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第一次见到自己真正的母亲,是什么感觉?没有感觉,彦清允对沈明承说。彦清允没有任何感觉,他只是像看一个陌生人收回视线,他一脸平静的站在舞蹈教室报名的地方,不因简陋和普通有任何改变。彦清允拿着桌上印的花里胡哨的宣传单,他故作苦恼的问面前的工作人员,他的条件学习爵士舞怎么样?沈馨闻声抬头,漂亮温柔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他们的面孔有着细微的相似,她继续垂头发信息,没有在意到他。彦清允手指停顿一下,他神情安静,漆黑浓密的睫毛遮住眼里的落寞。彦清允轻轻勾起唇角,他毫无变化地把戏演了下去。最后,一脸稳妥的填完手机号,握着宣传页离开。沈馨在他消失之后拿起本子,经历岁月沉淀的眉眼透着一股子颓气,再也没有少年时代的灵动,只有凛然不动的静。沈馨低头,双手交叉,粗糙的肌肤刺的神色晃了晃,皎白的面颊透着曾经的美。沈馨做过亏心事,迟早会有人找到她。这次,她知道,他来了。彦清允心口的阵痛在慢慢的发挥他的作用,它挥散到五脏六腑,让他身体的血液,即使安全的流动也会提醒着自己。瞧,那就是你的母亲,生了你又放弃你的女人。被放弃的滋味好受吗?彦清允来之前,曾待在火车上,仗着距离远不怕死的问江离。江离直接对他冷笑,扔下一句:“我宁愿自己不知道我有父母。”随即挂了电话。除了沈明承之外,黎云和、江离都知道他出发的原因,朋友之间不必言说太多,自是有默契的替他看顾沈明承。在彦清允心里,沈明承却是他的弟弟,他怕他追过来,怕他做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更不想他担心,不如选择不说。彦清允回到旅店之后倒头就睡,不管天昏地暗的想要好好睡一场,把心口的郁气都睡过去。期间,彦家派来跟着他的人暗地里就在旅店门口盯着,来的时候,他已经发觉了。第二天,彦清允直接进入小区,他仗着长得好,对着房东编了凄惨的故事,抹了两滴眼泪。在沈馨家的楼上租房子,背着包搬了进去,又添置几个家具,买了一堆吃的和地摊衣服,在屋里闭门不出,像模像样的住着。第五天,彦清允换了一身地摊上的运动服,在舞蹈教室报了名,每周六周日过来学一个上午。这次,沈馨不在。本以为今天见不到了,彦清允在上楼的时候撞到了沈馨。她穿着紫色的毛衣裙,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正提着一袋午饭的食材,同邻居老奶奶讲话。内容大抵是女儿成绩优秀,奶奶想寒假让她给自己孙子补习。沈馨温温柔柔的婉拒,表明女儿寒假有事要忙,之前定好的,不过,可以把学习笔记拿给他们。彦清允没有停留,他与她擦肩而过,一脸冷清的插着口袋上楼,咣当的关上老旧的铁门,声音在楼梯里回响。她的生活果然很好。江离说的对,不相认对他们都好。彦清允倒在**,他紧闭双眼,神色越发漠然,来到这里是一种折磨。下午,彦清允坐在阳台刚装上的摇椅上,一边晒阳光,一边听着楼下一家人说话,他本应该饥肠辘辘的胃毫无反应,老房子的隔音果真不如新房。沈馨的继女抱着她撒娇要东西,彦清允在楼上听着清晰明了的对话,他只感觉一阵刺耳。彦清允曾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哪怕彦夫人如何爱护他的兄长。他也认为嫉妒情绪,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关于母亲的拥抱,没有也可以。以前小时候,彦夫人身体弱,没有亲切的爱护无所谓,他可以做其他事情。毕竟,常年后面跟着一个小糯米团子,一蹦一跳的喊哥哥,又亲昵的拉着他的手不松开,捧着脸颊撒娇,玩到晚上还被拽着留宿。糯米团子总是眼泪汪汪的哭,彦清允擦了又擦眼泪,小水龙头直到听见答应的话才停下来。这些,足以给他很多温暖,无暇顾及其他。铁门咣当的响起来,彦清允站起来开门,竹编的摇椅一晃一晃的,米白的地板上出现摇动的影子,像悠远漫长的时光擦过现实。彦清允拉开门,沈馨的继女端着一碗冒着热情的排骨汤站在门边,不会是给他的吧?彦清允问:“有事吗?”李月笑盈盈的推销:“你好,我是住在楼下的邻居,你新搬过来,我妈妈煮了排骨汤,很好喝的,端来给你尝尝。”彦清允愣了一下,手里的汤碗是奶白色,冒着徐徐香味,直接吸引了他贫乏的胃。彦清允伸手接过来,有些无措道:“你好,我叫清允,谢谢你…妈妈的汤,我去倒在碗里面,你等一下。”李月无事的点头,彦清允快速换下碗,端着递给她:“谢谢。”李月离开,彦清允下意识的回头,桌上的汤冒着热气,常年冰封的心口有了暖意,他慢慢的喝下,直到身体暖了起来。这就是,他来的意义吧。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身边。后来的日子变得顺遂起来,彦清允买了水果送回人情,又找了几个理由见面,期间总是避开沈馨,同她家其他人接触,了解大概的构造。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幸福,一切都不需要改变。彦清允平常无事,他待在居民楼下,找贩卖竹编的老爷爷糊里糊涂学了半个多月,他蹲在马扎上,穿着几十块的衣服吹风。跟着半个多月的人惊的无话可说,拍下照片发去,聚在一起讨论少爷为什么这么做。大约答案是神经的。离开的前一天,彦清允把自己亲手编的几个小东西送给李月,留下一个给沈明承。月色降临前,沈馨安静的提着餐盒出现,她依旧是漂亮温婉的样子,站在铁门边,目睹着背包行李,拘谨又温柔地对她的儿子说:“一路顺风。”彦清允还是喊住了她,他垂下头,低声问:“当初抛下我以后,有没有后悔过?”沈馨弯了弯眉眼,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慢慢道:“清允,你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楼道里有风吹过,白色的裙摆轻轻摇动,折出漂亮的弧度。她笑了笑,说:“我只希望你过得好。”生在彦家,彦清允见过很多恶人,听过很多违心的话术,他始终不能把黑色的话术加在沈馨身上。奶奶说的对,她是干净的,灵动的,漂亮的样子。曾经的打击没有改变她的样子,普通的生活磨掉了她的单纯,却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干净。“您很好,我不恨您,祝您天天开心。”彦清允扬眉,他对沈馨微笑着说,困着他的,如抖落的烟灰般一同消散了。等待他的人生,会变得再无情感的困顿。彦清允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整个人带着稀疏的恨意和淡然。离开的时候,这些情感消失,只余留下更多的想法和目标。彦清允不要彦家,但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必如现在一样被监视、被阻止。回来的路上,消失一个月的彦清允打开手机。彦清允的父亲终于出现,电话不断的响起来,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手笔。彦清允离开座位,站在火车紧闭的门边接通电话。“她过得怎么样?”彦父的嗓音透着疲惫感,彦清允再也无法对他升起以往的尊重感。彦清允淡淡道:“生活的很好,我没有相认。”彦父清晰明了的说:“可她知道了。”彦清允的声音透着嘲讽:“我们迟早知道,像我一样,不是吗?”空气凝固几秒,彦父对自己的儿子,问心自愧的说:“你想要做什么?”彦清允单手滑开打火机,他只笑:“补偿我吧,父亲。”他像一头伺机而动的幼狼,在对他的父亲换一种方式讨要说法,只是,这一次,他更聪明了。沈明承眼眶红红的听完,坐起来抱着他的脖子拍了拍背部,不熟练的安慰他:“你还能回去吗?彦夫人太过分了,你来住我家吧。”彦清允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他抱紧了沈明承,婉转的拒绝:“不用了,我还是住学校吧,不看到他们更自由。”“我陪你吧。”沈明承松开手,对他眼巴巴的说。“好,都好。”彦清允点头,一句拒绝的话不说,像是卖惨之后引导,一套下来十分利落的达到目的。沈明承又推着他下去:“你赶快去洗澡睡觉,明天还要回去呢,等等,明天不去上课吗?”彦清允无辜的眨眨眼,他指了指空衣柜,说:“不去了,我回去整理一下东西搬过来。”沈明承撇嘴:“好吧,我再给你抄一天笔记,真烦人。”他拉下帘子,继续埋头睡觉。彦清允洗完澡,披着浴巾掀开书桌上的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字迹,笔记本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彦清允爬上床,对着沈明承的睡颜勾起唇角,温和的他撕开表层之后,是凶恶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