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1-27“你这臭道士,不是自诩算卦推演了得吗,怎么不好好算一算那金翅身在何处?”莲兮紧跟封郁背后,在深山密林里瞎转悠了半夜,终于忍不住抬声埋怨。深林中夜色静寂,只有虫鸣窸窣,莲兮这一声话从口出,立时惊得周遭草影晃动,树枝颤抖,整片山林好似睡得迷蒙中伸了个懒腰,复又归于平静。封郁转过身来,唇前置指,示意她噤声,朝四周观望了片刻,又探头过来,在她耳边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时常来探望此鸟,若无意外,它就盘踞在左近,夜深林密,我目力不及。你我先稍事休息,待天亮再去寻它。”他说毕,便择一处苔草干燥的地方,倚着虬据树根而坐,见莲兮犹自站着未动,便伸手将她扯过来,让她同坐在边上。头顶树叶层叠密密,一丝月光也未舍得透下,林中只有飞萤之光时隐时现。莲兮的目光追随着那些萤亮小点,在四近左右茫然幽游。昏暗之中,她与封郁同树而倚,虽未相触,莲兮却感到有温热穿过身上的绡衣,隐约传来。他在她耳畔低语时,也并未说得什么甜言蜜语,却将她那一只左耳连同整片面颊燎得滚烫。莲兮一面拿袖口蹭着发烫的脸颊,一面自嘲自讽,她龙莲兮再不济也活过几千岁,于**上,生死恋,忘年恋,夕阳恋,人妖禁恋,妖仙虐恋,仙人苦恋,其中种种戏码她都亲眼得见过,论亲身体会,涟丞也曾让她浅尝其中滋味。只是纵观她自以为浩浩荡荡的四千载寿命,竟未曾心悸至此,好似一颗浑跳不已的心下一刻便要从胸间自作主张地跳跃而出。“封郁……”她一路随他,却从未拿他的名字来称呼,这一时两字破口,虽是极尽低声,已近嚅嗫,却耗尽她身上所有的力气。然而边上坐着的那人却未作任何回应。手指轻触了触封郁的衣袖,她这才发现他竟已入眠。莲兮心中纷乱,耳畔脸侧的热度却分毫未减,反而愈发蔓延,一身燥热将马尿臊味蒸腾而起,直叫人无语泪流。她站起身,随萤火纷飞四处闲晃,不想没走出多远,树影荫蔽忽然稀疏起来,斑驳月光细碎投在脚边。再往前行去,山石荒道愈加开阔起来。转过一处林木团簇,一方静澈的潭水乍现眼前,粼粼澄波在皎洁月光下荡漾着,清凉的空气朝莲兮轻轻袭来。莲兮本只想在潭边掬一捧清水来洗一洗脸,不想手指方才浅入潭水,清爽之意便令她再难自抑。封郁先前同她说的什么牲兽之味,一时被她抛在脑后。原本偷羽一事在莲兮看来不过使一式移行之术,来去瞬息之间的事。便是时运不济拔毛时被金翅发觉,也大可以与那恶鸟乱斗一场,把赤翎浑抢过来。她实是不知道封郁顾虑些什么,罗里吧嗦一路费得好大功夫。眼见四下静寂,她便褪下身上的杏黄绡裙,将衣物放在潭岸山岩上,翻身入水嬉戏。她本是世出东海,自小与水为伴,这几日白天烈阳炙烤,夜里群牛踩踏,三更半夜固然有点功夫,也全让她花在来回青阳,探视王萧的路上了。许久未与清水肌肤相亲,乍一置身水中,莲兮只觉全身都欢畅起来。时而掬水四散,时而入水游曳,她在潭中自在玩乐,发丝于水中四散沉浮,将水面的月影也搅得欢扭不停。莲兮背靠着岸边山岩,戏水正乐在其中,忽听背后放着衣物的地方簌簌轻响,忙掩着前胸转过身去,厉声喝道:“谁?”待她看清眼前之人,鸾凤早已破掌而出,剑刃锋芒直逼那人脸前。石上立着的人穿着一身锦绣衣袍,华冠绣带在月下光彩熠熠,好不华丽,然而帽檐下却脆生生是一副垂髫童子的稚嫩眉眼。那华服包裹之下的童子在鸾凤剑锋之下歪过头,指着莲兮右掌淌血的出剑豁口,嫩声嫩气地问道:“你不疼吗?”莲兮收剑入体,右掌之上的豁口迅速朝中间闭合,眨眼掌间平整如初,只余几丝残血。她将右手放入潭水胡乱甩甩,漂去血沫,再递到那童子的面前,笑道:“现在便不疼了。”那华服小儿却将前襟一撇一抬,在石上文雅庄重地坐下,伸出小手轻抓住莲兮的食指,认真借着月光检视起她的右掌,确认掌中确实并无伤痕剑口,他才松开手,柔声说:“既是如此,霖还想再看一次,那柄剑的剑刃绯红如芙蓉娇嫩,生得极美,深得霖心。”深夜山林中有此华服小儿出没,本已让莲兮心中疑窦丛生,这一时听他所说更让她惊异。鸾凤破风舞动时确实血脊绯刃,然而伫停时却暗沉无光,并无特异。以凡人的眼力绝计追不上她挥剑的速度,只隐约得见绯色残影,想来这小孩儿若非目力惊人,便是精怪所化。莲兮右手尚且掩在胸前,一时想起上半截身子还裸呈在水面之上,羞得赶忙矮身蹲入水中,只露出脑袋来。见那童子一瞬不瞬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莲兮笑道:“你先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小娃娃?”“霖不是小娃娃,”华服小儿飞快还嘴道,“霖名为司霖,你唤名讳即可。”“好好,”莲兮仰头看着那童子坐姿端庄有模有样,却明明是小娃娃性情,忍俊不禁道:“小司霖,你爹娘是哪里人呢?”“霖没有爹娘,”司霖一双汪汪大眼眨也不眨,马上回答道,“我一个人,住在这山上。”“你说想看我的剑?”“如果你会疼,那便当霖没说罢,”司霖侧着头,脸上有几丝羞怯,说:“霖虽想看,但更不想让你疼痛。”莲兮倒未曾见识过,这样小的人儿,已会如此疼人,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逗弄疼爱一番。她仰头看着他,微微一笑,说:“这样吧,几日后我舞剑给你看个过瘾可好?”这几日借着封郁的千年修为给自己调息养气,莲兮神元恢复的速度较之往常飞快许多。时至今日,体内双剑虽还不能完整出鞘,却已能从掌间探出四分之三身量,再多几日,剑柄完全破出之时,她便又能执剑在手,落花流水舞出四十八式碧波剑诀。司霖听她如此说,脸上未见喜色,沉默片刻,复又问道:“今日不行吗?”莲兮无奈地扁扁嘴,说:“虽是可惜,不过今日确实不行。”“既是如此,”司霖在岩上站起身来,拍了拍锦绣长袍的前襟后摆,慢条斯理说道:“霖不会强人所难,有缘再会罢。”那小童子说着话时虽是一本正经,小巧的双眉间却常是浅浅蹙着,凝固着阴鸷的惆怅,与稚嫩的脸庞格格不入,让莲兮心中很是在意。见他道别转身欲走,她赶忙问道:“三日后可好?我与你约定三日后在此舞剑给你看。”司霖闻言,果然停住脚步,扶着潭上山石,深深望着没在潭水中的莲兮,却没有作声。“你所说的绯红剑刃名唤鸾凤,以鸾凤演舞我父君所授的四十八式剑诀,观之令人好似置身桃花树底,落英缤纷,如梦似幻……”莲兮嘴上如此说着,脸却不由羞红了,暗笑自己自卖自夸脸皮忒厚,赶忙补道:“这是我兄长说的。”司霖仰起脑袋,帽冠上的坠饰雕琢也随之叮当作响。他远远望着对岸树影摇曳,借之想象起桃花纷落的情景,顿了半刻,脸上终是笑了,说道:“可惜霖未曾见过梦幻一般的景象,想象不出是何等美丽。”“那么来看吧,三日后的晚上。”莲兮见他笑时眉间不再蹙着,心中也有几分释然。司霖却慢慢收束起笑意,回答道:“霖虽渴望一观,可惜却是将死之人,不知何时横死,不能与人有约,难承美意,是霖之过。”华服一闪即逝,待莲兮起身急急套好衣裳爬上潭岩时,方才立在这一处的小小人影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