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宣的手机一直扔在客厅的茶几上,但显然,戚宣并不需要真的给物业打电话,所以戚宣也没有去看手机,扯掉湿透的衬衫西裤丢到脏衣篮里,就这么赤着身上了二楼进浴室。小妖精撩完就跑,戚宣现在状态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淡定。他抱到了,池谨也碰了他,然而戚宣并没有将这些瞬间记得很清楚,脑袋里反倒是反复回想池谨站在衣帽间认真给他挑衣服的样子。很难想象,他会希望池谨留在这间房子里,可以每天替他做主穿什么衣服。与此同时,房屋构造完全相同的另外一间别墅里,池谨回了家,从进门开始就解衬衣的扣子,西裤的皮带,到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也已经脱得只剩一条**,但在抬手想要将衣服扔到垃圾桶里的时候,池谨的动作又停住了。他不可遏制地想起在戚宣车上睡醒时候被调整过的出风口,紧接着又想起更多,包括麻醉机项目中戚宣出人意料地支持他的样子、那张补充协议的合同、想也没有想就批掉的流程和并不介意他往飞鸿天材跑时候的坦然。但很快,池谨又想到自己不久前才在傅识舟的帮助下拿到的调查结果,当年出现事故的呼吸机单批次生产,点对点供应给他母亲就职的医院,且在发生事故后悄无声息进行了一次召回和销毁动作。那种矛盾感让池谨感觉到割裂,既觉得当初与他年龄相仿、不过十余岁的戚宣应该并不知情,不该被他仇恨,又无法控制地想要将自己曾经的遭受全部加诸于戚宣身上——家破人亡,寄人篱下,假装了十几年自己是别人的孩子。这种摇摆在于戚宣来往交锋的过程中时有出现,在今晚,戚宣搂住他的时候,达到了顶峰。池谨无法判断自己对戚宣的故意靠近是不是将自己都蒙蔽了,痛苦地搓了一把脸,躺进了蓄满热水的浴缸里。十九年前,Z市曾经有一起呼吸机故障致病人死亡的医疗事故,当时一度引发了极高的社会关注度,但于当时年纪尚小的池谨而言,那些正义的声讨和街头巷尾的议论都与他没什么太大关系。池谨生活在一个经济条件中等、家庭氛围轻松和谐的普通家庭,读书成绩名列前茅,在学校非常受同学欢迎,有许多的朋友,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喝掉他不喜欢然而妈妈强制要求的一瓶鲜牛奶。然而在医疗事故发生后不久的一天,那一天池谨印象深刻,是一个秋高气爽的秋日傍晚,他放学回到家里,看到楼下停着警车,自己家的家门大开,门口有许多人在围观。根红苗正的三好学生对警察一向心存敬畏、尊重,池谨还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胸口的红领巾,然后看到他尊敬的警察叔叔带走了他的妈妈。池谨这个时候才将一些偶然听见的传闻与自己的妈妈联系在一起。再之后的记忆是混沌的,妈妈再也没回来,爸爸日日在外奔波游走,他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因为门口经常会有恶作剧一般的恶臭的垃圾、小动物的尸体或者声讨的大字报,他在学校不再受到欢迎,被称作“坏人的小孩”,曾经挂在学校荣誉墙上的照片被划烂了。那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池谨感觉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几个月,反正天气慢慢变得非常冷,他再也没有去学校,爸爸给他办理了转学手续,被一位来家里做过几次客的舅舅接到了非常偏僻的农村去。回忆到这里,手机响了,打断了池谨混混沌沌的思绪。电话是苏葭打来的,在这么晚的时间打来,明显是有事情找池谨,可电话打通,苏葭又开始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其他,先问他缺不缺什么生活必需品,又问他要不要喝自己煲的汤,典型的心虚样子。“姐。”池谨耐心回答了苏葭几个问题之后,终于打断苏葭的话,问,“是有什么事情吗?”他微微停顿,又问:“是……和我爸妈有关系?”对话对面苏葭卡了一下壳,而后不太自然地轻咳了两声,才说:“是这样,豆豆,我奶奶说最近有城里人去老家那边,好像是在打听你的事。”她声音低下去,但透着很明显地担忧:“我问你,这么多年不肯回来,今年又突然跑回来到MOON工作,是不是还想追查当年姑姑的事情?”池谨没有回答苏葭的话,他泡在尚且温热的水中,却觉得遍体生寒。能来调查他的人只可能是戚家的人,而戚宣一边想上了他,一边还在怀疑他,两个人暧昧调情的时候,原来并不只是他一个人别有目的。他没说话,苏葭便以为他是默认了,着急道:“你别乱来,何况MOON当时的老板,那个姓戚的,已经出车祸死了,就死在你原先那个家的附近——”“什么?”池谨一下子从浴缸中坐了起来,溅起的水花弄了一地板的水,他声音有些难以控制的尖锐,“在我家附近?”在路聿明调查的结果中,戚正的确是死于意外事故,戚守勤痛失独子后的两个月时间内,将戚正在外的私生子接回了戚家。但意外发生的时间是在他妈妈入狱多半年之后,地点则是一段山路上,路聿明查到了当年的事故调查结果归档资料,所以当时他的推测结论是对方飙车出现了事故,老天开眼,替他报仇。可是苏葭说:“是啊,爸妈说这是老天开眼,姑姑可以瞑目了……豆豆,我们都没有告诉你到这么具体的细节,是希望你别再因为这件事情痛苦了,你知道吗?”池谨很深但很慢地做了个深呼吸,而后轻快地笑了一下:“姐,你放心吧,我不乱来。他们去做调查也就是例行公事,算是政治审核吧。”他胡说八道地说:“我提交了入党申请书。”这个理由太离谱了,苏葭都没能想到一个在国外生活了这么久的人是怎么联想到“入党”这个理由来搪塞她,简直被池谨气了个半死,放弃地说:“算了,我什么时候能管得了你才奇怪了。”池谨从浴缸里面坐起来,将手机放在置物架上开了个外放,拿浴巾将自己包裹起来,对苏葭说:“姐,我都这么大人了。”苏葭很严肃地跟他重申原则:“不管干什么,一定要注意安全。”她说:“爸妈早就把你真的当亲生儿子了,别让他们伤心。”池谨的睫毛被浴室的水汽蒸得很湿润,低垂下来,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轻声说“好”,挂断了电话。这一晚洗完澡之后池谨没有如同往常一样上床入睡,而是裹着浴巾进了书房,开始查看之前几年自己收集调查到的关于MOON、戚守勤和戚宣的全部资料。有很多内容并不是真实的,池谨感觉到自己离真相很近,可是抓不住。当年为了不让母亲所谓人为事故的事情牵扯到他,苏葭的爸妈和他爸费了很多力气,给池谨转了学,将池谨的户口落到了苏葭的家里,谎称是为了逃避计划生育的追查,还让池谨在村子里去住了大半年才又回到城里。得助于当时网络并不如此时发达,很多信息是纸质存档,人为修改的操作空间很大,池谨的身世才得以隐瞒。可……池谨看着电脑屏幕中整理的信息,慢慢地想,可这样来看,他掌握的关于戚正的事故调查结果,是不是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