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聊完, 父子两人相顾无言,最后老杭同志摸进厨房做饭去了。杭峰在沙发上坐着,怎么都觉得不得劲, 最后跟屁股被针扎了似的,弹也似的跳起来,招呼一声就出了门。他出门电梯, 下楼就奔着唐隽家的那栋楼快走了过去。大概是这段时间在一起惯了,骤然分开实在不习惯,而且唐隽前段时间又是数学竞赛的集训, 又是跑澳洲看他比赛,那家里一直都没有人, 就算再有人打扫, 肯定也有些不舒服的地方。杭峰就寻摸着过去陪唐隽扫扫屋子,喂喂猫, 还有他这次出国比赛的照片也该整理一下,该发到抖抖账号上去了。都丢给唐隽去做,他也不好意思。熟门熟路地上了楼,杭峰刚刚从电梯走出来,就听见唐隽的声音说:“您这样我可请不起, 给您发工资的人是我, 我们是明确的雇佣关系, 换句话说我是您的老板,不需要您做任何多余的事儿,您只要知道自己的工作范围就行。把钥匙给我吧, 这样的家政我用不了,也不放心用。”周姨啜泣地说:“这不行啊,我要不来我就没工作了。再说当初还是你妈找的我, 她问的时候我就说两句。你一个孩子独居,我也是关心你啊!”杭峰已经走到了周姨背后,唐隽冷漠的像是冰块的目光在看见他的时候,眸底多了温度,嘴里却依旧刻薄地说着:“我妈找的你,她拿给你一分钱了吗?再说你没有工作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雇佣你,不合适我就换人,把钥匙给我。”周姨捂着背包不想给,终于还是黔驴技穷,恶向胆生:“我为什么给你,你也说了是你妈找的我,你没成年,她就是你监护人,我,我我代替监护人关心你怎么了,我……”杭峰从身后绕到前面,环胸站在唐隽身边儿,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位已经开始撒泼的家政阿姨。典型欺软怕恶的主儿,杭峰往她面前一站,就跟锯了舌头似的说不出话。杭峰只是把手一摊,举到周姨面前,也不说话。周姨挣扎了一下,流着眼泪把钥匙放在了杭峰手里,只是到底不甘心,离开前嘀咕了一句:“要不是认识你,这么好一孩子能天天不着家吗?人可以能拿数学竞赛第一的人,跟你能学什么好!”杭峰听见都笑了,所以他就是坏孩子了呗!唐隽更是见不得杭峰被侮辱,上前一把扣住要关上的电梯门,对吓的一个哆嗦的周姨说:“您不看新闻的吧?建议去搜索一下杭峰的名字,杭州的杭,山峰的峰,再不行您绕到学校门口看一眼新换上的布告栏,怎么说还是我高攀了呢。”杭峰刚刚还有点儿郁结的情绪瞬间就好了:“不是不至于……”唐隽没搭理他,只是把手松开,由着电梯门在眼前关上,这才转头对着杭峰笑,脸上的冷锐再都看不见:“你怎么来了?”“那就来了呗。”杭峰懒得解释,转身就跟回自家似的,进了屋里,“猫呢?”唐隽不在家,周姨嫌弃家里没人猫在屋里撒泼,所以就把猫关进了笼子里。猫笼就在阳台上,走进就有一股味。卫生倒是打扫了,味道是身上发出来的,圈太久的猫才有这个味道,这也是唐隽生气的原因之一。没认识杭峰之前,三只猫就是他最亲的家人,可回家一看,一个个都蔫了吧唧的,眼角还都留着泪液,能不心疼吗?杭峰蹲在猫笼前,将门打开,将最前过来的猫爸爸抱起来,转身对唐隽说:“我陪你去宠物店吧。”唐隽点头,从里屋再出来,拿了两个猫拎包,猫儿们都乖乖的自己进了拎包里。杭峰一手一个,进屋屁股都没沾沙发一下,转身又出了门。唐隽有在宠物店办年卡,偶尔会把猫送过去打理,周姨也不是没有在他忙不过来的时候干过这些。这次大概是唐隽走的时间太长,又一言不发的跑到国外去,周姨自觉照顾唐隽的时间长了,就有了拿份儿的心思,发泄在了猫的身上。可惜唐隽对猫的在乎可比对家政阿姨的看重多多了,两人从交谈到争执,一直到周姨说漏了口才知道,他最近的行程都被周姨汇报到他妈那边儿去了。等着猫儿们洗澡的功夫,杭峰和唐隽坐在外面的会客厅,唐隽说:“好歹还有个监护人的身份,她打电话来指东指西的我也就忍了,别人凭什么要忍。”说完,唐隽又有点不确定地看着杭峰:“周姨确实也丢了工作,你会觉得我太狠心吗?”杭峰就觉得这话问的奇怪了:“钥匙还是我要回来的呢。就这件事,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模一样。雇佣关系就是雇佣关系,不干涉雇主家的私事,不是每个家政人员的基本守则吗?”唐隽就抿着嘴笑:“今天这么晚就算了,明天我还得去找个家政阿姨,你有空吗?”“……”杭峰为难地看着唐隽,“明天开始我就要去雪场训练了,等简回来我可能还会飞几次岛国。”唐隽明显失望,但还是理解点头:“所以接下来的行程都确定了?”“确定了。”“有空我去陪你训练去,去岛国也行。”杭峰想着,坐正身子,严肃看向唐隽:“其实周姨的担心我也理解,这么总是往外跑,一定会影响你的学习吧?我应该是确定要走特招,现在拼的就是好学校。你还是得从高考走才行……我知道你是学神,比我们都聪明,可也要花费时间才行。”唐隽深深看着杭峰,咬了一下嘴唇,下一秒又释然笑道:“没问题,我在家里看书,你去训练,我要是想放松了去找你,行吧?”“行!”杭峰点头,松了一口气。他们的路子未来已经注定不一样,勉强再走在一起只会拖累一个,杭峰不想放弃自己的目标,也不希望唐隽受到影响,纵然有点舍不得,但也知道这样最好,在各自的领域为了未来而奋斗,他们一定会在终点再度相遇。第二天。杭峰就去了雪场,独自进行恢复性训练。唐隽就在家里学习,一个人行动难免有些孤单,但早晚会适应。N省的单板滑雪队还在休整期,滑雪场里就只有游客和兴趣班的学生。不过他妈过两天就回来,也就代表滑雪队的队员即将归队开始为新的赛季做准备。杭峰算起来能有三个来月没有滑过雪了,恢复训练一开始也进展的很慢,有两天他甚至连四周做起来都勉强。接着,三中的高一年级就放假了。暑假补课补了一个月,放一个月的假,这也是三中的高中生,在接下来两年时间里,唯一能够享受到的暑假时光。郑晔瑜和安远驰放假后,第一时间就来找杭峰玩,却被杭峰当成了苦力。救星啊!当雪上训练无法进展的时候,进行陆地的专业器材训练是唯一的办法。杭峰现在缺拉蹦床的人,为这两天的训练麻烦教练提前销假归队肯定说不过去,所以郑晔瑜和安远驰的到来拯救了杭峰。两个年轻小伙子连续来了三天,每天都拉的手脚发软的回去,安远驰甚至三天减了四斤,杭峰的水平终于在省队正式归队训练前,稳定在了四周。省队回来训练的第一天,杭峰没有去训练场。简和他约定好在岛国见面,所以他要去岛国进行大概三天的滑板速降场地训练,这次他打算带上安远驰和郑晔瑜,以感谢他们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帮助。一得知自己能出国,郑晔瑜和安远驰鼻孔都粗了。郑晔瑜倒是一回生二回熟,反正都蹭杭峰蹭习惯了。安远驰倒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舍不得错过这个机会,据说和家里人摆谈的很艰难,终于得到了这次的机会。杭峰当然不会忘记唐隽,只是见到面一问,唐隽却难得犹豫了,最后竟然摇了头:“这次我就不去了。”“额……”当初说各自奋斗的明明是自己,杭峰却还是瞬间情绪低落到了最低点。唐隽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他们要回国了。”“谁?”杭峰愣了一下后,猜到了,“你爸妈?”唐隽点头。唐隽和他爸妈要见面的事,简直就成了杭峰的一个心病。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他就再踏实不下来,好几次都想把这次去岛国的行程取消,可是每次看见群里兴致勃勃的郑晔瑜和安远驰,改期的话又实在是说不出口。转眼,就到了准备出发的这天。也是巧了,唐隽他父母也是今天落地。据说三天前就回了华国,却带着小儿子在京城旅游,这算什么?如果说是因为不放心大儿子和“坏孩子”来往,所以不得不回国看看,这带着小儿子先玩了一圈的行为算什么!?杭峰惦记着唐隽的事,走也走的不痛快,和身边两个兴奋的要窜上天去的两人是天壤之别。郑晔瑜这人最会搞热气氛,但在察言观色方面确实不如安远驰,杭峰的心事重重很快就被安远驰看在了眼里。到了机场,安远驰落后几步,和杭峰走在一起,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了?”杭峰蹙眉,含糊地说:“有点担心唐隽。”“他怎么了?不是一起去的澳洲吗?比赛也拿了一等奖,国家集训队是进定了。能有什么事,连你都愁眉苦脸?”杭峰说:“他家人回国了。”“啊?”安远驰不明白,这不是好事?杭峰见他脸色,就知道这事儿和他说了也没用,自己更不可能把唐隽家里的事和别人细说,聊起来更焦虑了。在旁边停了一会儿的郑晔瑜突然说:“要不我们改签吧,其实晚一天也是可以的。”安远驰惊讶地想说什么,后来想想也对,就点头:“对,一个暑假那么长,晚一两天能有什么问题。”杭峰却摇了头。可以这么做他早就做了。他不能让简等自己,而且场地训练的时间也定了下来,这是最不好改变的地方。“秋山道”作为世界有名的十大最难滑板速降赛道,每天都有很多人去尝试挑战,为了安全起见,园区的管理者设定了每天的进入人数,哪些人哪天进入都记录在案,超出天数还得重新申请。除此以外还有定好的住宿,改起来都非常麻烦。杭峰最后去了机场的服务台转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脸色好一点,拿起手机给唐隽去了个电话。电话里,杭峰第一句就说:“不想见就不见吧,我把机票给你买了,你来,我们一起走。”这大概是唐隽这辈子听见的最浪漫的话。自从知道那三个人要来后,他满心阴沉地在这个房间里呆了三天,却还要在杭峰的面前伪装不在乎,让他放心离开。明明,比任何时候都希望有这个人在身边,他却违背自己的心,那股不安和烦躁,闷堵在胸口的郁气,像是锁链一样将他锁着,耳边都是镣铐的声音。在接到杭峰电话之前,他用两天的时间,已经刷了十数套数学题,麻木的,就连解开难题也感受不到往日的快乐。是这通电话。是电话里的那个人。在放下电话之后,唐隽突然就看见了照在玻璃窗上的阳光,猫儿们在阳光下打盹、舔毛。生活的美好和颜色落入眼帘,一切又都变得鲜活了起来。唐隽没有犹豫地同意了杭峰的安排,起身用最短的时间收拾行李,将猫咪寄存在宠物店,一辆飚到八十迈的网约车,终于在最后时刻,让他赶上了飞机。前往登机口的时候,飞机还有五分钟起飞,大厅里响起了广播声。唐隽一路小跑,在通道的尽头看见了气定神闲等候在那里的杭峰,明明还是年轻人大男生的模样,唐隽在看见他的时候,还是有着前所未有的心安。郑晔瑜和安远驰从杭峰身后探出头来,挥手:“嗨,学神。”唐隽抹去额头的汗水,露出从容的笑容:“走吧。”从N市前往岛国的飞机,是一架小飞机,暑假后增设到每天一班,偶尔坐不满人。如果杭峰去问的时候,这一班飞机已经没有空位,结果或许就不是如今这样,但很幸运,唐隽还是来了。最后一刻上了飞机,郑晔瑜看过座位后,想和唐隽换座位,唐隽看了杭峰一眼并不在意,他能坐上这架飞机已经很满足。“不用了,我刷会儿题,三个小时后就到了。”说着,唐隽把随身的背包往行李架上放,一只大手从身后伸出来,接了过去。转头就看见高了自己半头,盈盈笑着的杭峰,“匆匆忙忙的,也没来得及细说,你先过来坐一会儿,要嫌闹了,就和郑晔瑜换回去。”郑晔瑜点头,很有自知之明:“我不在一般不闹,哈哈。”后来,唐隽和杭峰坐在了一起。两人坐在双排座椅上,有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飞机已经在跑道上慢慢地前行,空姐正在进行飞行前的例行安全操作演示。杭峰小声说:“先买了票才喊你,也没和你商量一声,你不会觉得我独裁吧?”唐隽也小声地说:“先斩后奏,是有点意外,不过挺及时的,我真的不想见他们。我不知道他们这次过来的目的是什么,究竟是真的关心我,还是惦记奶奶留给我的东西,都不重要,一开始我就被伦理孝道限制住了,但我内心是拒绝的。杭峰……”唐隽坦然又迅猛地剖开内心,“我除了学习一无是处,我犹豫不决,软弱不堪,有时候我更希望有人能够更强硬一点帮我做出选择。你突然的出现是,你强硬的安排也是,我其实很感谢你的独裁独断,帮我改变了未来。”最后他对杭峰笑,“至少这一刻,我感觉很好,就像长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用去应付那些讨厌的人和事,实在太好了。”唐隽其实是一个很不爱坦露内心的人。大概思维太活跃了,很多事在他准备开口前,自己就有了答案。他会按照大众所期待的去做出答案,明明这并不是他最喜欢的选择,但为了自己不至于格格不入,总会先一步委屈了自己。所以外人眼里,他学习好又独立,他从容的可以应对一切,强大的让人羡慕。然而这些外在的形象,他很难在杭峰面前维持。或许这就是感情的由来,或许这样的感情并不健康,但他确实疯狂地依赖着杭峰,把他对爱情和亲情的所有渴求,都投注在了这个人的身上。浓郁到,他甚至害怕自己如果表现的太多,会把这个人吓走的程度。情绪终于还是在这一刻达到了极限,唐隽没有等杭峰更多的询问,就“哗啦”一声撕开了自己的内心,一股脑地倒了出来。然后,又有点忐忑不安了。“小时候他们也不是没有养过我,我,我还是有些好的记忆的,他们过来,我这个时候却走了,你会觉得我很过分吗?”唐隽看着杭峰,言语混乱,前后矛盾,患得患失,大抵如此。杭峰想都没想的,再次握上了唐隽的手。这一次,唐隽没有握住他,只是睁大了那双眼睛看着他,想要答案。杭峰就笑:“你在说什么?要说过分的应该是我吧?你和你家人的事,我非得插一手,选择不是我做出来的吗?关你什么事?”唐隽没再说话,有没有因此被宽慰杭峰也不清楚,但是握在手心的那只手,反过来握住了自己。柔软的,温暖的,杭峰只觉得这两天的焦虑,瞬间都被抚平。……周姨家就在裕丰小区,是小区第一批住户,其实家境也还行,儿子有工作,自己和丈夫都有退休金,出来做家政不过是闲不住,出来赚点钱贴补家用。在给唐隽干活儿之前,她也就干了两家,工资给的一样,却要照顾一大家子的人,而且每天上下班距离还远,接到唐隽的工作可以说是她工作最舒坦的日子。但她现在工作丢了。生气难过了一天,干脆就给原本的雇主,唐隽他妈去了一个电话,把自己被开除的事添油加醋地给说了。周姨倒是也知道好赖,不敢当着人面说人儿子的坏话,可心里这口气得出啊,她就只能使劲儿地编排杭峰的不是。从一开始,看见杭峰就不是好学生,到唐隽把人天天带屋里鼓捣手机,再到唐隽夜不归宿,简直要把杭峰说成一个逼良为娼的恶霸。唐隽他妈再对唐隽的感情淡薄,也不能完全漠视儿子的堕落,再加上唐隽身上还有上亿的遗产,以及小儿子暑假研学计划,最终还是决定回国。这边儿飞往岛国的飞机才起飞不久,从京城飞来的飞机就在同一个机场落地,甚至就连廊桥通道都是同一个。从国外回来的中年夫妇,从穿着到打扮,都有一种香蕉人的优越感,左右张望环境时,下巴都比在国外高了几度。但在他们身边走着的男孩儿就显得纯粹单纯了很多,兴奋地用英语说着:“哦~南市!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很想说我也来自南市。”女妇人轻叱一声:“乔治,你可是米国正式公民,你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这里只是我们的故乡,并不是你的。你看,这一次你才第三次回来。”“乔治”并没有反驳他的母亲,他的母亲经常这么说,他甚至认为这是正确的。要不是因为他和艾伯特的偶像就来自这里,他绝不会在同学面前提起太多华国的事。最近这些年华国发展的非常好,米国人的衣食住行充斥着华国制造的产品,导致民众出现了逆反心理,而政客更是拿这些大做文章,导致华裔在米国的生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这也是他母亲总会神经紧绷的原因。自己的故乡究竟在哪里,乔治这个年纪的孩子并不在意,他只是非常期待地说:“见过哥哥后,我可以去冲浪吗?或许我能见到他,得到一张合照呢。艾伯特在米国等他,我已经先一步过来了,他会羡慕我的。”中年妇女并没有阻止男孩儿的幻想和期待,米国的年轻人们爱极了极限运动的明星,她也没想到儿子的新偶像是华国人,在被米国文化的熏陶下,就连她都觉得这样一位来自家乡的运动员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她非常支持儿子的兴趣,甚至觉得他长大后能够从事赛场极限运动也是一件很帅的事。母子俩说着话,一直到走出出口,身边的男性才蹙眉放下电话说道:“那个保姆的电话呢?我联系不上唐隽,他的手机关机了。”“这个孩子。”中年妇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底多了几分不耐烦,拿出手机拨打了另外一个电话。电话号码上显示【周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