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峰安静下来, 仔细地听着,同时用目光观察简的办公室。也就那样,就像国内老企业的厂长办公室, 单独一个房间大概有着五六十平米的样子, 办公室里有办公桌,也有会客的沙发茶几。刚刚路过的小办公室里工作的应该是简的秘书, 其中一名中年微胖的女性正端着咖啡走进来。她的目光落在杭峰的脸上, 从她兴奋的神情里可以看出她认出了杭峰, 但并没有多说一句,放下咖啡后便礼貌离开。简还在说个不停。“卡洛斯是一个顽固到让人讨厌的家伙,他明明是日不落人,却有着日耳曼人的顽固, 同时还有日不落的傲慢。但是当我知道超级U型池的主裁判邀请了他后, 就知道自己不用再担心了。有原则的家伙固然不好相处, 但谁也无法污染他心中的骄傲。我改变不了他的立场, 资本也不行, 裁判界需要这样的人。”简喝了杯咖啡, 继续说道。“莫泊桑要去挑战一个造型古怪的池子,与其说是U型池,不如说是造型古怪的大跳台。出发高度已经超过了200米,飞起的高度则超过20米……其实这没有意义, 下滑的速度就像人体自由下落的速度, 达到一个程度后就进入到了匀速下落, 不过是噱头罢了。X-games那边显然知道这样的挑战没有意义,他们打算将莫泊桑的挑战包装成“在废弃的赛道里飞出人类的最高距离”。换句话说,无论是起跳还是落地点都会出现瑕疵,甚至是人为的破坏赛道, 营造惊险的感觉。”杭峰的脑海已经有那个画面了。说句不好听的,当极限运动的挑战达到一个真正的“人类极限”,很短时间内再也无法有明显的突破后,一些“个人挑战”开始剑走偏锋,更甚至是刻意将极限运动员往死亡的方向逼迫。为了钱,为了名,为了博那不足三成的成功率,每年依旧有络绎不绝的年轻人,被埋入资本的坟墓。甚至有些人去世后,家人却无法拿到事先说好的那部分钱。层层盘剥,一路克扣,本来就拿命去博未来的人,无权无势又怎么和资本对抗。就连莫泊桑,也很清楚自己正陷入资本的陷阱里。#奥运冠军极限挑战身亡#的话题会不会很耸人听闻?人为的制造赛道的瑕疵已经很危险了,资本甚至可能为了营造惊险的话题,将赛道设计的直接致命。莫泊桑即便是世界冠军,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也只能向“世极会”求助。这也正是“世极会”成立的初衷之一。简说:“说起来类似的挑战,我在二十年前有听过类似的事,他们在落地的地方设计山石,能够顺利滑行的部分不足三米。”杭峰蹙眉:“结果呢?”简抿了抿嘴:“那个家伙摔断了双腿,然后欢天喜地得到了八万米金的赔偿。”唐隽说:“大好的年华和健康的身体,就换来这么点?二十年后的现在,八万米金算得了什么?”简点头:“是的,我记得六年前有特意去找过那个家伙,才知道他死了,赔偿金他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被挥霍一空,他的女友拿走他最后的一点钱,将他遗弃在了冬季冰天雪地的户外。或许很多人觉得这是他的选择,他该得到的苦果,如果自己在二十年前有那么多钱,一定不会像他那么凄惨。但是我想说,赔偿的金额是15万,而且他的挑战视频也被包装推动,在那个时代引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话题,还有富人给“可怜的路易斯”捐款,这部分钱据说已经超过了赔偿金的总额。”杭峰和唐隽听的窒息。再一次意识到简成立这个组织的意义。极限运动是人类对极限追求的本能,是生而热爱冒险的人所创造出的一方世界,却被资本入侵,形成了一个灰色的地带。或许有人一战成名,但更多的人却只是其中一个“可怜的路易斯”。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在简面前的咖啡喝完后,他说:“会更好的。我会努力让极限运动成为它本应该的样子……”……杭峰在瑞国待了三天,就不得不离开了。他今年的冬季赛比完,距离夏季冲浪的集训期还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本来可以在瑞国多待几天,多陪陪简。只是简太忙了,空出两天的时间陪他们已经到了极限,最后甚至坐的红眼航班前往米国,参加第二天一早的会议。简离开,杭峰留在这里就没有了意义,不过看了一眼唐隽,杭峰决定将这段旅行额时间,尽可能地延长一点。因而,杭峰联系了阿拉法特,一天多的连续飞行和转机,再下飞机的时候,杭峰已经踏上了干燥燥热的沙漠地带。恢弘雄伟的建筑,最新限量的艳色豪车,就连室外的街道上都铺设着空调,金色的沙粒下流淌的都是汩汩的金子。这里是中东。阿拉法特来自于一个大家族,作为旁系的继承人,他的家庭虽然只继承了那漫天石油的一小部分,却给了阿拉法特父亲将财富滚动起来的初始资金。他们家的投资遍布全世界,很多大集团大机构都有他们家庭的影子,成功理财的巨额收益一点也不比占据一片油田少,阿拉法特在这里过着犹如王子般的奢华生活。杭峰进入中东后转机,乘坐的就是阿拉法特特意安排来接他们的私人飞机。之后在机场直接乘坐直升飞机,穿过大半个城市,停在一栋50层的摩天大楼顶层。这栋大楼的拥有者名字,正是阿鲁夫家族。阿拉法特顶着那片全世界都眼红的白布,穿着一身平顺而富有质感的白色长袍,亲自前往顶楼接待了他们。同时介绍说:“我的VR工作室就在26层,顺路去看看吗?”说好的工作室,却像一家游戏公司,整整占了这栋大楼三层,来自世界各地的程序员人才在为年轻的富豪工作,而且几款VR游戏同时开发,已接近尾声,杭峰尝试了一下,可以想象跨时代的产品即将要冲击全世界。晚上在阿拉法特的家里用餐,杭峰见到了那头可以当成雪橇犬用的公狮子,温顺的在阿拉法特的脚边,舔着自己脚底的毛。这天的晚宴属于朋友间的聚会,杭峰喝了一点酒,阿拉法特喝的更多,目光再度落在唐隽脸上的时候,说道:“你们两个人总是在一起,关系未免太好了。”杭峰说:“他在日不落拿到了数学竞赛的冠军,大学希望他提前一年入学,你或许可以把这次旅行看成他的毕业旅行。”阿拉法特自然清楚唐隽的成就,趁机提出邀请:“毕业后愿意来这里发展吗?你可以用你的学识来技术入股。”杭峰笑了:“技术入股从某方面而言是空手套白狼啊。”唐隽则直接摇头:“我对核物理其实很感兴趣,所以入读的是国家科技大学,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我可以在中科院工作。”阿拉法特的国家虽然富裕,但和军事大国从来无关,核物理方面的研究更是几近于零,即便现在核能量已经运用到民生的方方面面,但说起来,核物理最让人惊叹的还是它在军事方面的威慑力。而以中科院为目标的唐隽,没有人会怀疑,他早晚能成为一名国家院士,享誉全球的核物理学家。有些人就是这样,只要目标定下,就让人知道那是他的未来。阿拉法特既钦佩杭峰这样的优秀运动员,也尊敬为这个世界做出巨大贡献的科学家,他对唐隽的兴趣呈直线提升,话题的重心不知不觉地落在了唐隽的身上。杭峰已经安静了很久。安静的看着唐隽,一边为他骄傲,一边为未来焦虑。唐隽要留在国内做研究,用毕生去推动科学历史那不足0.001的进程,而自己已经决定在退役后到简的身边,一起为极限运动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他们未来的人生天差地别,就像两条永远无法交集的轨道,独自上演着各自的精彩。有什么办法,让他们的未来都有彼此呢?这样的思考在入睡前,杭峰坦诚的和唐隽聊了一次。唐隽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的家庭有种让我羡慕的凝聚力,你们热爱着彼此,同样也热爱着自己的事业,完美的在事业和家庭中间取得平衡,我以为你耳濡目染也是这样想的。老实说,中科院只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唯一目标,我并不是没有其他选择。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希望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会再重新规划。你看,现在还有时间,一切才刚刚开始……”杭峰拉住了唐隽的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又将他抱在了怀里:“不用为我改变什么,未来不会一成不变,在这个过程里,我们总会一点点找到正确的路。”唐隽轻笑:“就像你决定开启这段感情?”“是的,如果因为畏惧未来的困难,选择放弃,我现在一定会很后悔。”杭峰深深地看着唐隽,低头在他的手指上落下温柔的亲吻,“我现在很快乐。”晚上的保留节目成为了最近杭峰和唐隽计划表上最不可缺的一个。亲热后的杭峰舍不得离开这片暖玉温香,直接在唐隽的房间里睡下,直至天明。继而在那金色的晨曦中,相拥着睁开眼睛,道一声“早安”。阿拉法特的老管家敲响了唐隽的房门,在看见是杭峰来开门的时候,似乎并不意外。这栋宅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瞒不住他的双眼。老管家智慧的双眼盈满慈爱地看着杭峰说:“先生在楼下等你们用餐,昨天夜里先生问了我附近旅行的地方,今天应该会有一段繁忙又充实的行程。”“谢谢。”梳洗后的杭峰和唐隽前往楼下餐厅,阿拉法特正逗弄着两条身体瘦长的灵缇犬,在听见动静后,一人两犬同时看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心虚的杭峰甚至觉得就连那两只灵缇犬,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是昨晚上动静太大了吗?中东大富豪的房子,不会在隔音上没有做设计吧?阿拉法特什么都知道,他拿起汤匙的时候说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昨天我可是分别为你们安排了两个房间。”他笑看着两个人:“所以选择来我这里的原因,其实是为了度蜜月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安排的项目恐怕要改一下了,你们两个想去人工岛看看吗?或许可以吹吹不一样的海风。”杭峰摸摸鼻子,牵着唐隽的手来到了阿拉法特对面的餐桌坐下,然后在阿拉法莞尔的目光中,将握紧的手放在桌面上,说道:“再介绍一次,我的男朋友唐隽。”既是蜜月旅行,也是唐隽的毕业旅行,整个过程都非常愉快。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杭峰才发现自己在进入世界赛场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认识了多少的朋友,来自世界各地的,他似乎可以去任何的地方,到处都有欢迎他的人。在离开了炙热的沙漠后,杭峰又和唐隽飞了一趟澳洲,去了哈利的家里拜访了他的母亲。杭峰家里的冰箱,现在还冻着哈利母亲送来的香肠。哈利的社牛属性,也让他们一直保持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哈利几乎知道他们这次旅行去过的任何地方,因而才会在回程的路上绕到澳洲,拜访了哈利的家庭。哈利在和杭峰他们相处了两个小时后,就准确地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了,眼神骗不了人。”哈利调侃地看着杭峰:“没想到你竟然喜欢男人,早知道我就尝试开口了,只要值得,我从来不会为自己设下那些条条框框。”唐隽这一刻表现出了他对杭峰的独占欲和攻击性:“表白也不会成功的,这世上他只喜欢我。”杭峰在旁边点头。哈利用手指耙着头发笑,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所以呢?你们究竟是谁先表白的?”杭峰指指自己。然后想想既然关系已经说开,他搂上唐隽的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后,说道:“我为他疯狂地着迷。”唐隽耳廓微红,语气也柔软了下来:“我更早动心,我想是我掰弯的他,毕竟当一个人有着企图的时候,瞒的再严实,依旧在内心深处渴望对方能够发现。”杭峰笑了:“只是几个眼神就把我掰弯,所以究竟是你太迷人,还是我本来就不那么直?”哈利捂着脸,看的面红心跳,大叫受不了:“嗷!讨厌的情侣!早知道你们是来我这里秀恩爱,我一开始就不会答应你们。”杭峰和唐隽相视一笑。其实仔细想想,他们这次的旅行,更像是在寻找一种认同感。国内对同性恋人的大环境并不好,杭峰的父母作为体制内的人更是对这些叛经离道的行为极为抵制,或许在未来很多年很多年他们都无法将这份关系坦明。不强求,然而依旧有遗憾。所以当他们决定迈出第一步,前往瑞国探望简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注定了这段旅程的不平凡。在哈利家住了一天,随后前往悉尼,打卡几处世界著名建筑物,听歌剧逛教堂,终于在三天后启程回国。历时半个多月的旅行结束,只有两个人的旅行很好的弥补了这段时间分开的遗憾,当然更多还是为他们爱情关系进入新阶段的一次巩固。一切都很好。再回到N市,回到那处为了入读三中而买下的学区房,唐隽走在小区的花园里,说:“好像也没什么意义,高一开始我们就一直在忙各自的事情,接下来也不会回学校,这学区房可不便宜。”杭峰惊讶:“如果不是正好买在这里,你确定我们会认识?”唐隽几乎没有思考地说:“怎么不会认识?你可是杭峰,我是唐隽。”杭峰闻言陷入深深的思考,不得不说这话说的好有道理。最多会换个方式认识对方,毕竟他们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目光早晚会落在对方的身上。杭峰推着很大的行李,却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先将唐隽送回家里。王阿姨提前三天就接到了电话,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就连家里的三只猫都送到宠物店收拾了一番。房门打开,两只猫激动地顺着裤管,爬上两人的肩膀,只有猫妈妈警惕地打量着这两个一出去狩猎就消失几个月的“两脚兽”。唐隽想要去摸猫妈妈,还被挠了一下。杭峰生气地握上唐隽的手,说:“要去打狂犬预苗吗?”唐隽看了一眼手背上只破了一层表皮的伤痕,摇头,然后耐心十足的一点点接近警惕的猫妈妈。杭峰在身边看了整个过程,看见了唐隽身上少有的温柔与耐心。这三只猫,是陪伴他度过了无数孤独夜晚的家人,也是在杭峰出现前,他心灵唯一的寄托。猫妈妈闻着熟悉的味道,最终投入了唐隽的怀抱。当然,杭峰永远无法接近这只猫妈,除了唐隽以外,它面对谁都像一只精力充沛的战士。杭峰帮着唐隽整理行李箱,杭阳的电话打了过来,在电话里直言问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结婚了呢?几点的飞机落地啊?都这个时候还不回来?一定要等到打电话来催吗?”杭峰说:“我带唐隽过去啊。”杭阳惊讶,“废话,你不带人回来,难道让他自己在家里吃?”杭峰眼里有笑。杭峰和唐隽今天回来,陈虹女士和老杭同志都特意休了一天假。杭阳最近倒是进入赛季了,平日里都在东省那边打球,只是最近训练不忙,知道杭峰和唐隽回来,就特意赶了回来。只有杭玥没在家,临近夏季奥运会,国家队都在拉集训,听说最近去了藏区,那边新建成了一处攀岩基地,以训练运动员在高海拔环境下的心肺功能。杭峰和唐隽换下厚厚的衣服,穿着轻薄的短袖短裤,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的邻居们认出了两人,无论杭峰还是唐隽都是N省的骄傲,外界的热度或许一晃就没,但N省人除了不懂事的孩子,怕是就没有人不知道谁是杭峰和唐隽。一路过来,都是打招呼的人,还有人拦下他们合照,住所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不知道多久会恢复正常。唐隽想了想说:“你家房子什么时候卖?”杭峰没想过,摇头。唐隽说:“这地方完全是为了方便你,距离你父母工作的地方都远,而且你应该很快就进训练队了,住在海边,还不如住老宅那边方便。”说完,唐隽顿了一下后,说:“等你决定搬走后,我这边的房子也该卖了,学校那边希望我开学就过去,我或许会在大学城附近再买套房子。”他深深看着杭峰说:“等你休假了过来,就有地方住了,总不能让你和我住宿舍。”杭峰听完沉默了很久,直到他们走进3号楼,站在电梯前,杭峰才说:“你想的总是比我更远,相比起来,我这临到事前看变化的习惯,和你比起来,很没有担当啊。”唐隽嘴角一勾:“我总是想的太多,好的坏的,想的多了反而动的就少了,往往人生需要的不是思考,而是执行力。杭峰,你没有想过吗?每一次我们关系的重大推动,都来自于你。我希望永远这样,当我站在路口犹豫不决的时候,你推着我往前走。”杭峰扬眉,听出深意:“所以你脑子想的,那些不能做的下一步是什么?”电梯正好来了,唐隽抿嘴笑着没有说话,走进了电梯里。电梯门关上,杭峰压向唐隽,将他禁锢在手臂和墙角之间,望着他:“说啊?”唐隽去看电梯监控的位置。杭峰压下来,进一步逼迫他:“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呢?”唐隽退无可退,这个姿势太暧昧了,他紧张地推着杭峰:“疯了?”杭峰坏笑着:“正好趁机出柜,让我父母知道我们的关系,你有想过吗?”唐隽摇头,再坚定的摇头,他真的没想过。杭峰愣了一下,笃定地说出,却没猜中唐隽在想什么,是因为太紧张了吗?他转头看了一眼摄像头,安慰唐隽:“这几十年的老旧小区,摄像装置早就坏了,监控室的岗位都撤了,没有人会看见的。”正好电梯到了楼层,唐隽一矮身,从杭峰的手臂下钻出去,离开了电梯。杭峰追上去,在门口再一次拉住的唐隽,有点儿急了,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不是说了你想我做吗?你在想什么?”唐隽咬着下嘴唇,还没开口脸就红了。他凑上杭峰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杭峰低头看他,耳廓也开始阵阵发红。低哑地开口:“好……你想,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