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2-13莲兮与封郁在白重山安顿好那红袍女子后,复归青丘,已是第二日清晨。青丘国内山峦起伏,森域广袤,可供魔物隐匿之所,遍地皆是。他二人终究对青丘各处生灵居所不甚熟悉,又适逢封郁卦数昏乱无章,便是这时有心寻那魔物,也不知从何入手。莲兮索性先往狐仙银笏的狐穴寻去,打算先将这一青丘地主拉来作陪,也逼得它尽一尽守护地方之职。青丘既为国名,实则也是九尾狐神居住的神山山名,这一脉山丘盘踞于国土正中间,长年累月笼罩在黯淡若铅的浓雾之中,即便站在山脚的村落仰头望去,也难以看清山峦走势。当年银笏也曾多次邀莲兮来自家狐穴做客,领她几度在青丘的山岚之中且歌且行,她跟在银笏的背后,也不过觉得青丘是一座地势平缓的小山包罢了。时至今日换她自个儿循着记忆在山林中乱窜,却硬是把从前的山包走成了一座万象迷宫。便是气定神闲如封郁,一路与莲兮同行,也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这一株桧树,我们已是第三次经过了……”莲兮口中不耐地“啧”了一声,说:“青丘遍生桧树,都长得大同小异,你莫要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封郁无奈地干笑道:“你那狐仙友人姓甚名甚,你不如在林间高喊它的名讳,让它自己出来给你接风罢。”青丘山雾弥漫,又兼林木茂密,即便是晌午日头正盛时,山中亦是一片阴霾昏沉,鬼气森森。莲兮脚下一刻也不曾停下,生怕让封郁发觉自己早已东西不辨。但若在阴暗的林间如此硬着头皮瞎走下去,只怕会愈发南辕北辙,她也无法,只好边走边喊起银笏的名字来。()封郁见她喊了数十遍,林中仍旧毫无动静,便问道:“这银笏莫非欠了你好大一笔钱债?”她山路行得疲惫,干脆靠着一棵桧树坐下歇息,一面嘀咕道:“你若能耐,就不要净说风凉话,往前边带路去……”封郁立在林中,仰头四下打量了一番,说:“青丘毕竟是狐仙居所,我曾听说狐族最擅魅人心智,其中神通者,即便只是顺手拈花摘叶,以平凡之物,也能叫人深陷蛊惑。这山岚桧树被布在山中可不单纯,恐怕是为了混淆视线,让人不得随意踏入狐神的巢穴领地。若非狐族一类亲解其中惑术,你我想要破阵而出,必得大费一番周折。”林间雾气奶白,一丈开外的事物便难以分辨,封郁当下只管在四处摸索研究,走得离莲兮愈发远了,一身粹白纱袍融入浓雾之中,无影无踪,唯独他温润的声色尚在林间回荡。她开口还想唤银笏出来,头顶树上却忽地传来女子嬉笑之声,携同铃铛脆响,忽左忽右,叮叮当当。莲兮忙在雾中站起身,手中紧握鸾凤,目光四处飞巡。无奈雾色浓厚,她只隐约听见有人在桧树间穿叶掠枝,动静飞速,却看不见那人的身形。莲兮一面左顾右盼小心警戒,一面高声疾呼道:“封郁!”她连呼三声,然而方才封郁身影消逝的那一头,却只见雾气涌动,一丝回应也无。还未等她张嘴喊第四遍,林中竟传来一声女子袅娜轻盈的呼唤。“封郁……封郁……”若非这声音温软轻柔之极,莲兮险些以为是自己呼喊的回声徘徊未散。声声轻呼不断传入莲兮的耳中,她心中忐忑不已,忙向着声音发散处奔过去。不想她跑了数百步,那呼唤声仍是飘荡在她前头,不远不近。莲兮已觉出几丝不详,忙在嘴边拢起手,在嗓中灌注了全身劲力,朝着前方高喊道:“封郁!你滚回来啊!”她伫立在白茫茫的山岚之中,只听前方响起封郁温润的音色。“夭月……你在何处?”他的声音柔润似水,夹杂着一分困惑,比往昔任何时候都更加动听撩人,却顿时令莲兮指尖透凉。像是回应封郁的问话一般,那一头又传来温软的女声,娇嗔道:“我就在你面前呀!”莲兮提着鸾凤,闷头往声响处风驰电掣而去,却只听女子的嬉笑声,同铃铛的脆响一道,越飘越远,最终消逝于雾霭之中。雾色更沉,山中扑朔迷离,莲兮却仍执意向着前方疾步如飞。然而不仅是那女子,连封郁也好似融入大海中的一滴雨露,就此绝迹。她曾以为是一座小小山包的青丘,这时却仿佛是她怎样狂奔,也走不到头的无边世界。她孤身被禁锢在这无尽的山岚弥漫之中,只知向前,却忘记了行走的目的……数千年前的那一日,东海公主龙莲兮玩心大起,突发奇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在海底日常所见不过鱼群虾蟹,珊瑚海藻,看久生厌,早没甚趣味。既然好不容易得以从水晶宫偷偷溜出,便想挑一座巍峨的山川,观赏一番与深海截然不同的景致。那时她身材短小,神力微弱,不敢跑得太远,便将东海上的桃都山当作首选游览之地。山中清泉淙淙,鸟语花香,草木青葱。诸般景象诸般生灵,初次展现在她的眼前,无不笼罩着一层新奇的光芒。她在山林中奔走雀跃,玩得尽兴,直到暮色时分都不舍得离开。然而入夜后的桃都山却一改阳光下生机勃勃的面目,夜雾霭霭之中,漫山遍野都陷入一片沉沉死寂。她在毫无光亮的林中徘徊着,时间亦凝滞在黑暗之中。仿佛孤身行走在三千世界的边缘,一切都已远去,一切亦不复存在,连同她身在何处,她的父母兄长,甚至她的姓名,都再也不能想起。她只顾着穿林向前行去,仿佛生命的意义尽在于此。直到身后传来摩擦草叶的窸窣声响,她方才察觉一股邪气从背后直指而来。黑暗中,仿佛有一对腥浊的眼睛,正肆无忌惮地窥伺着她。贪婪的杀气汹涌而来,像洪流一般纠缠在她的双腿之间,纵使这时她的心中如何惊惶不安,瘫软无力的腿脚却不能迈得更急更快了。她呜咽着,泪水咸涩地灌入嘴中,却只能任身后不明情状的危险压迫而来,与她越靠越近。她的生命会就此而终吗?可是,她在临死之际却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这,算是遗憾吗?她在黑暗中不辨方向地奔逃,忽然瞅见前方遥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亮,色若月辉。这一点光亮让人迷惑,更让人渴望,她的脚下不由自主朝着那里狂奔而去。眼见离它越来越近,即刻便要扑入那银色的光晕之中,她却猛地撞在了一副柔软的身躯之上。她被一双纤细温暖的手高高举了起来,有人问她道:“你是哪家的小妹妹?”清越的话语声终于撕破山林中的森然鬼气,一直紧追在后的窸窣动静也立时消失,便连束缚着她记忆的禁锢也应声而碎。“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什么名字?她从不知道,只不过自唇舌间吐出三个字,也会如此的艰难。但这时这刻,即便倾尽全力,她也想将姓名交托给他。“龙……莲……兮……”——我是龙莲兮,那么你呢?“小莲兮,我会保护你的,所以,别害怕……”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轰隆炸雷,莲兮在恍惚间被这震耳欲聋的声响惊得一呆。雷声在青丘的桧林中几经回响,震得她一颗脑袋愈发昏昏沉沉。她已走得大汗淋漓,手脚麻木。突地腿上一抽,她骤不及防,向前扑倒下去。不想前方浓郁厚雾中,猝然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来,堪堪架起她的左臂,将她扶住。莲兮脚下刚一立稳,右手一柄鸾凤便向前挥去。那扶着她的人,身形未动,只拿银色云袖将她的剑轻轻一格,焦急问道:“莲兮,你怎么跑来这里?”莲兮仰起头,只见雾岚缭绕间,透出一张倾倒众生的绝色面容,虽是黛眉如画,冰肌如玉,却生着男子的面庞轮廓。那人在雪白薄衫之上罩着一件银色双襟长衣,头上银发散乱地收束于一顶白莲玉冠之中,仍是百年前的模样。莲兮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一双魅惑妖娆的桃花眼,不知从何处涌出的委屈,一时酸涩地填满她的整个心房。她双手紧揪住面前那人的一对月银长襟,哽咽道:“银笏,你为何总是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