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峰压下身体, 就像一头狩猎的野兽, 盯紧在克莱·米尔背影上的目光移开,落在了赛道上。他的对手不是克莱·米尔,而是这条赛道。足有七八米宽的赛道,足够他和克莱·米尔各自滑在自己的路线上, 独自进行挑战。没有弯路, 也就不需要在乎左右,只要盯紧前方, 用最完美的判断出正确的技巧,就可以获得胜利。速度, 不能降。想要获胜,还要更快。压下的身体降低了风阻, 依稀间杭峰似乎又追上了克莱·米尔一点,但前方的第一个障碍也出现了。那是一处明显堆积过高的雪包, 挡住了前方的视野, 在经过了两天的比赛后,谁都不知道藏在雪包后面的究竟是一马平川, 还是一个深陷地下的雪坑。最好的办法就是绕过去。杭峰没有纠结自己必须要“趟平”前方所有一切,虽然这样看起来好像很牛。比赛容不得一点大意,有更加合适的选择,他必然会优先选择。迅速地判断出应对的方法, 然后果断执行。眼到脚到, 杭峰双腿猛地用力,单板在雪地上滑出一个弧线, 行云流水帮的绕过了雪包。视角的余光在这一刻看清了雪包后面的情形,平整的雪面,蓬松的雪就像云朵般铺开在脚下。这是没有人滑过的状态。看来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 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突起的雪包,因为太多选手选择绕过,不知不觉间将雪包堆积成了一个大雪包,甚至到了遮挡视野的程度。其实,飞跃过去一定是更快的。再给杭峰一次机会,他会选择飞跃。可惜,这次已经过去了。过去的就不再去想,他将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明目张胆”的巨大雪坑。很大,拦在前方,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根本无法绕过去。如果杭峰一开始选择跳过刚刚的雪包,他是有机会绕过去的。现在,只能硬闯。在确认选择硬闯后,杭峰的牙根再度咬紧,身体蹲了下去。面对这样大型的雪坑,“障碍追逐”这个项目有着绝对的权威性。尽可能不要跳,身体弯曲如弓,双腿仿佛减震的弹簧,面对不断出现的“波浪区”,紧贴雪面滑行才是最正确的方法。跳跃会有空中飞行时间,而且在复杂的地形下,落地后的位置即便是最专业的滑雪运动员,都难以掌控。杭峰不是“障碍追逐”的选手,没有进行过最专业的训练。好在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一头冲进雪坑,上半截的身体保持压低的平行姿态,持续压风,双腿契合起伏的地形,利用膝盖进行弹压。说不上是教科书的演绎,但依旧一个非常出色的处理方式。他做的很好。更是正确的判断力。惯性带着他从雪坑里冲出来,眼尖的裁判发现杭峰追上了克莱·米尔。“追上了。”“怎么追上的?”“我一直在看杭峰,你们谁看了克莱·米尔?”裁判室里没人说话,继而大家都尴尬的发现,他们的视线焦距全部都落在杭峰的身上。怎么说呢?是因为对杭峰过高的期待?还是他后来居上的反超?亦或者说杭峰身上有种非常强烈的协调感,就像有些人在舞台上永远是最闪亮的那一个,而杭峰出现在赛场上的时候,哪怕他全副武装到眼睛,光是看着他用无比协调的姿态,去解决一个个难题的时候,总会莫名的散发出独特的光辉。让人移不开眼睛。别说去看克莱·米尔的比赛,在座的裁判有一个算一个的,差点都忘记了这是比赛,莫名就成为了杭峰的个人表演赛。什么?亚历克斯?什么?还有那个滑在最后的选手,是谁来着?裁判们有点惭愧,陆陆续续的有人将目光从杭峰的身上移开,看向其他人。然而就像是吃了一口极致美味的食物,再去品尝其他食物的时候,全身都带着一种抗拒。好吧,看是看了,可是视角的余光为啥老是往杭峰那边偏啊?要不就看吧?反正其他人会看的,再不行不还有回放吗?这样想着的裁判,又光明正大将视线的焦距落在了杭峰身上,一个接一个,最后又是所有的裁判都看了过去。杭峰确实超过了克莱·米尔。好像距离还在拉开。这小子这么厉害的吗?为什么啊?不理解。不理解的还有克莱·米尔。杭峰一点点追上来的过程,全部都落在了克莱·米尔的眼中。他不明白,自己哪里没有做对,为什么会被杭峰追上来。该绕的都绕了啊,技巧都运用到了极致,一点失误都没有的自己,凭什么就输给杭峰了?不服气!杭峰是不是在脚下滑板装了推进器!!自己这场比赛的表现就算放在五星赛场也是优秀的,杭峰是作弊了吧!!然而,和杭峰比赛有一点很关键,就是得心态好。不服气,憋着,最好是有股不服输的信念,坚持自己的,继续比赛。一旦承受力差一点,可能就会崩掉。就比如亚历克斯。一名优秀的四星选手,已经摸到了五星的门槛,如今却落在后面,和一名资格赛排名末尾的选手去争抢第三名。第三名也是淘汰啊。亚历克斯已经崩溃了。看着前方远处的背影,陷入自我怀疑中,如果不是被最后一点自尊心吊着,他恐怕要哭哭唧唧的提前离开赛场了。如今,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克莱·米尔身上,这位五星选手的心里波动并不比亚历克斯小。更甚至因为他是以五星选手空降四星的赛道,原本带着“虐菜”想法而来的他,承受的心里打击更大。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心里反反复复浮现这个念头的克莱·米尔,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了。他的目光无法再专注地落在前面的赛道上,而是频频的往杭峰那片扫。一个低矮的雪包出现在他的前面,他反射性地绕开,从侧面滑过,却一头栽进了本应该能够看见的雪坑里。虽然最后一刻,克莱·米尔利用自己强大的肌肉记忆,依靠本能将自己从雪坑里拯救出来,但这一次碰撞让他的速度骤然降了几迈。在最后的冲击时刻,这几迈的降速简直致命。此消彼长,和杭峰的距离再度拉开。就连亚历克斯都追上来了。本来想要哭哭唧唧离开的亚历克斯看见,眼睛骤然一亮。还有机会!!抓住!要抓住!!还是让克莱·米尔哭哭唧唧地离开吧!!身后的竞争杭峰已经看不见了。在他一点点超过克莱·米尔后,他的前方终于再没有挡路的人。有些人,天生适合走在最前面。杭峰不确定自己的这一刻的舒畅感,是来自于天生的要强,还是连续获得世界冠军后那一往无前的信心。总之,能够滑在最前面,他第一个感觉到的并不是超越的其他人的喜悦,而是一种仿佛超脱了天地的自在。比赛的节奏终于回到了他的手里。他可以无所顾忌的施展所有的技巧。想冲就冲,想跳就跳,谁都拦不住他。对!就是这样!!极限地滑下去吧!尽情地冲向前方!冲过终点线!!有人,天生适合走在最前面。杭峰身上的最后一道枷锁“咔嚓”碎裂,他的状态又得到了一个更大的提高。如果说前面杭峰的表现是他个人能力的九成半,那么现在终于达到了百分百。雄鹰的翅膀只有在极致地舒展后,才能翱翔蓝天。遇山移山,遇海填海,完全解禁的杭峰发挥又提高了一个层次,就连那些原本觉得难的障碍,此刻在他眼里都不再有难度。他流畅的就像蜿蜒在雪山的溪流,滑过的雪痕后生长出一片草地,美艳的鲜花在草地上绽放,这是心旷神怡的感觉。“唰——”在掌声中。杭峰率先第一名,冲过了终点线。他的目光落在计时器上,缓缓睁大。……卧槽!这是华国人近代诞生的一句表示惊讶的口头禅,并不那么礼貌,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就能传遍神州大地,人人都会。国家文化阻碍了这句口头禅的传播,但惊讶本身无处不在,所以不同的国家总会应运而生一些类似的话语。就比如……“谢特!”“上帝!”“雅蠛蝶!!”游客中心从十秒前,来自不同国家,代表惊讶的口头禅就开始疯狂地涌现,填满了偌大的大厅。进入了正式比赛,日不落国的那家电视台的直播车已经到位,专业道具的出现,让现场具备了看直播的功能,彻底淘汰由裁判站在赛段上,通过对讲机传递赛况的“石器时代”。这两天到场看比赛的观众即便不去观景台,也可以通过无人机看见现场的比赛情况,游客中心挤满了人,尤其是那台巨大的LDE显示屏,可以清楚看见选手的发挥。这场比赛,不是没有悬念。克莱·米尔、亚历克斯·霍华德和杭峰三人同在一组,应该说是今天比赛的看点之一。三名优秀的运动员分在了一组,却只有两个人能够晋级,在赛前,已经有无数的人在议论最后的结果。有人说,“赢得一定是亚历克斯,他在资格赛的成绩比杭峰好,我支持他。”又有人说:“杭峰可是全明星50位的极限运动员,我支持他。”支持亚历克斯的,支持杭峰的,几乎瓜分了这场比赛的所有观众。他们争论着,各执一词,各有理由,谁也无法说服谁。唯有一点。所有人都在坚信,五星的克莱·米尔稳稳占据了另外一个晋级名额,雷打不动。然而比赛进行到大半的时候,出现了堪称魔幻的一幕。杭峰他不但超过了亚历克斯,还在一点点追赶克莱·米尔,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不会吧?不可能!”当场就有人摆了摆手,不认为杭峰能够超过克莱·米尔。当然,如果说五星选手没有人可以战胜,这个说法太过绝对,优秀的运动员,哪怕第一次参加比赛,哪怕仅仅只是个一星,都有可能超过五星选手。杭峰和克莱·米尔的差距并不是星级上的差距。是实力。是赛道。从一开始,克莱·米尔就占据了最好的赛道,他的赛道难度更低,距离更短,被迫选择更难赛道的杭峰,注定好的更好,坏的更坏。这,本应该是铁律。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观看这场比赛的选手在内,都这么认定着。或许常识注定是要用来被颠覆。也有可能杭峰本身,就具有打破常识的能力。在进入第三赛段之后,这样直上直下的赛道,本不应该有任何的变化,毕竟克莱·米尔实力本身就很出色。现实却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就在这不可能当中,杭峰做出了让人瞠目结舌,堪称奇迹般的超越。他一点点,坚定不移地超过克莱·米尔。随后在某一个时刻,骤然拉开双方的距离,一马当前,在毫无异议的情况下,最先冲过了终点线。看着那个当真在劣势中完成不可能,犹如英雄般的身影,即便隔着屏幕都觉得无限的巍峨高大。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游客中心一片安静。随后,更多的口头禅出现。“谢特!”“上帝!”“雅蠛蝶!”随后,犹如一粒石子落进了平静的湖水中,掀起的是一片滔天巨浪。“他真的赢了?”“怎么做到的?”“应该检查滑板,我怀疑他的滑板下面有推进器。”“强烈要求对杭峰进行兴奋剂检查!!”有观众因为过于惊讶而发出了质疑声。当然也有观众在赞美上帝。“不愧是杭峰啊,我就知道他不会让我们失望。”“我实在是爱死他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可以这么厉害?”“难以想象的实力,他的真实水平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赛级。”“天呐,我已经无限期待他在五星赛场上的亮相了!他会拿冠军,一定可以拿到五星的冠军!至于这个四星赛道的比赛,冠军已经是他的了。”相比起观众们单纯的赞美和质疑,还没有离开的选手们,面容都变得凝重了起来。站的近的人,无论熟悉与否,或者在之前的比赛还是对手,这一刻都面露惊讶地交谈了起来。“你看出来了吗?他是怎么超过克莱·米尔的?”“看不出来,但发挥的非常好这一点很肯定。”“克莱·米尔也不差,就算两个人发挥一样,杭峰怎么从落后那么多追上来的?尤其是最后骤然拉开距离,太不可思议了。”还有人聚在一起聊着。“当然是有原因,总不可能是魔法。我可以确定,克莱·米尔在发现只被杭峰超越后,出现了失误,所以才会拉开距离。不是杭峰骤然变快,而是克莱·米尔的速度降低,这一点从亚历克斯追上来就能够确定。”“切,五星选手也就这样吧,心理素质太差了。”“换成谁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被追上,恐怕都会受到影响,克莱·米尔作为五星选手,他的承受的压力只会更大。”“所以他为什么要来参加四星的比赛?”另外一组人正聊着。“克莱·米尔的经济状况出了点问题,大赛组似乎也有意让四星的比赛变得更精彩,所以才会邀请克莱·米尔参赛。这是一次尝试,如果可以,以后会有更多的五星选手来到这个赛场。毕竟一年只举办一次五星挑战赛,没办法解决FWT的经济问题。”“这种事和我没有关系,连半决赛都进不去的我,有必要去关心有多少个五星选手吗?大不了不来比赛就是了,也没什么损失。我现在只想知道,杭峰是怎么做到的?”“我想我应该知道一点。”“哦?”当有人说自己知道情况的时候,瞬间吸引了好几个目光过来,有人干脆靠了过来,看向这位说话的人。“说来听听。”这人得了关注有点紧张,但还是组织了语言后说道:“杭峰可是一名滑板速降运动员。”“是的,我知道,年度总冠军。”“这和他滑板速降有什么关系吗?”“我好像猜到了一点,你继续说。”还有一些人没有凑过去,但目光却已经聚集在了那里。上一场比完赛,没能晋级的南村直人情绪非常不好,看见杭峰这场比赛后,心情更不好了。但在犹豫了一下后,南村直人还是走了过去。人群中间,正有人这样说道:“不知道你们对滑板速降了解多少?”“板类运动呗,感觉比野雪挑战的难度低。”“是的,只有弯路的滑板速降,比咱们的赛场难度低多了。”“是的,论赛道难度,滑板速降确实不如野雪挑战赛,不仅不如野雪挑战,比起坡障、障碍追逐这类公园类的滑雪都远远不如。但这项运动存在的本身,就不是为了进行技巧类的比拼。或者说,在那时速100迈的速降速度里,弯道技巧的比重只占了一小部分,更多考验的还是选手在极限速度下的预判和发挥。”说道这里,有人突然拔高声音,大声说道:“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另外有人点头:“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看着那些一脸唏嘘,恍然大悟的人,猜不到的人终于失去的耐心,说:“就不能直接给答案吗?一句话的事有必要这么多的铺垫吗?”一开始说话那人闻言,便笑着公布了最后的答案:“杭峰的速度阈值非常高。”“什么?”“啊?”“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更有人当场就抢过说话的机会,对身边反应迟钝的人最后解释道:“先不说杭峰在前两个赛段的表现如何,就说在最后一个赛道,我们在面对这种垂直的、坡度极大,而且遍布障碍的赛道时,我们是什么心态?恐惧,紧张,全神贯注,生怕一不小心就掉进坑里。而这种情绪会下意识的影响我们脚下的速度,在运用技巧的时候,会不知不觉的有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降速过程。再举个例子,当前面出现障碍的时候,我们会不会提前准备?会不会下意识地保持眼下的速度去挑战障碍呢?但杭峰没有,他在滑板速降所适应的速度阈值非常的高,或者说这最后不过60迈左右的速度,对他而言是一个非常舒适的速度。在舒适圈里滑雪,结果是怎么样我就不说了吧?我只说在同样的速度下,面对同样的障碍,克莱·米尔一定会下意识地保持此时此刻的速度,在稳定的状态下进行挑战。杭峰却不会减速,甚至会继续加快速度,他已经习惯了在高速下的控板,他可以做到我们无法做到的程度。所以说,杭峰最可怕的是他的速度阈值。这个赛道,最后的部分,简直就像是在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结果已经不会发生变化了。杭峰会成为五星选手,还会成为这场比赛的单板冠军。”话音落下,一个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游客中心里瞬间安静,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身影上。杭峰。来了。走进游客中心的年轻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黑色条纹点缀的滑雪服,下身则是同色系的黑色滑雪裤。宽大厚实的滑雪板被他斜背在身后,接近半人的宽度,一截黑色的底板从后脑的一侧支出,像是扛着某种重型武器走出来的战士,披戴着刺骨的寒意,肃杀之气弥漫。在他身边,跟着另外一个男人,两人相似的面部轮廓,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身上亲密的血缘关系。论眼神的凶狠,年长的男性显然双眼更具有血性,像一头在野外自由狩猎的狼。众人的目光,没有在年长男性的身上太多停留,最后又迫不及待地看向了年轻人。标准的亚洲面孔,但即便是审美不同的欧美人,都能对这种面孔的轮廓生出几分欣赏。浓眉大眼,精气十足,像是正在茁壮生长的一颗树,蓬勃的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在每个人的心里投落下依稀的阴影。杭峰来了。现在成年了吗?或许成年了吧?就算没有成年也快了,记得最近看见关于他的新闻都是“17岁的少年王者”。如今又过了几个月,恐怕已经成年。然而这样的想法,并不能缓解心里的阴影,一个18岁的少年,以一己之力轻松压在所有人的头上。在这里站着的,不知道多少20多岁,甚至临近30岁。只想着他们全部被一个18岁的年轻人力压一头,不得不感慨新的时代已经来临,少年正值青春力壮,他站在自己梦想的尽头,现实的自己却已然走在残花路上。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生出了退意。面对杭峰,还有那正在雪道上骄傲奔驰的荒冶诚,年轻的一代正在亮出自己的手腕,以无法阻挡的气势,占领这片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