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期的生活忙碌又规律,只要他想,他在医院会有做不完的事、看不完的书、写不完的病历和论文。盛遇离开后,陆期就回到盛遇的公寓,整理了他的东西。最近几个月因为几乎都是住在盛遇那边,所以生活用品陆陆续续多了起来,陆期花了点时间清理,像是牙刷杯子之类的,他直接扔进了垃圾桶,盛遇给他买的、和盛遇有关的他都放着没有碰,只拿走了自己带来的一些衣物。他试图把自己的痕迹全都抹掉,让房间恢复成盛遇单身时的样子。拎着行李包离开盛遇的公寓的时候,陆期回头看了一眼,这间采光良好的大平层公寓的角角落落都承载着他和盛遇曾经的拥抱与亲吻。陆期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离别,与梅英疏分手的时候,心里都没有这样的不舍,只是觉得该断了,再不断就是互相耽误与折磨,进而折损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形象,不合适了就只能断。与盛遇的这一段,也是走到了不合适的地步,陆期意识到不仅仅是盛遇越来越粘着他,就连他自己都开始依靠盛遇,再不断可能就失控了,他一向不喜欢这种感觉。如果只是分手的事,陆期原本可以问心无愧地提出,但却因为他自私地想要更多,导致问题变得复杂,他无法轻易地说出口,甚至开始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让盛遇比较自然地接受这一事实,并且不发现他不问自取的出格行为。盛遇要是真的发现了,他除了死不认账,还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陆期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苦笑了一下,手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摸到了胸口的玉佩,他希望外婆能够保佑,保佑他的运气没有那么差。陆期关上了公寓的门,大步地走了出去。在盛遇一无所知的时候,他已然迈出了人生的新的一步。陆期恢复了单身时的作息,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在工作上。不过顾忌着还没有成型的小豆芽,他不敢让自己太累,认认真真做着定期检查,注意自己的三餐营养。盛遇发消息来的时候,起初陆期每条都回复,后来慢慢的,就借口有工作要忙或者要早睡,只要想找借口,总能找得到,到一个月后,盛遇不同时段发四五条信息都得不到陆期的一句回复。盛遇觉得不对劲,却一时半会脱不了身,没办法从剧组溜出来。好不容易有一天晚上凑到了时间,他抓住陆期打了个视频电话,陆期忙着看国外的论文,和盛遇聊天聊得心不在焉,“嗯嗯啊啊”地敷衍着。盛遇一腔热情得不到回应,又气又急,他看陆期好像真的很忙的样子,不敢生气,只敢好言好语地询问:“我最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你不太理我了。”陆期下意识地“嗯”了一句就没有下文了,明显没在听,那一瞬间,盛遇如同被人扔到了冰窟窿里,一颗心凉透了。他想不通,陆期到底是怎么了,明明离开的那一天他还去机场送了他,两人一如往常的亲密,怎么他走了一个月,陆期对他的生活状况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就连他贴上去的热脸也得不到什么回应。陆期那对他爱答不理的态度好像他们根本不熟一样,并且丝毫不掩饰他的敷衍。大概是盛遇沉默了很久,陆期察觉到了,他从满屏的文献资料里抬起头,吝啬地将视线挪到手机屏幕上,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道:“对不起盛遇,我今天很累了,没事的话就挂了吧。”“别,别挂。”盛遇不甘心就这么挂掉电话,更不甘心接受陆期这样的冷漠,他情绪被激了起来,如果不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他肯定会牢牢箍住陆期,问个清楚。可是他该怎么问陆期呢?陆期的忙碌和一脸疲倦不像是装的,他这时候质问陆期是不是显得他很不懂事?这样就更惹陆期讨厌了,陆期可以接受偶尔的撒娇耍赖,但他绝对不会容忍无理取闹。盛遇烦躁地把自己的头发揉成了鸟窝,在酒店房间来回踱步,好半天才叹着气坐了下来。陆期装作没看到他的不安,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盛遇沮丧地说:“我下周末可以回来两天,我……”盛遇的话没说完,陆期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下周末我和梅老师要去外地参加研讨会,我不在。”盛遇只有那么两天假,还是硬挤出来的,本来是冲着陆期回来,谁知陆期竟然不在,那他还回来干什么?自从陆期外婆去世之后,陆期周末去养老院探望老人的计划也不复存在,宝贵的休息时间任由工作填满。盛遇充分理解和支持陆期的工作,起初他还以为陆期是想靠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陆期是在故意躲着他。盛遇备受打击,顿时泄了气,蔫了一样,他能怎么办,如果陆期真的要甩了他,他除了死缠烂打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更何况他现在连死缠烂打的机会都没有。他第一反应是陆期是不是和梅英疏旧情复燃,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狠狠嫌弃了自己一把,平时他虽然总是吃梅英疏的醋,把他当做假想敌,但他相信陆期,这种想法无疑是在质疑陆期的人品。“你都不问问我吗?”盛遇委屈不已,把姿态放得极低,“我哪里做错了的话你就告诉我,我保证会改。”陆期见他这样终究有所不忍,但他不是心软的人,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冷淡,道:“没有,盛遇,你很好。”这天彻底聊不下去了,盛遇无奈地说:“降温了,你记得多穿一点注意保暖。”陆期淡淡地说:“好,你也是。晚安。”盛遇心中万般不舍,却只能说:“晚安”切断与盛遇的视频之后,陆期站起身,用手掌揉了揉酸痛的后腰。早孕期他吐得不多,只是有点影响食欲和口味偏好,不过不影响工作已经是万幸了。还有就是身体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哪怕腹部还没有隆起来,体力却变得大不如前,坐久了腰就疼,时常觉得四肢发酸。如果排了手术需要站一整天的情况,陆期往往下了手术台要缓好久才能缓过神。手边的资料文献并不那么急着看完,他是在盛遇面前装样子的,挂了电话他当然不用再装,干脆关机洗漱,打算早点休息。看不到盛遇的脸还好,像是今天这样看到了,那委屈的表情就在陆期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陆期是人不是没有心的石像,心就算再狠,盛遇的这一通视频电话仍然给他造成了影响。他失眠了大半夜,直到凌晨两三点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到医院上班,迎接他的是地狱般的忙碌。他跟着梅清知上了台极其复杂的高难度手术,手术时长将近九个小时,术中几次化险为夷,每一分钟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集中注意力,梅清知做完了最关键的部分就离开了,交给陆期收尾。陆期上午进的手术室,等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陆期只觉得腰腹部酸到麻木,拖着步子一步步往办公室挪。这台手术郑易也上了,虽然手术过程不容易,但结果是好的,心情不由得十分轻松,甚至有些嘚瑟和雀跃,他一手勾上陆期的肩膀,大咧咧地说:“不愧是梅主任,妙手回春,主动脉窦成形、二尖瓣、主动脉瓣置换,再加上升主动脉人工血管包裹成形和冠脉动脉搭桥,哇塞这病历拿出去我能吹好久。”陆期被郑易没轻没重地一压,腿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他强忍着不适没说,任凭郑易在耳边叨叨。郑易大喇喇地说:“一会去吃烧烤吗?我请你,医院附近新开了一家,又便宜又好吃。”别说是吃,就是说到烧烤两个字,陆期联想到那烟熏火燎的油腻,一股恶心直涌到喉咙口。他本能地推开郑易,捂着嘴跌跌撞撞地往洗手间跑。郑易吓坏了,赶紧跟在他身后。只见陆期脸色白得像张纸,双手撑着盥洗池一阵呕吐。因为没有吃过东西,胃里吐不出什么,陆期干呕出来的都是酸水。郑易这大喇叭当即嚷嚷起来:“怎么了啊这是?你这脸色和鬼一样,哪不舒服?”郑易上了这么久的手术依然精神十足,这一嗓子嚎出来,吵得陆期耳鸣不已,更难受了。陆期好不容易止住了吐,浑身无力,手晃着想扶一把墙,结果摸了个空,整个人斜斜地就往一边倒。郑易还懵着,没反应过来,陆期踉跄地稳住身形,好歹没在郑易面前摔到地上。陆期勉强说道:“我没事,昨晚没睡好,现在胃里不舒服。”郑易还以为陆期和上次一样是忙出来的生病发烧,便道:“看你最近忙得都瘦了,是不是梅主任用你用太狠了?身体吃不消别硬上,万一倒在台上了都负不起这责任啊。”“我知道。”陆期说完这一句,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别告诉别人,千万别再像上次那样闹得全科室都知道,我丢不起这人。”郑易跟着陆期回了办公室,给他倒了杯水,说:“要不然你跟我去锻炼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道理不用郑易说陆期也懂,以前他还会抽空去去健身房,但自从怀孕之后他再也没去过了。他嫌郑易聒噪,便没说话。他翻出办公桌抽屉里的巧克力能量棒,扔给郑易一根,自己拆开一根小口小口地吃着。这能量棒以前陆期嫌太甜,吃大半根就腻了,是为了快速补充体力和血糖才备着的,这会一根吃完竟然觉得意犹未尽,还想再吃一根。别人怀孕犯恶心多半是喜欢吃酸的,他倒好,口味变得爱吃甜了。烧烤他不想吃,这会他想吃的是芝士蛋糕。郑易捉摸不准陆期的意思,又不敢抛下他离开,脑筋一转馊主意浮上心头。“主任这会应该已经先走了,要不然我让梅英疏过来接你?”陆期的眼神瞬间冻成冰,冷冷地扫了郑易一眼,道:“你可以回去了,我休息一会就好了。”郑易被那一眼看得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收拾东西,识相地留下一句“病历我帮你整理,回头你看着补充就行”就圆润地滚去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