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2-04耳边淅淅沥沥,好似无数雨点从天际垂落,拍打树叶,溅落草丛,渗入泥土的深处。她儿时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海底深处,听着雨水坠落在海面上。滴滴嗒嗒不间断的清脆声响虽然与她隔得遥远,却模模糊糊交织成一首欢快又哀伤的旋律,穿透蔚蓝的海水,穿透水晶宫透明的穹顶,传到她的耳朵里。隔海而听的雨点声,像是世间最温暖的怀抱将她紧拥着,在这温静的怀抱中,她的心头交织着幸福与悲伤,带着淡淡酸楚,这一刻仿佛泫然欲泣,下一刻又仿佛要从泪水间破涕而笑。幼年时她就是被这样不可思议的矛盾情绪缠绕,倾听着下雨的声音。后来兄长对她说,世间每每有龙蛟之族死去,龙元就会溶作一泓清水,化为倾盆之雨降于神州。因她是应龙之身,万龙之首,若是在原本司雨时刻之外,另有大雨降下,便会使应龙龙心忧虑。雨声之中,可是又有龙魂飘散,生命终结。雨声之中,四散的龙元汇于雨水,可是在某一个角落,凝作全新的生命,等待云销雨霁,晴空万丈。涟丞所说的半分不假。然而当她托腮静听雨点响动时,心中除却怜悯和期待之外,隐约还荡漾着别的情愫。她一面想象着雨丝坠海时,海面涟漪左右牵动的景象,一面往记忆深处倒溯而寻,然而雨声却在耳中削减,逐渐听得不分明了……下雨了么?雨中还有群鸟叽叽喳喳欢言欢语,吵闹不休吗?这欢闹的声音为何仿佛近在耳边,她究竟身在何时?身在何处?为何她还——活着?最后一个念头令她惊觉,猛然睁开眼。她果然是睡迷糊了,她自然是该活着的。莲兮在床榻上坐起身,一颗脑袋还沉甸甸晕乎乎,倒像是夜前被堂兄妹们灌得宁酊大醉,第二日醒来时头疼气闷的感觉。房中空气凝窒,她随手将榻侧的格窗推开来,正迎着拂面而来的仙风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却忽地被窗外的景致惊得一滞。一眼望去,只见黎明的天空金光熠熠,祥瑞漫天,仙气氤氲。便连眼前松树枝头上,方才吵扰莲兮清梦的鸟儿们也披着各色锦彩长羽,一只只,全是她连名字也叫不出的珍奇禽鸟。她竟还是睡在蓬莱过夜了?蓬莱之中已过去一日了?青阳岂不是过去一年了?她兄长……她兄长……现在可还好?莲兮受惊之余,从床榻上连滚带爬翻到地面,草草环视了一圈,只见她独自睡得这房间雕梁画柱,壁上顶上全是彩粉金线描摹的上古传奇之图。果然是青仪宫——但她只记得自己在沁洸神君的手上接过了玲珑心的残片,又将封郁略略戏耍了一番,之后,之后……她又是如何睡在这里的?莲兮急着要逮个人来问问,当下直接踹开门,旋风似地拔腿往外寻去。她房门就朝着后山桃花花海,其间隔着一条彩绘长廊。此时天方破晓不久,整座青山上除了鸟雀鸣啼和热锅蚂蚁似的莲兮,再没别的活物动静。她在廊前廊后找了半天,不知是青仪宫构造奇异,还是她天生缺失方向感觉,前路后路硬是被她走成了死路。()莲兮火急火燎奔走片刻,连青仪宫的前门也绕不回去,七拐八弯终又走回自己的房门前。正无奈中,她忽见桃花林中有人影闪动,忙走了过去。青山后山上遍植桃树,娇艳的粉红仙花在蓬莱岛中四季常开,偶有落瓣飘坠,景致幻妙。莲兮却只顾穿林寻人,也无暇赏花,眼见层层石阶之下背向她,立着一人,乌发未绾长垂腰间,身上一袭青白薄衫,肩头还依附着几片娇柔花瓣。她本该大喊一声“封郁,你叫我好找”,她本该直奔过去质问他怎么让她在青仪宫宿了一夜,她本该心中担忧龙涟丞在青阳的转世……然而在她看到那背影的一刹那,喉中竟好似被一双手生生扼住,半个字也吐不出。脚下仿佛生出根来,令她只能静静伫立在百级石阶之上,眼睁睁看着花间阶下的男人闻声,转过身来。那一双短短的眉好似笔蘸淡墨在额间轻点了两点,虽渺渺夜雾一般,却将一对微微上扬的眼梢衬得有如明朗月弯,眼波流转其中,映着破晓天光与粉绯桃色,温若春水。她望着他拾阶而上,一步一步与她愈发靠近,如此稀松平常的事却让她心中酸涩无比。他在她面前尺寸之间站定,伸出两手抚了抚她的双颊,又拿拇指指腹在她眼下轻轻擦了擦,一面垂眼望着她,柔声问:“为何又在落泪?你梦中也是如此,闭着双眼泪水流了又流……叫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额角与双鬓的黑发中夹着几丝银白拂在她颈上,春柳一般柔软,触及之下却让她的泪水更加奔涌。梦?不错,她确实在迷糊之中见到许多错杂之事。那或许就是她生平以来第一次夜有所梦,虽不能记得清楚,却也更不愿忘记。果然如同仙友所说,一场幻梦好似一丝失落在外的灵魂,梦醒时分再次忆及,虽不过像是水中月镜中花一般朦胧,但终究那一丝灵魂复归于手,让她心中莫名安定踏实。她向前探出身,张开双臂拥住封郁的腰背。她的鼻尖贴在他的胸前,入鼻仍能嗅见桂花的甜蜜芳香。被她拥在手里的宽厚肩背,并未像她所想的那般颤抖不已。然而他胸膛中的心跳却在她耳边,从初时沉重缓慢的响动,逐渐加快,逐渐加快,变作轻促的律动。“咳咳,”封郁腰间被她双手紧扣了片刻,终于在她头顶开口道:“莲公主如此投怀送抱,当真叫我受宠若惊,只是……山间晨风料峭,莲公主不如多披件衣衫再与我……”莲兮本是泪眼迷蒙,这时听封郁这么说,下意识往身上一瞥,竟发现自己上半身只在抹胸之外罩了件半透的丝衣。她脑壳之中骤然亮了一亮,神思从半梦迷离中醒觉过来。她又究竟在做什么?莲兮赶忙推开封郁,往石阶上退了两步,掩住胸前说:“你……我,本公主方才鬼迷心窍……不是,是脚下绊了一跤,才不慎摔到你身上去,你……你休要,休要想歪了!”封郁嘴角勾笑,抱臂在怀,答道:“莲公主穿着裆裤围兜的模样我都见过,现在才害羞,岂不是有点后知后觉?”“你……”莲兮闻声将前胸掩得更紧,大声道:“你好歹也是个天家皇子,怎么跟市井无赖似的,你若还拿我儿时的事来寻开心,本公主便再不陪你去找玲珑心……”莲兮还自后退,却忽觉背后撞上一物,随即**在外的双肩一热,覆上一件玄黑色的短袍。她正欲回头,还未及反应,手臂便被身后之人扯过去。莲兮踉踉跄跄被拽到那人背后,忙定睛一看,只见他脱去黑袍,上身只穿着一件无袖的黑底赤痕短衣,背上此时虽未佩着弓箭,但那一副冤家的身姿,即便是烧成灰烬,莲兮也不愁认不出来。莲兮最是讨厌胧赫行路时敛气掩息,来去无踪。但因他少年时常年随侍掌世天帝,身藏暗处身兼刺探与护驾双职,多年习惯使然,即便日后掌位东方旭阳宫,位居四方神之一,还是改不了一副蹑手蹑脚小偷小摸的模样。想到方才身上只穿着一袭半透的丝衣,大半个后背都给这冤头看走了,莲兮心中忿忿不已,将肩上的黑袍往身上又紧了一紧。那衣服内侧还残存着丝丝温热,她被包裹其中,这才察觉山间晨风果真料峭,方才迎风而泣,身上确实有几分寒冷。她在胧赫身后忙着裹衣掩胸,待回头来看时,只见胧赫封郁一双黑白身影对立于石阶之上,中间只十余寸空隙。一个抱臂,一个垂手,两人就此默默相对了半晌。“你们慢聊,我去换身衣服。”莲兮见气氛诡谲,扭身便要跑,不想胧赫手上更快,将她拽在身后,偏不让她走脱。她正要往胧赫后膝踹上一脚要他放手,却听他突然说道:“你这老狐狸在青仪宫蹲了半月有余,想拿的东西我师尊早就给你了。现在莲兮也醒了,你再没理由赖在这里了吧。随你去寻什么玲珑心,但不许你带走莲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