决一个技术问题。池谨的职务已算公司决策层,按理说不应该亲自去现场处置这些问题,但池谨还是把地址告诉司机,亲自去了一趟。然而池谨的车才刚刚停到疗养院的停车场,就看见公司的一位主管工程师和一位中年女士并肩从疗养院主楼门厅走了出来。“戴工。”池谨下了车,和那位主管打招呼,“你怎么也来了?”戴工显然并没有料到池谨也会来,露出很诧异的神色。但这位戴工与麻醉机项目组的那个张工是截然相反的性格,他为人老实本分,做事勤勤恳恳,看见领导最先进入大脑的意识是自己办事不利,露出紧张的神色战战兢兢地说:“问题非常简单,已经解决了,池总监怎么还亲自来了?”——问题非常简单。池谨立即意识到,自己是被戚宣给忽悠了。这人支开自己,不知道是要干什么,池谨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指捏着手机无意识磨蹭,但脸上露出一套标准的商业假笑:“解决了就好,我只是恰好路过,就来拜访一下。”池谨其实非常想要立即回MOON,看看戚宣这个狗东西在搞什么鬼,但戴工身侧的女士是疗养院的负责人,听戴工介绍了池谨的职务和履历之后,立即非常热情地邀请池谨在疗养院参观一下。盛情难却,池谨应酬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才终于得以脱身。同来的销售部的人下午还要见客户,有公司单独派给他的车,不与他们一同走,池谨就让戴工跟着上了自己的车。但戴工不知道是社恐还是单纯怕领导,坐在池谨身侧显得非常焦虑,腰杆挺直,肩背僵硬,仿佛同老师坐在一起即将被家访的小学生。池谨余光看到,非常好心地靠到了车后座上,开始假寐,可他前一夜睡得实在是太少,车子一路开得平稳,竟意外地入睡了几分钟,在车子快要进入MOON停车场的时候才又醒过来。他没有带颈枕,睡得有些朦胧,脑袋也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还在怔忪的时候,隐约看见了辆熟悉的车从停车场开出去。还没有等他回头去细看,一旁的戴工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戚董?”不过因为池谨醒了,戴工又开始不自在,所以只小声嘀咕了一句,就立即闭紧了嘴巴。但池谨被这样一提醒,立即想起来了这辆他觉得眼熟的车是戚守勤的座驾,入职之前他去陪戚守勤打球那次曾经看到过。紧接着,池谨很快就想到了前一天吴特助打过来的电话。很多事情就在这一瞬间想通了,池谨终于明白自己一大早被派去疗养院是因为什么站在他这边、娇艳的鲜花、准许进入飞鸿天材,全都是糖衣炮弹。池谨的胃部忽然涌出不适,前一夜吃进去的食物似乎消化不良,引发了严重且突发的胃部疾病。研发部与池谨的办公室并不在一层,戴工先下了电梯,电梯间就只剩下池谨一个人。又过了几秒钟,电梯才停在了池谨办公室那一层。池谨从电梯出来,路过自己的办公室,并没有进去,朝戚宣的办公室方向走,在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想要推门进去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江助理一头的汗,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簸箕里有很多玻璃碎渣,看上去像是杯子被摔碎了。他从里面往外走,险些撞在池谨身上,堪堪收住脚步,簸箕里面的玻璃却随着惯性动了一下,“哗啦”响了一声。“池总监?”江助理声音里有些欲哭无泪,说,“你怎么刚回来啊。”池谨的目光越过江助理,看见戚宣站在办公桌后面,背对着他们立在窗户前,手臂抬起来一下又放下去,在抽烟。听见了声音,戚宣转身看了过来,指间的烟已经快要烧完了,他把烟头扔进了烟灰缸,然后又点了一根。江助理侧身给池谨让了路,自己拿着清洁工具出去了。池谨走到戚宣办公室里面,才看见戚宣办公室地毯上的一滩污渍,看着像是咖啡洒了。戚宣新点了烟,但没有吸,任由它烧出来了一截烟灰,看着池谨说:“回来了?——你那是什么眼神。”池谨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不再看那摊污渍了,问戚宣:“这是怎么了?”戚宣手里那根烟到底一口没抽,他抬手将剩下的半根烟碾灭在了烟灰缸里,说:“老爷子来过,没找到你,火儿就发在我身上了。”熄了烟,戚宣从办公桌后绕出来,靠在办公桌上指了指自己的裤脚:“呶,砸了只杯子。”池谨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西裤的裤脚果然也脏了,虽然不是特别显眼,但能看出来是咖啡撒在了上面。怪不得江助理出了一头的汗,看来这件办公室刚刚的气氛应该并不愉快,很可能是就某件事情谈崩了。而需要戚守勤亲自来找他的事……池谨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刚刚忽然涌现出来的胃部不适症状有所缓解。他看着戚宣的眼睛,明知故问:“是有什么事?”戚宣脸上露出来要笑不笑的神情,玩味地看了池谨一会儿,才说:“麻醉机的事情。”而后,他没让池谨再着急,继续说:“我跟爷爷说,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在最终方案这件事情上,周期给质量让步,我听池总监的。”胃部**的疼痛消失了。池谨不得不承认,他有很短暂时间的摇摆,想要将戚宣同MOON、同戚守勤划分开来。但很快,他就回归理智,“哦”了一声,说:“整个团队都在加班了。”这一点戚宣是知情的,刚刚也是这样答复戚守勤的,他没有继续在麻醉机的事情上同池谨再多说什么,绕回了自己被弄脏的裤子上:“我这算是代你受过了吧?”池谨想,我不在公司分明就是你特意支开的,现在装什么装。但他只是靠近了戚宣,在两个人的鞋尖几乎要贴到一起的距离停下,而后身体前倾,几乎是要贴到戚宣,在戚宣要笑不笑的目光中,抬起手从戚宣身侧绕过去,抽了一张摆在戚宣办公桌上的纸巾出来。戚宣的裤脚显然已经处理过,但池谨还是蹲下去帮他擦了一遍,而后就着蹲下的姿势,仰头看戚宣。从戚宣的视角看下去,池谨就那样跪在地上,鼻尖与他的腰带齐平,两瓣嘴唇显得非常红,一开一合地说:“戚总西裤的干洗费,我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