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设在晚上,现在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我大概是入场最早的客人,庄园入口处的安保甚至尚未到岗。穿着统一工作服的女佣将我指引进宫殿般的房子内,她推来一辆三层小推车,取下精致的糕点和茶水在茶几上,请我坐在沙发稍候片刻。我朝她点点头,把准备好的礼物放在宫廷风的茶几上,我的双手平放在膝上盖,挺直腰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茶几上糕点做工和香气都散发着待客之道,但我和它们保持了距离。我已经不是几岁的孩童了,到别人家里来做客,基本的礼仪不能缺少,更何况今天我还需要面对里昂的父亲,以里昂“恋人”的身份。操,恋人身份。希望我还能保持微笑。希望里昂的父亲不要把枪口对准我。往好处想,或许会给我一张巨额支票。“哒哒哒”,一位穿着华丽的夫人款款走下客厅中央的楼梯。她踩着黑色的高跟,每一步都走得优雅矜贵——庄园的女主人,是里昂的母亲,梅瑞狄斯.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的头发盘起,不见一丝碎发,她穿着一丝不苟的墨绿色女式风衣,左胸佩着象征博纳尔德繁荣昌盛的金色家徽,扮相凌厉不减当年,与寻常富家太太云泥之别。不过,一袭短披肩柔化了她的轮廓,以及煜煜生辉的结婚纪念戒指,都告诉我她已告别了过去撑起大半家业,疏于打扮的女豪形象,重拾起曾经被忽视的生活。走近我的时候,伊丽莎白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和以前不一样的是,我注意到了岁月在女士脸上留下的刻痕,但这并没有让她苍老,反倒添了几分端庄睿智。实话实说,我暂时没想好该怎么和眼前贵气的夫人相处,尽管小时候的我和这位夫人相处愉快,但毕竟有十多年的时间天各一方了。但就是这么一位许久未见的晚辈,突然以自己儿子“恋人”的身份露面,怎么想都会觉得难以置信吧。“是达希尔吗?我也好久没见过你了,和小时候一样可爱,也难怪里昂一直那么喜欢你。”伊丽莎白夫人说话的腔调和语气依旧柔和,和我记忆中的声音如出一辙,让人如沐春风,我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下来。“您好,伊丽莎白夫人,我是达希尔,许久未见,您和十年前一样美丽优雅,祝您和伯纳尔德先生结婚纪念日愉快,这是送您的礼物。”“嘴真甜。”伊丽莎白夫人露出和善的笑,她接过礼物,递给一旁的佣人,戴着戒指的手虚扶在我的手臂上,那只手保养得极好。“去那边休息一会吧,他们父子还要聊一会。罗德尼和里昂几乎争执一天了,他们关系有些僵硬,明明是父子,却总像仇人一样相处。”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她拢了拢披肩,在沙发上坐下,我也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了下来。“里昂一向很尊重伯纳尔德先生。”在我的记忆中,尽管他们并不亲近,但里昂几乎从不违背他父亲的旨意,伯纳尔德曾给年少的里昂安排了超负荷的训练和任务,里昂都出色地完成了。怎么都不至于是仇人吧。伊丽莎白叹了口气:“那是以很久前了,自从七年前里昂决定去做雇佣兵,这孩子就越来越不亲近我们,也开始一点点地脱离他父亲的掌控,最开始罗德尼觉得里昂只是意气行事,迟早会灰头土脸地回来当伯纳尔德的继承人,但那孩子还真的做出了一番了不得的事业,你说,我应当感到欣慰吗?”子女事业有成应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伊丽莎白喜忧参半的神情给出了她的答案......毕竟她是一位母亲。我出声安慰这位夫人:“会好起来的,里昂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前段时间,里昂和我们说他有一位相伴已久的恋人,他说是你。”来了,终于提起这个话题了,紧张的情绪又涌上我的脑袋。“我有些惊讶,但也很欣慰,里昂从小和谁都不亲近,但很乐意和你一起玩。”我把准备好的抱歉咽回肚子里,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伊丽莎白夫人接着对我说:“但里昂的性子有些古怪,如果他欺负你了,我帮你教训他,也希望你能够多多包容他,我看得出,那孩子是真的很喜欢你。”我对这位母亲,几乎用安慰的语气说:“没有,里昂对我很包容,我们的感情也一直很好。”伊丽莎白笑着点点头,我们坐在沙发上闲聊了一会,这位夫人对里昂的生活很关心,我挑了几件有意思的事说给她听,这位夫人便会露出欣慰又遗憾的笑——她的儿子过得还不错,可惜这些事都没有她的参与。我也从伊丽莎白的话语中得知,里昂和他的父亲争执的源头并不是我。谢天谢地,幸好不是我。大概半个小时后,罗德尼出现了,他依旧健朗,整个人都带着威严的气势,但鬓角的白发宣告了他不再年轻的事实。我起身站直,向这位严肃的家主致敬:“伯纳尔德先生,您好,我是达希尔。”罗德尼把视线移到我身上,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会:“贝兹维奇家的后辈?”贝兹维奇......刚刚在和伊丽莎白夫人聊天的时候,我们都在有意避开有关贝兹维奇的话题,我实在是没有在外人面前揭露自己伤疤的爱好。但面对罗德尼,我又不得不如实回答道:“是的。”“听里昂说你是他的恋人?”“是的。”“你们是认真的?”“我——”“——我们当然是认真的。”里昂径直朝我们走来,他先向伊丽莎白问候了一句,然后快步走到我身侧,握住我的手,对他父亲重复道:“父亲,我重复过很多遍了,您认为我在开玩笑吗?”他甚至用上了敬语,但说出的话颇不客气。里昂现在比他父亲还要高一些,他不再是那个只能服从于罗德尼的少年了,我甚至觉得罗德尼在这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伊丽莎白夫人打了圆场,“站着做什么,都坐下吧。”罗德尼在伊丽莎白身侧的位置坐下,我和里昂在他们对面的长沙发上坐下,我们中间隔着一张茶几,如同隔着一张谈判桌,里昂始终握着我的手,是一个十足的保护姿态。他附在我耳边说:“我父母和你说了什么?”“没什么。”“你的表情不太好。”“有这么明显吗?”“不明显,但我能看出来。”“我待会再和你说。”......这对夫妇没待太久,他们仍需要为晚宴做准备。出乎我意料的是,罗德尼并没有为难我,他大多数时间都保持沉默,鹰隼一样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我身上。但正如里昂所说,罗德尼和伊丽莎白的感情很好,伊丽莎白看好我们的关系,罗德尼再不愿意,也只能点头同意。“我父亲为难你了吗?他同你说了什么?”他们一走,里昂便开口问我。我如实回答:“他问我是不是贝兹维奇家的后代。”里昂的眉毛皱起,过了片刻,他安慰我:“别想太多,父亲他没有其他意思。”“我知道,不如说说你们谈了些什么?”“父亲说伯纳尔德需要一位继承人,只能是我。”“那Romance该怎么办?”“并不冲突,Romance和伯纳尔德甚至可以互利互惠,但我还不想这么早继承家业。”“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罗德尼看起来还能再掌权十来年,里昂也有足够的能力做好这件“互利互惠”的事,我本来觉得Romance已经发展到某种巅峰状态了,如今看来,它仍有更进一步的空间。“达希尔——”里昂拉长声音喊我的名字,像即将上场的话剧演员。“怎么了?”“我们去庄园里逛一逛吧,像小时候一样?”我竟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期待,很饱满的、几乎要喷薄而发的期待。我当然也答应了,我说:“重温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