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5-10飕飕风声过耳,花廊下再没有别的动静。千余双眼睛悄无声息地交汇在封郁身上,不等封琰授意,黑衣假面的弓手已调转了箭头,直指向他的眉心。借风而起的大火,转眼烧遍了九重天的大小宫殿。滔天烈焰熊熊焚烧,在身后噼啪爆响,封郁却目不斜视,只靠着根柱子望向封琰,淡淡勾唇一笑:“怎么?莫非我来的不是时候?”片刻诧异间,封琰仗着人多势众,很快镇定下来。他侧身一转,掳着莲兮急退了几步。两丈开外,以封郁的身手,想要从他手中劫走莲兮也绝非难事。然而,在这剑拔弩张的紧迫关头,封郁竟悠悠哉地盘腿坐下,轻声催促道:“琰哥快请吧。再磨磨蹭蹭的,等她被玲珑心咽死了,还有什么看头?”他故弄玄虚,定然是想哄人松懈,再骤起发难。封琰自以为看透了他的伎俩,不由嗤笑道:“三弟好俊的身手,摘星楼千万伏兵,竟也让你安然脱了身。我是不知道你使了什么诡诈术法,不过终归来的晚了些。眼下莲兮与玲珑心都在我手中,凭你动什么歪脑筋,也休想夺回去!”封琰正说着,手间猝然收紧,五指深深扼住了莲兮的喉头。蛮横的力道将她柔软的喉骨寸寸碾碎,玲珑心被推挤着,缓缓向咽喉深处坠落而下。喉管撕裂血水上涌,本该尖锐的疼痛也迟钝了。莲兮艰难地嘶嘶喘气,衔着满嘴的血沫,茫然地望向封郁那一头。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只有两点幽芒,萤火似的忽闪着。像极了樊城那一夜,封郁望向她的眼。她曾提笔蘸墨,想要将那双眼眸永远留在画纸上,却终究抓不住他眼底的一丝神韵。唯有他自己信笔拈来,才将那一点缺憾填补得完满。那最后添改的两笔,究竟是怎样的神色?莲兮几次在摘星楼中搜寻那幅画轴,想要仔细研究揣摩,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恍然有所领悟。两笔浅墨,看似是浓情款款的笑意。可点落在眼弯上,却是沉甸甸的执着,埋藏在墨迹的的深处,从未被人知晓。看不见,听不清,她只能向着他所在的虚空之处,微微一笑。封郁坐着看似安分,但手脚胳膊总归还是自由的。封琰心有顾忌,悄悄向涟丞甩了一记眼色。涟丞得令,两步绕到了封郁身后,臂弯一勾,轻易便勒住了封郁的脖子。涟丞是在重伤濒死之际堕落成魔,对于嗜血的渴望,远比寻常的魔物强烈许多。封琰专程找来凡人千余,小妖五百充作活祭,送去了涟丞藏身的北溟海洞中,供他吸食修养。送到嘴边的滚滚热血,只吞下半口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一千五百活祭,远远不能满足涟丞的口腹之欲,短短月余,他昼夜不分地纵情狂饮,又有无数北溟生灵惨遭屠戮。充沛的血源大大助长了他的修行。今不比夕,涟丞自恃魔元浑厚,再不必忌惮封郁了,便连对他说话时也张狂了许多:“郁皇子,你若能耐,不妨再砍去我的两只手?我瞧着你的脉象虚浮轻飘,想来神元也是稀薄的很吧!今日千箭齐指,叫你这纸老虎还能逞威风么?”七夕那夜,封郁凭着手里一根不知底细的金弦,让涟丞吃尽了苦头。断手之耻没齿难忘,他暗下决心,有生之年定要拿封郁的金弦以牙还牙,豁断他的脖子才好。不想他伸手在封郁的怀中左右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出那根弦来。封郁仰头望着涟丞邪魅一笑,揶揄道:“你若能耐,不妨将我的衣袍全脱个干净?”封郁谈笑从容,任是莲兮声声呜咽传来,也不见他的笑意有片刻松动。封琰垂眼一瞧怀里的莲兮,狐疑问道:“连我也觉着她有些可怜了,三弟怎的忍心让心爱的女子这样痛苦?”封郁静坐在廊下,不假思索说:“若论起心爱,琰哥不也很清楚么?我苦寻玲珑心数千年,正是为了心爱的女子。”玲珑心一路撕扯莲兮的喉管,眼看着便要滚入她的胸间,封琰自得笑道:“到了这样的节骨眼,你这小子竟还想着夭月?论起情长,为兄真是甘拜下风。”封郁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莲兮,淡然说:“我自然是不忍心亲手叫她受苦,那一日才交出了玲珑心。好在琰哥深知我心,百忙之中还不忘替我成全心愿。再有一刻,待夭月还魂归来,我必会好好答谢琰哥。”“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封琰手上猛地一推,终于将玲珑心压入了莲兮的胸腔。怀中血衣白发的瘦小人儿立时昏厥过去,软绵绵瘫在了他的臂弯间。“魔魂相融,只在一瞬之间,眼下玲珑心复得纯净,也该给我了。”封琰伸出两指按在莲兮的胸前,一面摸索着玲珑心的位置,一面冲着封郁狡笑道:“我还你一个夭月,再拿走一个玲珑心作报酬,也是应该的吧?”藏在莲兮左胸口下的滚圆小球,原本还能隐约摸清形状,这一刻却好似春冰消融,忽然没了踪影。封琰大惊失色,慌忙在莲兮的前胸后背胡**找起来。“你这狗爪子,可摸够了?”封郁嗤笑一声,突然抬手抽出了发间的龙骨黑簪。涟丞适才搜遍了封郁全身上下,只见着两袖空空,便以为他没有随身带着利器,看押的时候不由大意了些。不想那隐没在发间的簪子,竟被打磨得锋锐无双,握在封郁的手中好似一支短小精悍的刺剑。黑簪猝不及防猛力刺下,直直贯穿了涟丞的胳膊肘。紧勒在封郁颈间的手臂狠吃了一痛,不由松了松。只这刹那的空隙,便见封郁飓风似的挣脱而出,向着封琰身边飞步掠去。踏风随云,追无可追。封郁的步法本就神鬼莫测,一身粹白的纱袍更似流云飞涌,将他的身形巧妙地遮掩了起来。盘踞在四面八方的千余名弓手,又有哪一个摸得清他的步数?众人迟疑间仓促引箭,箭上皆是绵软无力,轻易便被封郁白袖舒卷,格挡在了一边。须臾一瞬,他已挟风而至。两点漆黑的瞳仁近在眼前,暴涨而出的戾气刺得封琰眼眶生疼。封琰倒退了一步,紧蹙起眉头。曾几何时,封郁的身量已高出了他许多。每每望向他时总是微垂着双眼,笑得淡漠高深。千万年中,迎着这样的视线,封琰几次险些按捺不住,想要张嘴喝问他……——你究竟是在怜悯我,还是在嘲笑我?!那一双酷似自己的眉眼,没来由的让他厌烦,他恨不能伸指戳瞎了那双眼,好让它们再也不能潜进他的梦里作祟。不愿看见他的眼,便捅瞎了吧!不愿看见他的人,便杀个干净吧!可还远远不够!那高踞天顶、趾高气扬的人儿,唯有将他拽入泥沼深处,亲眼看着他身败名裂受尽唾弃,才能叫人满足。这一天,已然近了。只要将化作魔物的莲兮送呈到天下面前,人人都会知道,封郁是个徇私逆天的小人!封琰诡诈一笑,将莲兮牢牢搀在臂间,手上掐起一道移行术法来。电光火石间,封郁轻飘飘伸出一指,戳在了封琰的眉心上,低声问:“那时你被我长剑所伤,直到今日还是不服么?”冰凉的指尖,恍若直逼而来的剑尖,再度点在眉间的刻痕上,唤起了昨日噩梦。封琰肩上一颤,不期然被封郁猛地一劈手,夺走了莲兮。待他回过神,封郁已穿过层层箭雨,翻过花廊跳入了瑶池中。远近火光冲天,瑶池中的朵朵红莲浑然不知艰险,犹自开得灿烂。群莲团簇中,白衣垂发的男子怀抱着昏死的人儿,依稀该是一张凄绝的画卷。可画中的他,却笑得满足。封郁不避不逃,只静静站在瑶池中央。封琰不知其中名堂,只觉着似有蹊跷,赶忙示意众位箭手停下动作。僵持片刻,他试探似地向前迈了两步,只听耳旁“嗖”的一响,一枝青羽黑箭破风而来,恰恰钉落在他脚前一寸开外,箭劲浑厚,竟将整块玉石砖头射得粉碎。箭影如飞梭,廊上众人分辨不得黑箭的出处,不由面面相觑。唯有封琰面不改色,仰头大笑道:“三弟,你果然还带着个小腿子呢,可那又如何?眼下九重天庭全是我手下人马,你想带着这魔物逃窜出去,分明是白日做梦!我劝你识相些,把她身体里的玲珑心老实还给我,反正她已是魔身,纵是开肠破肚,一时半刻也死不得的……”“还?”封郁嗤之以鼻,轻笑说:“那本是我家夫人的宝贝,何时成了你的东西?”他不疾不徐又说道:“四千年前,是你幕后黑手,才叫夭月堕落成魔。也是你教唆着她上九重天偷取玲珑心,又将她抓了个现行。琰世子挖空心思,无非是想要父尊厌弃我,想要众人知道,封郁不仅与魔物相交为友,还为了庇护魔物逆天犯上。我顺遂了你的心愿,你可满意了?”封琰不置可否,悻悻笑说:“只可惜父尊疼爱你,那一日之后,待你还是一如从前。”“果真是这样是么?”封郁唇角一勾,意味深长道:“你可曾想过,父尊将玲珑视作心头至爱。可为何它碎了,他却不慌不忙,从来不曾派人寻找过?”封琰哑然,只听封郁自问自答道:“只因玲珑心的破碎,正是父尊亲笔为它写下的第一道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