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 杭峰就感受到了资格赛的气氛。他的前面没有人。后面……好像滑板滚轮的声音也有点远,所以自己是在前面吧?那是不是可以放心下来了?出发点没有被拦下来,坎儿就算过了吧?嗯……不对, 万一自己被追上来“背刺”呢?还是快一点吧。杭峰不敢放松, 把身体压到了最低,护目镜后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牙根紧咬的几乎要流出血来。快点!再快点!以这个赛场平均62迈的速度,自己必须要冲上70迈才会安全。不对!万一谁今天发挥的很好, 也有70迈呢?所以70迈不安全, 一定要尽快进入80迈!!杭峰就跟后面有鬼追着似的,第一个急弯不减速,第二个急弯也不减速, 当他从弯道再出来的时候,测速仪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时速。84迈!“艹!”监控时速的工作人员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80迈以上过第二个弯道, 而不是大家一开始猜测的不到80迈,这小子太疯了!太强了!从他的身上可以感受到极限运动才有的精神。那热血沸腾的感觉!嗷嗷嗷!我又可以了!!于是,杭峰就在领先第二名将近40秒,平均时速86迈的速度下,一马当先地冲过了终点线。身后三人, 连尾灯都看不见。简直耻辱啊……差距太明显了。这是什么速度, 滑板下面装火箭筒了吗?难道出发时候的那几蹬很关键?嗯, 看来这个兔子跳还是值得研究一下的。杭峰下来的时候心脏还在“砰砰”乱跳, 他站在终点线后, 在尖叫和掌声中转头看去。看啊看,人没来。想了想,将支在滑板上的脚拿下来,拎起滑板, 转头又看,人还没有来。一直到他走到路边,并且往回走了三五米远,道路的尽头才出现人影。杭峰:“……”要不是这条路上没有岔路,他差点都以为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拉开这么远的吗?一股莫名的骄傲升起,和输赢无关,更像是……像是……只要我跑的够快,子弹就射不中我。嗯,对,就是这样,既然不想被缠上,那就滑快一点,就像这次一样多好,独自一人顺顺利利地滑完,安全无恙。窃喜让杭峰嘴角勾笑,又正好有观众在看他,他便回了对方一个灿烂的笑脸。对方愣了一下,继而举起怀里小孩儿的手挥动,“叔叔棒不棒啊?叔叔很厉害啊是不是?宝宝以后也要像叔叔一样厉害呀!”“……”连续三次暴击,杭峰默了。成绩已经出来,杭峰这次的时间比资格赛的时候还有快上一点儿,4分49秒,平均时速在86迈,过线速度达到了110迈。这个数据引得工作人员连连赞叹,也被杭峰牢牢记在心里……没错了,下次也要这么滑,滑快一点就安全。杭峰再回到山上,已经是二十分钟后,视线遍寻一圈,没有看见唐隽的身影,眉心微蹙,从赵哥那里找来手机打了一个过去。唐隽说:“路上,已经比完了?”杭峰不太确定:“你烧是没退吗?”唐隽说:“没退不是很正常?吃了药已经好多了。”“发烧能烧一天?人还行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唐隽沉默两秒,“你是在拿你自己和别人比吗?”“我身边人都这样啊。”“我不一样。”唐隽叹气,“算了,每个人体质不一样,你安心比赛,我这不是什么大病,你不用管我,我已经出发了,一会儿就到山上。”“你还是别……”话没说完,电话挂掉了。杭峰寻思一番,问赵哥:“你一般感冒发烧烧多久?”赵哥说:“吃了药一天呢肯定好。”杭峰点头,对哦,昨晚上吃了药到现在也就半天,唐隽没好利索也正常。再度放下心来,杭峰开始为第二场的1/2比赛做准备……唐隽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有点低烧,接了杭峰的电话后去洗了个澡,烧就退了。但自己的体质自己清楚,这酸软无力的状态说明病还没有好,再发烧是早晚的事儿。他奶奶就说他是个“幼童体质”,容易生病,生病还不容易好,闹不好就变成大病,简而言之就是体质不好。不过自从奶奶去世后,唐隽就没生过病,尤其是和杭峰一起训练之后,他自己都感觉精神好了不少。要不是昨天山顶上的冷风“太硬”,他未必会生病。16岁,半只脚踏进了成年人的门槛儿,谁还乐意承认自己的“幼童体质”。唐隽硬撑着身子又跑上了山去。来陪杭峰打比赛,争夺冠军的关键时刻,自己却窝在屋里算怎么回事儿。唐隽用赵哥拿给他的工作证坐上缆车,一路慢悠悠的上了山。山上的温度比昨天好,关键没有风,唐隽还是给自己做好保暖,一步一喘地到了比赛点。人很多。比昨天多了能有五六倍人。小摊贩们骑车上山,支起摊,有卖凉粉凉面的,有卖玩具风筝的,还有人在卖关东煮麻辣烫,这些食物吸引了更多的游客逗留,小孩拉着风筝线在不大的一片儿空地上跑来跑去,大人坐在路边儿的小凳子上嗦着酸辣粉。唐隽预感到不好,果然发现比赛场地的外面都围满了,观众席更是早就坐满了人。华国人就是爱扎堆儿,哪儿人多往哪儿去。唐隽奋力往里面挤,惹来一堆白眼,他把衣服里的工作证拿出来,正要举起来嚎一嗓子,就听见有人说:“撞一起了!”“看见了看见了,才出发就摔了一片。”“这运动叫滑板速降是吧?听说终点那边看着才过瘾,嗖嗖的跟开跑车似的。”“不是,都这样了比赛不暂停吗?我刚刚看见,他们是不是推人了?这比赛还能打架的?”唐隽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把工作牌高高地举过头顶:“麻烦让一下,让一下,工作人员。”人群分开,唐隽好不容易挤进去,就忙不迭的往赛道的方向看,就看见出发点的“龙门”下面果然围了一群人。近了看见赵哥和东哥都在后,唐隽就知道杭峰多半在这个组别里。“我没推人,我还被人撞倒了呢。”“你没推我自己倒的呗。”“难得的赛场就不能干净点儿?”“你说谁不干净呢?”“我又没说你,谁说话谁自己承认。”“你特么说什么呢?信不信我揍你!”“来啊!来啊!”唐隽的大半注意力都被选手争吵的内容吸引,剩下一部分留在找人上。但人太多了,选手和工作人员挤在一起,还有看热闹的观众,个子和力量没优势的唐隽实在是挤不进去。他围着人群绕了半圈:“杭峰!!杭峰!!!”“这儿呢。”忍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隽猛地回头,就看见忍俊不禁的杭峰就站在自己身后。也不知道跟了多久。“你!”唐隽有瞬间很恼怒。然而下一秒所有的怒火又消失了。他眼睛睁的大大的,全部的神经都汇聚的额头上,此刻那里正被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覆盖。“怎么这么凉啊?”杭峰摸完唐隽的额头,又摸自己的,然后不确定地犹豫了一下,将脸一点点地靠近唐隽。看这样儿显然是要贴额头测温度。唐隽不自在的将头偏开了。杭峰见他这样,便停了下来,仔细观察:“不舒服就别上来了呗,脸色看着就不好,吃早饭了吗?”唐隽视线闪躲,小声说:“喝了杯热水,没有胃口,没事的,饿一顿正好治治水土不服。”继而,眼眸抬起,冷光乍现:“什么情况?有人推你了?”杭峰摇头:“我也不清楚呢,反正一团乱,我也被绊了一下,比赛就暂停了。”唐隽拉着杭峰手臂,让他弯腰低头,在他耳边小声问:“会不会是针对?”杭峰不确定,但一而再的被人提醒自己会被针对,老实说他现在多少都有点紧张,还得安抚唐隽:“不过我没受伤,而且有争议的人不是我,等裁判判定吧。”正说着呢,就听见人群里有人在说:“我前面被挡了,还不准我变道吗?那你问杭峰,为什么占我道!”哦豁!f刚还说呢,火就烧到身上了。不过这理由委实有点牵强,马上就有另外一个人反驳:“怎么的?滑板速降比赛什么时候变成友好谦让的赛制了?占道不是很正常吗?你自己没抢到道怪谁?”“那我被推了一下谁说?”“谁推你了,就是撞一起了而已。”“你承认了?那就是违规!”“我是在让道,稍微偏了一点,你就从后面窜出来……”说来说去,就是一笔扯不清的烂账,空口白牙的说什么都行。好在这场闹剧并没有持续很久,离开再回来的主裁判宣布,“没有人违规,比赛重新开始。”已经吵出真火的人能服气,别说最后判定对方违规罚赛禁赛,都恨不得把滑板当成门板子轮到对方脸上。双方不服后果,就只能看监控视频了。别说这种小比赛,就是奥运赛场上选手都有上诉权,只不过这种第一次举办的滑板速降比赛,规矩就跟散乱随性一点。最后就变成参赛的四名选手和裁判进去看视频,工作人员和其他参赛选手想进去也没人拦着,只是不准观众进入而已。唐隽很幸运,他脖子上戴着一个工作证,跟着杭峰就一起进了帐篷。这临时搭建的指挥中心和终点线上的帐篷像是“双生子”,墨绿色的厚质布料,与其说是帐篷,不如说是一个“大型天幕”,四面敞开都可以进入,摆着桌椅板凳,桌子上放着电脑屏幕和各种文件。也是第一次进入的杭峰才看见,裁判用以监控选手比赛的是三台笔记本电脑,每个电脑都有四个屏幕,有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架设在哪里,有的却不知道拍摄的是哪个路段。主裁判让工作人员调出了比赛的视频,放到屏幕最大,然后把包括杭峰在内的四名选手叫到前面,开始复盘比赛。唐隽仗着紧挨着杭峰,自己个头儿又小,捞到了一个很好的观赏位。画面里,一开始是看不见人的,只有一条长长的银色马路,以及矗立在马路尽头的红色“龙门”。这个位置……很多人看见的同时都在心里回忆了一下,随后骤然一惊,那里什么时候装了摄像机?这赛道不是一共就六个摄像机,早就被他们确认了位置了吗?继而,所有人心里大紧,忍不住回忆自己在这个镜头前面有没有做过什么动作?之前有没有违规……应该没有吧?裁判不都说要重新比赛?其实来看这个干吗?重新出发不就行了吗?就这么因为一个意料外的机位,所有迸发的颅内火山都被浇了一盆冷水,滋滋地冒起了白烟。灭了个干净。就在这时,视频里出现了人影,是才出发的时候,所有人还在蹬板的时候。大家蹬板的速度和力度都很大,毕竟已经到了半决赛,能够在全国比赛进入前八名的选手,实力也都不差。杭峰蹬板蹬的最狠,但也没能轻易甩开他们,仅仅是比大家快了一线而已。就在这时,主裁判按下了四倍慢放。屏幕里选手们的动作慢了下来,慢慢,慢慢,慢慢的蹬啊。有人停了下来,双脚已经踩在了板上,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秒后又放了下来。四个人又慢慢,慢慢,慢慢的蹬啊。这个过程,又有人的脚踩在了板上,应该是打算进入滑行部分,可依旧也在一秒后又放了下来。四个人有慢慢,慢慢,慢慢的蹬啊。除了杭峰以外的三名选手:“……”短暂地沉默了之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杭峰。杭峰一脸专注地看视频。就好像,丢失的记忆,这一刻突然就全部被还了回来。这三名选手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蹬啊蹬啊蹬啊……因为特么的杭峰一直在往前面蹬啊好不好!!明明已经到了平时该上板的地方,可杭峰却还在蹬板!这是比赛啊!难道看着对方不停加速,自己就甘愿落后吗?当然不行!所以他们就跟在杭峰后面蹬啊蹬啊,就这么不小心蹬的太远,离开了自己的“舒适区”。坡度骤然加大,速度变快,一只脚却还在地上没能收回来。于是一系列的意外就发生了。除了杭峰在外的所有人,在收脚上板的时候,都有些失去平衡。有的在板上左摇右晃,手臂打在了其他人身上。有的滑板偏斜了位置,跑到杭峰身后非得说是杭峰挡了他的道。有的人干脆滑板就直接往其他人的板子上撞。结果,就是四个人的比赛,三个人摔倒,剩下唯一没倒的杭峰因为板尾被撞了一下,也受到了影响,最后被哨子喊了回来。主裁判放下笔记本电脑,看向身后几人。除了杭峰确实无辜,剩下三个人尴尬的都想望着天空吹口哨。就这视频,别说他们没违规,换了个严格的裁判,直接就能把三个人一起罚下。自己技术不过关,还影响了别人比赛,不罚你们罚谁?“可以了吧?”这主裁判倒是个好脾气的,毕竟是个才成立的新项目,还很有人味儿。“嗯,懂了,麻烦刘判了。”“辛苦刘判。”“继续比赛,哈哈,继续比赛。”刚刚还不依不饶的一群人,利马变得和气好说话,脸上也都挂上了几分讨好的笑。唐隽跟杭峰走一起,轻轻碰了碰他。杭峰回过头,四目对望,了然地点了一下头。那个位置有摄像机太好了。如果说杭峰最容易被针对的地方,就是那个大家刚刚出发不久,速度和距离还没有拉开的路段,也就是刚刚视频里拍摄的清清楚楚的地方。相信现在选手们都知道那里被按了摄像机后,就会安分下来了吧。两个“被害妄想症”对过眼神,安全感大涨,就连赵哥和东哥此时也是心下大定。就杭峰那速度一旦滑起来,别人连毛都不碰到一个,就怕出发的时候被针对,还没有证据,这不是要吃哑巴亏吗?至于在“被针对”的时候会不会受伤,就完全不在考虑,不到30迈的速度,不可能发生危及安全的事故。“杭峰加油!”晋东大叫。他也要准备比赛了,不过他们那组竞争激烈,没准晋东连决赛都进不去。但他现在完全没顾上自己,把杭峰的成绩看的比自己还重。退一万步说,杭峰是他们N市的选手,拿了冠军他脸上也有光啊。没准带着杭峰的成绩回去,常山的那截路下个月就能安排上了呢?赵哥也跟着叫:“杭峰加油!”这位对杭峰的感觉就更单纯了。优秀的运动员当然要拿最好的成绩,回头去参加“X-games”代表国家获得奖牌,这也是他们极限运动工作人员的荣耀啊!只有唐隽没叫,但他撑着生病的身体站在这里,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杭峰被接连的鼓励声激励,对极限运动协会越发的有归属感。有人在看着他,有人在对他期待,就连王会长也给他“被保护”的感觉,他喜欢这种气氛。比赛很快就开始,杭峰依旧像只兔子一样,“蹬蹬蹬”的就跑到了前面,剩下三个明白自己实力不够,不能被带节奏的对手,一骑绝尘。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最后成绩上来,毫无疑问的小组第一。不过大概是少了些危机感的原因,时间也就比他第一场预选赛快上一点点。4分54秒的成绩依旧是这个赛场的王者。比完赛的杭峰没急着上去,他在终点线后又等了十来分钟,直到B组选手过线比完。很遗憾,晋东虽然直到最后都紧紧咬在蒲老师的身后,但依旧只在小组里拿到第三名,无缘决赛。晋东比完有点丧气,直到看见杭峰专门等着他,心情顿时又好了。他上前亲热地搭上杭峰的肩膀,身上还逸散着才运动完的热气:“等我呢?”“嗯。”比起东哥的洒脱,杭峰反而有点难过,观察东哥的脸色,“X-games的资格有几个?”晋东揉揉杭峰的脑袋:“和其他比赛一样,出国的话也就一个名额,我们自己当东道主,就有三个名额。”“那……”“没事。”晋东笑着说,“我这个年纪,就是玩个兴趣,都上班的人了,体力反应各方面都不如年轻人,早就看开了。只要你好好比,去了X-games拿个好成绩,东哥比自己拿到资格还高兴。”杭峰看出来东哥应该是有点小失落,没有人输了比赛会开心,这种遗憾需要自己“消化”。“嗯,我决赛会努力拿到名额。”杭峰只能这么说。“去吧,准备比赛。”将杭峰推出去的手又收回来,“衣服赶紧拉上,注意保暖,我就不上去了,我在这里等待你第一个出现。”“嗯。”杭峰转身离开,东哥看着杭峰的背影心思复杂,笑容淡淡的。因为自己的情绪,也因为自己这几天起起伏伏的念头,总归还是太肤浅了,其实自己都滑的稀巴烂,还有资格指导别人吗?也好,出来打个比赛,学会了更多,总不是没有一点收获……杭峰再往山上去的时候,意外和B组的三名运动员坐在了一个缆车里。坐在杭峰对面,面相有点老,实际年龄也有32岁,看起来比较矮壮,还刻意蓄着胡子的男人就是蒲老师。他穿着白色的速降衣,衣服上用黑色和蓝色的条纹做装饰,衣服稍微有点不合身,被绷的很紧。从刚刚起就一直好奇地看着杭峰。坐在蒲老师身边的人很年轻,瘦瘦高高的,眼睛是大双眼皮,但鼻梁有点塌,整体长的还行,眼神看着不像是有很强攻击力的类型,反而那种黑白分明的眼眸,让人觉得有点莫名的温顺。至少面相上看,这位一直被东哥提及的,本来可以拿到这次冠军的东省阿强,并不像是会联合队友针对他发生“攻击行为”的类型。而杭峰身边坐的就是B组滑在最后,已经被淘汰的那名选手,从杭峰一出现就眼巴巴地看着他,此刻也歪着脑袋看他。缆车门一关,整个世界好像就剩下他们4个人。让人窒息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