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涌动的黑雾肆意吞噬着原本清晰的视野,体力透支带来的腥锈味觉逐渐退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与欣喜,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我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我听见嘈杂的争吵,我听见细小的枪声……直到什么也听不见。“……!”亮光,雪白的亮光。我能看见。呼吸,心跳,如在耳畔。刺鼻,熟悉,但不是枪油味。这是指尖,这是胳膊,这是肩——一股消毒水味直扑口鼻。左肩的枪口已经被包扎好了,那颗子弹不知道在我的肩膀里停留了多久才被取出来,稍微挪动一下,左肩隐隐作痛。但我的思考没有持续太久,大脑像是被绑架了一样,昏昏沉沉的,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强烈的睡意向我袭来,我的眼前再次恢复黑暗。直到一阵刺骨的疼痛撬开眼睛,衔接着上一段亡命的亢奋,几乎将我的身体掀起。“我操,达希尔,冷静,没事了,达希尔,艾特,我是艾特,我们在医院,冷静。”是艾特。“嗯,我几个小时之前,醒过一次。”我开口下向艾特说明,我的嗓音沙哑得厉害,说话的时候如刀割。“要不要喝点水?”艾特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的玻璃杯,从病房的饮水机中接了被温水。我点点头,他立马帮我把病床调节成合适的角度,又在我的腰后塞了快枕头。喝完水之后,喉咙里的不适感消去了大半,但胃部又开始反抗了。“我可以吃点什么吗?”“当然,不过只能吃清淡口的,我去买点吃的,马上回来。”我没回答,目送艾特急匆匆地走出了病房,又小心地关上了病房的门。被子弹击中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从枪口中射出的子弹灼热且高速,当它和人体脆弱的皮肤相碰撞时,用高温和巨大的动能把皮肤撕碎,再嵌进骨肉里。不过我比较幸运,对方用的应该是小口径枪,也只是击中了我的左肩,我们之间的距离也使得子弹的速度已经降下来不少,不然我现在未必会有机会躺在这里思考这些问题。我突然有点想念里昂了,就像小时候生病的时候总是想黏在父母身边一样,如果里昂在的话,他会提每隔一段时间就倒一杯温水,也会提前准备好食物,无论我在什么时候醒来,都会有温热的饭菜递到我手里。可我现在已经醒来了,里昂却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不过我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这种想法多少有些矫情,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里昂既不是我的影子,也不是我的家长。没过多久,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艾特拎着保温袋回来了。他帮我支起病床自带的小桌子,再把饭菜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他还买了碗汤,此时此刻正冒着热气。“你方便自己吃饭吗?要不要我喂你?”艾特直白的问题让我我愣了一下,我摇摇头,又觉得这个动作有歧义,我说“我用右手吃饭。”艾特看了眼我的左肩,点点头,“行,那我先在这里陪着你,有什么问题吃完饭再说。”尽管嘴上说“要吃点清淡的。”但我看得出来艾特已经在尽力在清淡的范围内买好吃的饭菜了,他买得并不少,但我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些之后,就再难以下咽了。“不想吃了。”“要不再吃两口?”“没什么胃口。”“行,等你饿了和我说,我再去买。”说完艾特就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又把小桌子折叠回原处。“达希尔,对不起。”在我开口询问之前,艾特突然向我道歉,他看起来痛苦且愧疚,“我没有配合好你的工作,还害你受了伤,真的很抱歉。”他从腰间抽出枪,递到我面前,说:“你可以朝我的左肩开一枪。”我摇摇头,伸手把枪推回去,“对方有备而来,我尝试过用定位器联系你,但都遭到了强烈的干扰,信号根本发送不出去,从我踏入酒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陷入对方的陷进中了。”“唉,是的,要不是你最后在酒店外的车上给我发信号,我都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找到你。”“车上?”我清楚地记得我最后晕在了一片杂草之间。艾特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像是不明白我这么问的原因,他很肯定地说,“是的,一辆车上。”“你有去查那辆车的信息吗?”“查了,那辆车是租借的,而且只租了三天,昨天刚好是最后一天,我有尝试过从租赁公司的系统里查找租车人的信息。”“查到了吗?”“查到了,是假的信息。”我皱了皱眉,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想,那位租车人与大概率就是把我从草丛中救出来放在了车里,又帮我通过定位器给艾特发送了信息。“而且我找到你的时候,肩膀的伤口也已经简单地包扎过了。”他帮我把肩膀的伤口也包扎了?“子弹什么时候取出来的?”“在我找到你之前,那颗子弹就已经被取出来了,而且处理得很好,不然的话,后果可能会更严重。”艾特的话让我更加疑惑了,究竟是什么人,能知道我在那片草地里,又能突破重重包围,顺利地把我从酒店带离,甚至帮我处理好伤口。“有什么问题吗?”艾特问我。“那颗子弹不是我自己取的。”艾特显然听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他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你是说,有人在帮你?”我点了点头,而且直觉告诉我,阻止光头佬通过监控追踪我的人,也是这个人。但我……但我的印象里并不存在这么一个人。“里昂呢?”艾特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他说:“我联系不上老大,我只有老大的工作号码,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一直打不进去,所以我就联系了二当家,问他能不能给老大汇报一下现在的情况——”“霍拉迪怎么说?”“他说老大‘现在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忙,让我不要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他,有什么事等老大忙完再说,不然出了什么问题不是我们俩能承担的’,以上他的原话。”“霍拉迪说其他的了吗?”“说了。”艾特看上去不太想说。“说什么了?”“霍拉迪还说…让我们认清自己的位置,他还告诉我,这次行动还失败了,免不了受处罚。”“达希尔,你不要难过,其实…”“我不难过。”我打断了艾特的话,“你不会受处罚的,这跟你没关系。”艾特又不可能提前预测到光头佬的陷阱,而光头佬也显然是冲着我来的,如果因为我而牵连到他,那我会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受不受处罚已经不重要了,你没事就好。”艾特苦笑一声。至于霍拉迪的话,我也并不意外。里昂曾经问我能不能公开说明我们的关系,我拒绝了,当时我和里昂说,“公开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但我其实是有私心的。我不想和别人拥有被外界认可的亲密关系,包括里昂,一旦我和他有这种关系,那我就很难再摆脱他了。也因此,霍拉迪只知道我和里昂的关系不一般,大概率觉得我对里昂来说是个发泄欲望和缓解压力的存在,可能我对里昂有点不太一般的意义,但远远比不过他口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我现在当然可以联系里昂的私人号码,他一定会接的,但是我不想——我不是在赌气之类的,我只是真的不想影响里昂做那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晚饭前的那点想念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霍拉迪的话提醒了我,我不能总是太过依赖里昂,他有他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这些年来,他的确为我付出太多了,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更不想成为附属于他的存在。我想,我送出去的项圈,终究会收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