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愧疚

撇开风暴的危险性不谈, 这种压迫感十足的自然灾害其实具有相当的观赏性——风暴以旋风的形式沉在，但在高速旋转的风暴中，精神因子明灭闪动, 像在狂风中盘旋而上的蝴蝶。天空漆黑的云雾中, 探出蛇头一般的云柱，高高垂落，在云柱下方, 气旋逐渐上升。云柱和气旋一旦连接成功，风暴就会彻底成型。无论是云柱还是气旋, 从远处看过去都十分纤细, 但靠近就能发现两者的直径可以超过七米。主导这场风暴的, 不是积雨云，而是那些看似无害的精神因子。精神因子风暴，一种对于普通人而言只存在于光屏中的自然灾害，发生在精神因子浓度高的狂暴区。以上是常识。因此哪怕是有见识的人，在看到风暴的时候, 依然没有反应过来, 小媒体的记者更是如此，摄像举起沉重的机器对准风暴。终于有个记者反应过来：“是因子风暴！”有些媒体已经开始撤退, 剩下一些不怕死的不仅没有离开, 反而举高摄像，想要记录下这不可思议的场景——从来只发生在狂暴区的因子风暴为什么会出现在疗养院？和未知待解有关吗？……疗养院内装配的精神力检测仪无法精神因子, 所以没有任何仪器可以提醒围观人群风暴的来临。直到一位病人从沉睡中醒来, 他望了眼外面阴沉的天色，走廊上传来谈话声, 音量大得奇怪。病人扒拉一下头发, 穿上鞋打着哈欠走了出去：“怎么这么吵……”剩下半截话在看清窗外景象后全部噎了回去, 他猛地掉头：“别看热闹了！是因子风暴！”A级的佣兵，差点在地板上滑了一跤，踉跄着跑进病房，一把拍下了红色按钮。疗养院的每个病房都装配紧急按钮，因为疗养院经常收治暴动期的病人，有些高等级精神力者暴动起来，和小型天灾没有区别。紧急按钮刚刚按下，整个疗养院终于被尖锐的警报声惊醒，医护们演练过几百次，本能地跑起来引着病人们往地下室跑。药房内工作室的门窗已经破碎，狂风从外灌进药房，吹得吴滔和医师们东摇西晃。哗啦——风暴卷起地砖，绿化拔根而起，一台小车砸向药房，被鸣琼甩动尾巴，拨到一旁。薛锦行回头，眼神凌厉：“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吴滔恍然，在警报声中拉着几个医师从逃生出口向地下室逃跑。高级疗养院的好处之一，每栋建筑下都有应对暴动的地下室。吴滔跑到大半：“不对啊！薛医师没下来！”说着吴滔就要往回跑！金医师却一把拉住他，吼道：“你别去给薛医师添乱！”其他医师没好气道：“你上去，他还得护着你！”他们这些安抚型一天战斗训练也没受过，不敢逞强，索性赶紧下来。吴滔忧心忡忡地被拉着跑了。薛锦行攥住手里的包装管，抬手，精神海高速运转，纱似的红色精神力铺满大半个疗养院，将风暴圈在精神力中。这是薛锦行来到星际时代后，第一次输出这个量级的精神力，半个疗养院淹没在他的精神力中，火光一般的精神力隔着几栋楼都能看得见。狂风摇晃着每一扇窗户、每一扇门，但在精神力的保护下，没有建筑再受到伤害。鸣琼半透明的身躯护着药房，红色精神力撑出一个淡色的护罩。风暴足够摧毁几栋楼，哪怕没有人员伤亡，也会给疗养院带来经济上的损失，他倒是可以赔偿，但重建疗养院的时间，那些病人怎么办？本来都是精神力上出了问题的病人，今天跑这么一遭完全就是他的错。好在疗养院所在的位置精神因子浓度低，形成的因子风暴体量小，只占据了药房前的广场，和狂暴区的风暴比起来只能算是幼儿状态。风暴完全成型，它以一种迟钝的速度向药房移动——这里毕竟不是狂暴区，没有那么高浓度的精神因子，风暴抽空了疗养院内外所有的因子才勉强形成，无论是破坏力、移动速度都不算太高，持续时间可能不会超过二十分钟。薛锦行轻轻吐出一口气，风暴近在眼前，鸣琼的身躯红光起伏，精神力刚刚触碰到风暴，就被发疯的因子撕裂吞噬，分解成精神因子。这就是因子风暴的麻烦所在——精神力是无法直接破坏精神因子的，因为因子已经是精神力可以存在的最小形态，所以哪怕是军队，也只能竖起碟组成的墙壁进行被动防御。所以别看风暴大概是S+级精神力完全爆发的强度，就是十几个S+级的精神力者手持碟，也绝对应付不了因子风暴。何况薛锦行手上没有碟，他现在就是靠着精神力硬抗风暴。凭他超恒星级的精神海确实扛得住，但风暴结束后他必定受到影响。薛锦行眼神微凝，鸣琼身躯上的精神力再度硬化，巨大的尾巴打散小型旋风。就在风暴与薛锦行进行僵持的时候，几十面碟从远处射来，嗡鸣声中灰蓝的精神力撑起一面面碟，组成熟悉的壁垒。竖起壁垒后，建筑受到的影响立刻降低，朔蓝随之跃出，分担了鸣琼的压力。两只精神体靠在一起，鸣琼获得喘息的机会后，凑过来和朔蓝分担碟。薛锦行一惊：澜与过来了？不是说今天要去加训吗？一台白色机甲轻巧地翻过围墙，落在药房后。言澜与收起机甲，借势撞开钢化玻璃，直接翻上药房，径直从楼梯进了薛锦行的工作室。薛锦行见到言澜与，心里顿时心虚：“我……”言澜与一把将他推到恒温柜上，灰蓝的眼睛跳动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他难得失控，连力气都没控制住，薛锦行后背撞在柜子上，发出“空！”的一声。盛怒之中还有分寸，薛锦行的后脑被言澜与的手垫了一下，没有撞上柜子。言澜与道：“你仗着自己是超恒星级，知道风暴摧毁大量精神力后会直接伤害你的精神海吗？！军部每年都有高级将领在抵抗风暴的时候留下终生残疾！”言澜与本来是为了媒体堵门的事情过来，打算带着薛锦行从其他地方离开，没想到隔着很远就察觉到了因子风暴，立刻通知了最近的军区，自己则用机甲赶到疗养院。好在他平常上学的时候，空间钮里时刻准备着出紧急任务的机甲、碟和一些武器，所以突**况时也能暂时应付。薛锦行愕然，他真没见过言澜与这么生气的样子，说话的时候少有地磕绊两下：“我、我报警了，其他人都进了地下室……”“警察有什么用？！他们从来没见过因子风暴！他们进了安全区，你怎么不去？你到底有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安全？！”言澜与体表的精神力开始外溢，显然，他剧烈的情绪导致了精神力波动失控。其实作为超恒星级，无论是言澜与还是孟右时，都被超乎正常人的等级困扰多年，心态情绪一直稳定。这应该是言澜与这么多年，第一次由情绪引发失控。薛锦行有很多理由。什么自己惹的事情自己解决，拖延时间让病人和工作人员能及时转移，什么药房后面连着库房，一旦摧毁财产损失不可估量……但他对上言澜与的眼睛，最后什么都没说，凑到言澜与跟前，轻轻抵住言澜与的额头：“我错了。是我没想周全，我也不知道十日好成型后会引来因子风暴。”确实是他的错，怪他太自信，认为星际版丹药只含有精神力并非灵气的集合物，却忘了星际时代没办法酝酿雷劫不假，却有精神因子风暴。薛锦行伸手圈住言澜与，他和言澜与差不多高，只略矮一个头顶，伸开双臂时可以把言澜与搂在怀里。薛锦行的精神力转化成青蓝，慢慢抚慰着言澜与，感觉对方的肩背肌理寸寸绷着，在衣装下毫无平复舒缓的趋势。他一路过来的时候，都这么紧张吗？我是不是……太让他担心了？薛锦行五行缺德多年，这辈子的愧疚心都用在言澜与身上了。他小声黏糊道：“下次不会了，我跟你保证。”外界的风暴还在继续，砖石土块和灌木随风狂舞，精神因子撞击碟与精神力组成的壁垒，赤红灰蓝的精神力上泛起大小不同的涟漪，同时还有怪异的低沉嗡鸣声，回**在疗养院中。半晌，言澜与紧绷的躯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元帅身边的秘书……”言澜与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他顿了顿。薛锦行贴着他：“嗯？”言澜与：“曾经是元帅的同学，中将军衔，担任0045号狂暴区军区长，因为硬抗风暴，导致……精神海破损，虽然后来醒了，但精神力等级从恒星级跌至E级。”从天之骄子，庇护普通民众的中将，变成最需要保护的群体，这其中的落差，换成一般人绝对会发疯，要怎么熬过那些日夜，正视自己的残缺？言澜与的声音微微发抖：“我不想你经历那些。”薛锦行心中一凛，同时又有些心酸。发现他用精神力对抗风暴，应该真的吓到言澜与了。他确实太大意了，这里不是修仙世界，就算是碳基恒星，终究是凡人的躯体，星际没有起死回生，魂魄再世的世界机制。“对不起，对不起……我发誓，再也没有下一次了。”言澜与从薛锦行的颈侧抬起头，灰蓝的眼睛仿佛闪动着光，片刻后，他闭了闭眼睛：“我说过，你承载了我所有的希望。”希望你自由，希望你快乐，希望你远离灾难痛苦和所有的失败。这样的心绪，是不是已经不能用兄弟之情来概括？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言崽：……委屈.jpg薛崽：下次也不敢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