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宽敞的休息室内挤了四个人,气氛紧绷到几近凝固。盛遇靠墙站着,垂着脑袋,脸色铁青,陆期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沉默着。郑易打量着盛遇,他不认识盛遇,他刚刚急着揍人的时候甚至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现在看看,发现这小子帅得有些邪气,不像是一半路人,倒像是个天然发光物,至于金钰,脑补得七七八八,差不多猜到了陆期与盛遇大概有过点什么,她顾不上吃惊,反而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事情总要解决,干坐着不是办法,陆期先开了口,打破了窒息的静谧,他没有怪盛遇失控的行为,只是认认真真地说道:“对不起,盛遇,我向你道歉。”盛遇嗓子发干,他心有余悸地想,要不是郑易和金钰的不请自来,他可能真的会强要了陆期,他确实是疯了,脑袋里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想,只想要陆期,哪怕陆期背叛了他,他也只有想要他这个念头。盛遇对那样的自己感到害怕,如果真的那么做了,那他和陆期之间更加没有可能了。“我不要道歉,”盛遇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金钰想拉着郑易先走,但郑易这傻子,就怕陆期再被欺负,和跟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一点都没有自觉。眼前的场面过于刺激,两个男神当面对峙,金钰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她不敢发出声音不敢插话,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理由我已经说过了,我没那么喜欢你,”事情闹到这一步,陆期不打算再避开金钰和郑易,反正避无可避,他说:“我们相处的时候一直都是不对等、不公平的,不合适,别纠缠了。”盛遇咬牙切齿地反驳:“我不介意,我爱你就够了,我不会要求你有多喜欢我,提分手之前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你把我当玩具吗?想要就要,想扔就扔。”陆期不说话,他想,自己真的是太混蛋了,自己的铁石心肠感情冷淡也许是性格使然,但明知盛遇对自己的喜欢是那样真诚和炽热,未免对他太残酷了。盛遇就像浑身是伤的小狼狗,即便头破血流,还忠心耿耿地蹲在主人脚边,姿态卑微,楚楚可怜。他可是盛遇,被多少人追着捧着、熠熠生辉的盛遇,他为什么要受这种侮辱和不公?陆期胸口发闷发痛,第一次后悔,做人怎么可以自私到和这个地步,为什么非要这个孩子不可。但它已经会动了,来不及了。陆期站起身,走到盛遇身边,替他整理了被郑易揪得皱起来的领口,他心平气和地说道:“盛遇,你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闹了也不会有改变,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但现在伤心,总好过以后难过,你看到了,我是翻脸不认人的性格,我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你的喜欢。”“喜欢都是一时的,过了这阵就都过去了,你现在只是不甘心。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你回到你的世界里去,就算不喜欢黄辰逸,不喜欢卓轩,也会遇到别的、真心诚意喜欢你的人,互相喜欢的才能长久。”陆期难得会有这样温柔的语气,只可惜说出来的话句句绝情诛心。盛遇早就被陆期捅得连痛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了,他麻木地说:“我不信你喜欢梅英疏。”陆期闻言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你果然还是太年轻”的轻笑,说:“是啊,我不喜欢任何人,我只喜欢我自己。”盛遇本想问陆期,我们这三年算什么,解决欲望的工具人吗。后来没问出口,陆期说得很明白了,他们之间就是床伴的关系,是他自作多情,还以为能当“男朋友”,不知天高地厚地答应了陆期外婆要照顾他。盛遇在到此为止的人生里,因为从小长得好,所以过得很是风光,一路顺风顺水地走到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被人甩是这种感觉,他失望、悲伤,满腔情绪无处发泄,仿佛吞了一口苦瓜汁,苦涩味直冲头顶。他天真地以为,只要他付出真心,陆期总有一天会感动的,是他错了,陆期不讲情面,做事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所以分手也要分得干脆,自己找过来,反而是给他添麻烦,让他觉得不痛快。他满身落寞地走出医院,既没有叫方方来接,也没有打车,而是顺着大马路,在大冬天的寒风里,一个人埋头往前走。他住的地方离医院不远,开车只要十分钟多一点,走回去却走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盛遇走得举步维艰,冷风一个劲地往他领口里灌,他穿得本来就少,没一会就冻得快要迈不开步子。但他没有放弃,他的执着换不回陆期的回头,那么至少,走回家应该做得到。公寓里黑漆漆一片,方方给他放了行李,留了晚饭就离开了,盛遇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从中午过后他就没再吃过东西,空空的胃早就饿得没有知觉了,他什么都不想吃,本想冲个澡倒头就睡,但一进浴室,他就不由得想起曾经他和陆期缠绵过的模样。不仅仅是浴室,就连卧室、书房,甚至厨房,这间平层公寓的角角落落,都残留着他与陆期的过去。陆期收拾完了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却抹不掉盛遇脑海中清晰的记忆。记台词轻而易举的盛遇发现,原来记忆力太好也是一种痛苦。盛遇在自己家里待不下去,本想去附近酒店开间房间,但作为公众人物他不想节外生枝,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处理别的。最后他打电话给大学同寝室的同学、现在在做话剧演员的夏绎心,求他收留自己一晚。这年代演线下话剧不赚什么钱,论名气也远远比不上活跃在网络电视荧幕上的演员,能耐得住性子干这一行的年轻人实属不易。盛遇这两年忙得脚不沾地,和夏绎心的联系自然就少了,但一有空他就会跑去看夏绎心的话剧,两人是称兄道弟的关系。盛遇两手空空地杀到夏绎心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夏绎心困得要命,打着哈欠等着盛大明星光临他那单身公寓。见盛遇失魂落魄的连件换洗衣服都没带,夏绎心调侃道:“这是怎么了?碰到什么麻烦了,家里不能住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追债呢。”盛遇挤进屋子,挂着勉强到诡异的笑容,对夏绎心说:“我失恋了,被甩了。”夏绎心愣住,不忍心再数落盛遇,尽管他第二天还要起早,但盛遇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他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于是转身从柜子里拿了瓶珍藏的威士忌,打算陪兄弟借酒消愁。盛遇起初是喝闷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夏绎心一半是心疼酒,一半是心疼他,按着酒瓶子不让他再喝这么猛。盛遇不满道:“别这么小气,我明天给你买一箱!”夏绎心弯起眼睛笑,他是很清淡的长相,气质温和,不如盛遇那种第一眼就是帅气的惹眼,但笑起似夏日凉风,人如其名般的让人觉得一阵惬意,不由得多看他几眼,不过说出口的话却是在怼盛遇:“有钱了不起啊?在我这,有钱行不通。”盛遇喝多了,思维一片混乱,和夏绎心又太熟悉,迷迷瞪瞪地就要去抢酒瓶,“我还没醉……”夏绎心伸手在他脑袋上狠敲一记,没好气地道:“盛遇,你不至于吧,失恋而已,搞得和天塌了一样,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个大情圣呢?是你之前提前过的那个医生,姓陆对吧?我当时就说了,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你,你们性格脾气、生活脾气、工作社交,就没有相似的地方。”“可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啊,我做错什么了,他要这么绝情,说断就断,开什么玩笑啊?我前脚刚进组,他就怀孕了……”盛遇颠三倒四把他和陆期分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期间还惨杂着无数美好的回忆片段,说到后面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夏绎心听得云里雾里,本来陆期要分手就很突然,盛遇喝醉了更加说不清。夏绎心看着盛遇整个人快滑下椅子,捞都懒得捞他,反而伸出腿很不解气地踢了踢他。他见不得盛遇没出息的样子,他不怕话说得难听,直截了当地说:“那你想怎么办?上赶着喜当爹吗?他没把这孩子赖成是你的就不错了。”“不对,他说他不喜欢梅英疏了!”盛遇潜意识里还在帮陆期说话,他不想听别人说他不好、对他有任何恶意的揣测。“不喜欢就不能在一起吗?喜欢就一定能在一起吗?”夏绎心啧啧嘲笑道,“谈恋爱不是过家家,婚姻不是儿戏,你这么幼稚,换我我也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啊。”盛遇:“……”夏绎心说:“你说那个梅什么来着,梅英疏?也是个高材生对吧,还是陆医生他们科主任的儿子,医学世家出身,怎么想都比你有竞争力。他们学医的不是一向自诩高智商么,那找个同样高智商的生个孩子,传承一下基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盛遇:“……”怎么感觉听着没一句好话?顺便还在骂我?夏绎心继续说:“盛遇,今天醉就醉了,我不说你什么,哭过闹过就翻篇了,明天一觉睡醒,你该干嘛干嘛。”盛遇脑子一片浆糊,眼泪鼻涕糊成一片,形象全无地喃喃道:“他要是怀的是我的孩子……”夏绎心打断他:“打住打住,盛遇,你疯了吗?就算是你的,你就打算要了?你不要工作不要前途了?你是不是最近流量高了名气大了就开始飘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盛遇口齿不清地说:“我又不是偶像,要是陆期愿意,我马上就和他去领证结婚!我二十七岁了,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我演戏和我结婚不结婚、有没有孩子有什么关系?我是违法还是乱纪了?为什么不可以?”夏绎心无言以对,好半天才说道:“只能说还好他怀的不是你的孩子,不然真的要被你闹得天翻地覆了。盛遇,你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也不能丢了自己,得学会爱惜自己。”盛遇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夏绎心手中的酒瓶,似乎没在听他说话:“再让我喝一杯,就一杯……”夏绎心把玻璃瓶往盛遇面前一放,撸了一把他的后脑勺,道:“喝吧喝吧,喝断片了就不说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