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闭眼的杭峰就真的睡着了。再一睁眼,车辆颠簸,已经离开了水泥路, 行驶在泥土路上。塔斯海滩地处偏僻,原本只有轮船才能看见这片海域,最初的这里只有山丘和树木,以及**出来的块块黑色礁石。第一个极限冲浪爱好者在上个世纪的50年代,用双脚开辟出了第一条通往塔斯海滩的路, 随后这条路逐渐被传播开来。直到千禧年后, 不断在塔斯海滩拍摄的画面登陆了世界各国新闻媒体的平台,澳洲政府才决定开发这里。推出山路是为了方便车辆进出,不铺筑水泥路面则是保护环境,这条烂泥路一直这样持续了将近20年,而且看起来澳洲政府始终没有修建公路的意思。好在对于来到这里的人而言,他们的注意力从来不在脚下。高档大巴车也阻止不了的颠簸, 将杭峰从座位抛起来又落下去, 睡的迷迷糊糊的杭峰想都没有想的一把扣紧了前座的靠背。同时另外一只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抓住唐隽的右臂, 将他往自己这边拉,预防一头撞上玻璃。颠簸的时间有点长, 这条烂泥路可不短。杭峰大脑已经强制开机到清醒, 看见被颠的身不由己, 左摇右晃的唐隽,那还记得睡觉前的那点儿闷气,当场就笑了。手上是抓的越发的紧。同时他还说:“有点儿爽。”唐隽:“……”午饭快吐出来了,哪里爽了?唔!不能开口!杭峰看出唐隽的虚弱,得意洋洋:“回来还要坐最后排。”唐隽:“……”“你坐吗?”唐隽:“……”“海草海草~”唐隽:“……”“浪花里舞蹈~”最颠簸的路段终于是过去,唐隽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 杭峰也将一直抓着他的手掌松开。唐隽的手臂被抓的很痛,他怀疑已经淤青,但这没有什么。他抬起手臂拐了杭峰一下,声色俱厉:“你刚刚说什么?”杭峰捂着胸口笑,学着唐隽的模样一上一下地跳,嘴里唱着:“海草海草~”唐隽抬拳就揍杭峰。杭峰一手一个轻松把唐隽两只手手腕抓住,继续唱:“浪花里舞蹈~”唐隽气炸了!也笑开了牙齿!这贱的,好想咬一口啊啊啊啊!!两人在旁边闹,简和伊瑞尔都一脸“慈父笑”地看着。伊瑞尔问:“听说是同学,学习很好?”简说:“一部分吧。”伊瑞尔扬眉。简却不再多说。终于,闹够了,笑够了,也休息够了后,大巴车也抵达了停车场。比昨天看见的,来了太多的人。大大小小的私家车停在路边,排出了快一里地,停车场里所有的停车位也停满了,要不是大赛组这边提前已经预留好了停车位,他们说不定要步行很远才能抵达赛场。选手们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有序的从车上下来,沿着被警戒线隔开的专用通道,绕着这座盘山路不断下行。路上洒满了被打碎到鸡蛋大小的黑色礁石,非常硌脚,但也有效防滑。杭峰特意关注了一下唐隽的情况,见他走的很轻松,便将目光放在前方。“人龙”很长,有些车里的人先下了,后面也都是人,有些不拘一格的选手已经迈过警戒线走进了观众通道,这让更多人效仿。或许前方有人已经到了赛场,即便今天的海浪声很大,杭峰还是听见了裹在风里的尖叫声。这声音很振奋,让人有了确实要参加比赛的感受。但更振奋的是绕过一个弯后,杭峰看见的那片海域。今天的天气非常好。有太阳,明媚的阳光洒落在海面上,将那记忆里黑色的海洋照出了漂亮的蓝。巨浪在300米外骤然成行,就像从海底即将浮起的巨兽,海水上拱到极限,骤然浪尖形成,向上不断拔高,直抵天际,最后再覆灭下来,形成了漂亮的管状波。“今天有管状波?”杭峰惊喜地转头看向简。伊瑞克抢先说道:“今天的浪高最高达到了13米,算是近几年来最高的浪,浪的状态不是很稳定,属于冷水波和管状波交错出现,对我们的应变能力要求很高。”杭峰点头。在浪没有最终形成之前,谁都不知道托起自己的浪是什么形状,这就需要选手自己去观察适应。不同的浪有不同的滑法,冷水波通常更高更抖,需要选手以更明显的倾斜角度往下滑,很刺激,有点像杭峰滑的U型池。管状波的浪尖太薄,所以才会卷下来,选手必须在浪卷里冲击,而浪卷通常是相对较横地出现在海上,虽然没有急速下落的刺激,但身在浪卷里感受相当独特,对平衡的要求也更高。杭峰从没有冲过巨浪,如果今天可以既冲了冷水波,又尝试过管状波,那对于一个从小就在冲浪的人而言,简直就是人生圆满。伊瑞克看出杭峰眼底的兴奋,他笑着说:“不用考虑比赛的问题,好好享受吧。”杭峰点头,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从这条弯路绕过去,就到了背面,再往下走百米,便来到了沙滩上。黑色的小礁石不见,脚下换成了绵软的沙粒,入眼所及,大海和沙滩,阳光与巨浪,还有那些在观众席上摇晃手中的帽子和衣服,大喊大叫的观众。强烈的赛场气氛扑面而来。但杭峰没有任何的紧张感。反而有种很舒服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家。他是来玩的,来感受巨浪的魅力,至于那些观众和裁判,简直就像每到旅游季,蜂拥到浪域俱乐部的游客,连脚都下不去的沙滩,可比这疯狂多了。前进的速度在这个时候又慢了下来。选手通道将他们直接送进了选手休息室,那些窜到游客通道的人又跑了回来,拥堵在休息室的大门口。杭峰随着队伍往前走,看见唐隽正左顾右看寻找什么,说:“先跟我进去,再找工作人员带你去地方。”“也好。”唐隽点头,同时调整了一下肩膀背带的位置。价值超过人民币百万的摄像仪器不是一般的重,杭峰和唐隽都很期待它今天的表现。“要给我拍帅一点啊。”“又不是只拍你。”“你就只买我的版权,你不拍我拍谁?”“拍了不发就是了。”“反正我要那种在浪卷里的镜头,如果能把我的脸也拍清楚就最好了。兄弟,考验你技术的时候来了。”唐隽不耐烦的斜他一眼,但目光收回去,还真就观察能够拍到浪卷的位置。那不是要去另外一座山上?“恐怕要去那座山上才行。”简指着隔着一个海沟的山崖说,“要绕很远,而且那里也上不去,很危险。要拍浪卷里的照片,建议你们去大白鲨海滩,那里有一个专门的拍摄区域正对浪卷。”杭峰和唐隽听完很遗憾,最后杭峰只能说:“那我从冷水波上下来的时候只能努力帅一点了,你要连咔几百张,我要背后都带着白色浪痕的那种照片。”唐隽生气:“要求这么多?”杭峰说:“哇,百万的器材,你不拍到这个程度,它会哭!”唐隽龇牙:“我的东西我说的算,我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别你说我那么多,回头你一个浪都完成不了,管好自己吧。”杭峰说:“这有什么难的啊,管状波你要这么要求我没话说,冷水波我要是完不成,我的U型池是白滑的吗?至少我不恐高吧?至少我速度阈值高吧?大不了就是平衡上的问题,一次不行我还不能两次啊?”“不错。”简拍手打断两人的争吵,“看来你对自己的认知很明确。就是这样,相信自己。”杭峰能把自己看的这么明白,简也少了不少口舌,所以为了避免在休息室里被太多选手和教练缠上,简把杭峰交给伊瑞克,自己带着唐隽架仪器去了。杭峰也看白了简,他就是自己感兴趣。伊瑞克的教练是个胖墩墩的中年人,是个很谦和慈祥的人,存在感不高。但伊瑞克的经纪人很强势,也很利落,她是伊瑞克的表姐,在伊瑞克出名后担任了他的体育经纪人。伊瑞克不是很喜欢和他表姐说话,虽然他表姐总是试图在和他交谈,他只是偶尔点一下头。在他们找到地方休息后,这位表姐经纪人就离开了,杭峰再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和脖子上挂着工作牌,却身穿西服的两个人愉快的交谈。在华国,穿西服的人一般不是销售就是保险,但在国外,是否穿西服,以及西服的品质价格,确实跟身份有关系。杭峰觉得那两个人不是ESPN公司的代表,就是某些投资商。将目光收回去的时候,杭峰看见了伊瑞克看向他表姐不耐烦的表情。到目前为止,伊瑞克表现的都非常随和热情,再配上那住在城堡里的王子面孔,气质非常的高雅,这还是杭峰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种极为展现深处情绪的表情。但杭峰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应该知道的事情。杭峰站起身,对伊瑞克说:“去换衣服吗?现在活动合适吗?”伊瑞克将目光收回来,用那双蓝灰色的眼睛看着他,眸光一如既往的透彻,他笑着点头:“比赛会在半个小时内开始,现在做准备正合适,注意把身体拉开,浪拍下来的瞬间,你有可能会摆出各种姿势,有些姿势可是非常痛的。”“比如对折?”杭峰说完,和伊瑞克一起笑了。杭峰和伊瑞克一起去了更衣室,杭峰很快换完,伊瑞克却被粉丝留下,杭峰只能一个人回到之前的位置开始热身。热身到一半,那位表姐经纪人带着那两位一直交谈的西服人士过来,疑惑地问:“杭,伊瑞克呢?”杭峰指着更衣室的方向。表姐经纪人对杭峰道谢,正要带着西服人士离开,没想到其中一位西服人士突然很高兴地问道:“你是杭峰?我记得你。”表姐经纪人脸色大变,用更高的音量说道:“诺曼先生,我们过去吧,我已经看见伊瑞克了。”这位“诺曼先生”虽然走了,但走在后面的表姐经纪人突然转头,用很凶狠的眼神瞪了杭峰一眼。杭峰蹙眉。那之后,杭峰已经活动的非常好了,随时可以跳进海里来一场,伊瑞克才疲倦地回来。他坐在位置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直到发现杭峰的担忧的目光,又露出了让他安心的笑容。“我没事,只是每天的应酬太多了,我只是想要单纯地冲浪而已,出名并不是坏事,可是有时候也不是很好……”杭峰想要说话,但在他身后,却有声音说:“这是什么见鬼的腔调?你既然觉得烦,不如就让我拿到冠军吧。”杭峰惊讶的地转头,看见了本尼·马龙那头标志性的褐色长发。本尼·马龙留了一头标志性的长发,长度已经过了肩膀,不过长发只是外面一圈,他大部分时候会把头发在脑袋后面扎起来,露出脑袋一圈大片被剃的很短的部分。这让他看着很潮,而且有很强的记忆点。杭峰只是第一眼就记住了本尼·马龙。本尼·马龙是这个赛场第二个大神级的选手,他今年只有21岁,是一名非常强的短板冲浪选手。他已经拿了两次的世界杯冲浪冠军。如果杭峰进入成年组的世界赛场,需要面对的就是本尼·马龙这个强劲的对手。这里需要解释,冲浪分长板和短板两个项目。短板更灵活,适合在浪上做出各种转体腾跃的动作,欧米国家的冲浪爱好者大多玩的都是短板。长板则考验的是选手的极致平衡性,在浪尖上踩着冲浪板前后走动,包括蹲下和转圈。伊瑞克就是一名长板冲浪选手。本尼的短板和伊瑞克的长板在常规的赛场上没有直接的竞争性,这也是杭峰和伊瑞克可以和平相处的原因之一。不过在“怒水红牛”的赛场,从来没有长板短板的区别,唯一作为比赛标准的就是浪的高度和选手能不能在浪上站稳。巨浪的冲击力超乎想象,即便是这些在常规赛场上驰骋的“国王们”,也有手忙脚乱狼摔倒的时候。所以大赛组从不会限制选手使用的浪板,就像“黑猫白猫只要抓到耗子就是好猫”这么一句谚语,到了这里同样可以换成“长板短板只要挑战成功就是大神”。因而本尼和伊瑞克在这个赛场有了最为直接的碰撞。本尼非常直接地说:“你的姐姐可真是太厉害了,诺曼先生前几天就已经和我见过面,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让诺曼先生改变了主意。你应该告诉她有最基本的道德,如果靠降价抢走的合同,并不能代表你们就赢了。”伊瑞克前一刻还很疲倦,但站起来的时候像个战士,他说:“确定诺曼先生不是认为我更适合他们的产品?”“他是葡国的企业。”“那你就要问问为什么他会舍弃自己国家的运动员,而选择我。”杭峰清楚看见本尼的拳头硬了。就在他犹豫要不要上前保护伊瑞克的时候,本尼已经先一步动手去抓伊瑞克的衣领,可众所周知泳衣是没有衣领的,所以本尼的手卡在了伊瑞克的脖子上,像是要把人掐死。杭峰吓了一跳,顾不上犹豫就去掰本尼的手。本尼用胳膊肘拐他,赫然是要肘击他的脸,杭峰反手就给了本尼的胳膊一拳。“嗷呜!”本尼一声惨叫,退了回去。一切都太快了,也太乱。本尼动手,杭峰劝架,同时伊瑞克自己也在反抗,三人扭打到一团,不足五秒就又分开。周围的人还没有太多的反应,本尼已经捂着自己的手臂,鼓着眼睛瞪着杭峰。杭峰有一瞬间大脑空白。他虽然拳头硬,但从来没有打过架,就连吵架都很少发生,绝对算得上是各种意义上的“三好学生”。没有经历过的人,第一次动手,一定是慌乱的。这时伊瑞克上前一步,抬手挡住杭峰,将他护住之后摸上自己的脖子说:“报警吧,他要杀了我。”马尼终于无法再维持表情了。他心虚地眨着眼睛,解释:“我只是情绪太激动,而且我捏的是你的肩膀。”“不重要,这可以让医生、律师和警察来判断。”伊瑞克继续冷漠地说。马尼看着正在靠近的工作人员和逐渐围上来的人群,脸色逐渐焦急,终于说道:“他也对我动手了,我不告他,你也不告我,怎么样?”伊瑞克没有犹豫地说:“好,就这样。”马尼松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在掀起大混乱前转身离开。后来工作人员上前询问,伊瑞克又忙着解释,一直到快比赛才重新恢复平静。杭峰看着这个时候才开始做热身准备的伊瑞克,愧疚地说:“我不该动手的。”“不!他欠揍!”伊瑞克笑了,“再说你是在保护我,我很高兴杭峰,非常高兴你会站出来。如果还有后续,我来帮你解决。”杭峰说:“不会受伤的。我只是打到了让他……”不知道怎么说“麻筋”的杭峰只能说,“很痛的地方,休息一下就好了。”伊瑞克惋惜地叹气:“那真是太可惜了。”杭峰扬眉,继而笑了。杭峰发现自己和伊瑞克的相处变得融洽了很多。事实证明“打架”不仅可以解决男生间的矛盾,也能非常明显地增加感情。伊瑞克的身上少了那股子“前辈”的感觉。他们在休息室里一直在一起,比赛开始前还有一个简单的开幕式,伊瑞克也把杭峰叫到身边,两个人就像认识了很多年的好朋友,伊瑞克还会说一些原本绝不会对杭峰说的话。比如抱怨他的表姐。又比如对他表姐的尊敬。伊瑞克能有如今的名气,和他表姐经纪人的成功运作离不开关系,但没完没了的应酬确实也很考验一个人的耐心。伊瑞克说:“最近这一年代言和比赛同时进行,突然有一天我就发现,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单纯愉快地冲浪了。我和黛西谈过,她却认为我的价值就在这几年,如果不努力,市场会比赛场更早地抛弃我。”说完,伊瑞克小声地说:“黛西想让我去拍电影,这件事她已经在安排了。她让我当演员,哦,天呐!”杭峰看着伊瑞克这张帅脸,他能明白黛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简短的开幕式在一片礼花声中结束,重新回到选手休息室的选手们开始按照序号,挨个出场比赛。巨浪挑战的规矩和常规赛场的冲浪赛不一样。如果用官方的话说,巨浪挑战赛的全称应该是——“20XX年“怒水红牛”拖曳冲浪挑战赛”。“拖曳”这个词是巨浪和冲浪赛的重要区分之一。在这样的大海环境下,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去尝试游到浪区,也不可能做到。所以巨浪挑战赛的选手都是游摩托艇拖曳到巨浪升起的地方,直接从浪尖进行冲浪挑战。少了一个“游”的过程。再加上波涛汹涌的海面,下一个选手都是在海岸上等待出发,一个接一个上场的方式,就让其他选手可以在休息室里进行长时间的休息。杭峰拿的是最后一个33的号码。他最后一个报名,最后一个签到,就连路易都在他的前面。短时间没有比赛,又对赛场非常好奇的杭峰,就干脆站在了休息室外面,眯着眼往大海上张望。光有点晃眼睛,海浪也在不断的摇摆,看一会儿杭峰就受不了了。关键他好不容易看见1号选手乘坐摩托艇到达浪点,结果他从摩托艇一下去就看不清楚了,就像一只黑色的蚂蚁在大树上爬,哪怕凝聚所有的专注力,依旧无法分辨蚂蚁是坐着还是站着。“我需要望远镜。”杭峰看向观众席那边,几乎人手一个望远镜在张望。老杭同志不知道在哪里,他身上常备望远镜。伊瑞克笑,拿出手机让杭峰看见:“一定要看的话,手机镜头是个很好用的东西。”杭峰扬眉,“是的。”伊瑞克说:“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加一个联系方式吧。”“当然。”杭峰笑了。杭峰和伊瑞克愉快地交换了联系方式,身后同样来看比赛的路易,又红了眼睛。他确实应该去看看自己的眼睛。路过的本尼将目光落在两人的背影上,表情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