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音两世为医,多年来兢兢业业救死扶伤于微末,未敢懈怠,而今忽然告诉苏长音有个人因你而死,远比太阳从西方升起更令人震惊。大理寺的几个差人倒是十分客气,没有动武,规规矩矩把他‘请’走。一路上苏长音心中七上八下,待远远看见金銮殿恢弘雄伟的殿宇,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的慌乱达到了巅峰!好、好像摊上大事了!此时殿内早朝未散,刚走到殿门,就听见里头有人正情绪激动有力地辩解道:“陛下!苏太医断不可能与此事有牵扯!”这是常生院院判——陆敬泽的声音。苏长音悄悄抬眼,只见陆敬泽背对着他跪在大殿中央,明明是年过半百的年级,却半点不显老态,挺直着背脊慷慨陈词:“苏太医医术出众远超同僚,自入常生院几年来更是鞠躬尽瘁、完善医本,院内上下有目共睹,而卫大人此症太过寻常,苏太医绝不可能做出误诊之事!”大殿上方,一道苍老的声音随后响起:“是与不是,自有大理寺少卿定夺。”殿外,领路的差员一抱拳:“苏太医,请吧。”苏长音淡淡点头。看似稳如老狗,实际慌得一批。他硬着头皮埋首步入大殿,随着内侍的通报声,喧闹的大殿顿时静了下来,苏长音只觉得如有锋芒在背,似有许多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由深吸一口气,俯身跪了下来:“微臣叩见陛下。”上方很久没有回应。苏长音心脏‘怦怦’狂跳,手心不由自主渗出冷汗。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暗纹涌动的衣袂下,一双锦靴停在苏长音面前。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苏长音苏太医?”“是。”“抬起头来。”苏长音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来人身着一袭紧身的鱼龙服,广袖流云间愈发显得身形挺拔,五官俊美如俦,华发高束,鼻若悬胆,眸如寒星,神情冷若九天霜雪,叫人望而生畏。他打量了苏长音的面庞好一会儿,眸光微动,“倒是轩若朝霞的人物。”他的嗓音很冷,一如他的人。明明身处朱壁辉煌的殿宇之中,却犹如一把栖息于寒潭中的长剑,无声无息的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冰冷之意。此人正是叶庄。苏长音:……他原本的满腔惊吓直接变成了惊恐!见鬼,这个狗男人怎么在这里……哦对,叶庄身为大理寺少卿,哪里有案子哪里就有他。……该死的狭路相逢。前日发生的种种犹在眼前,苏长音一时拿不定对方是否发现了他的身份,慌忙垂下头来,僵直着身子,白玉般细腻的额上冷汗津津,“大、大人过奖了。”因为太紧张,连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叶庄双眸微眯,没有错过对方的失态。“敢问苏太医,十日前吏部尚书卫严卫大人曾于常生院请医问诊,是你给卫大人看的诊?”“正是微臣。”“配的什么药?”“卫大人所患乃是肝胃不和之症,所配的药方不过是寻常舒肝和胃的方子,取当归、陈皮等药材研磨后制成药丸,常生院均有记录在册,大人可以查证。”一个接一个问题砸了下来,丝毫不给苏长音喘息的时间,然而苏长音却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原来只是查案啊。看样子叶庄并没有认出他就是那天的人,这样他可就不方了!作为一个现代医学考研狗,他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信心的,虽然不知卫严因何而死,但绝无可能是因自己诊断配药而丢了性命。苏长音心念电转,就在此时,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愤然斥责:“胡言乱语!”声音之大,犹如惊雷落地响彻朝堂。苏长音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正前方一个头发花白的臣子手持笏板出列,他约莫六七旬的年纪,面容苍老布满丘壑,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瞪过来,闪烁着怨恨阴毒的光芒,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此人正是卫严的手足兄弟,当朝丞相卫春明。“宴会当晚我三弟分明还好好的,入暖阁歇息时只吃了你配的药,期间没有任何人出入他的房内,待内侍察觉我三弟身亡后,大理寺于房内四处检查不见异常,唯有你的药瓶不翼而飞!”卫春明咄咄逼人,“倘若真如苏太医所说药没有问题,为何独独缺了你的药!”卫春明说到最后,情绪十分激动。一旁的陆院判听不下去了,他本就是个极护短的性子,常生院在他管辖之下,苏长音又是他极为看重的后背,眼下无凭无据,岂会让下属被人欺辱了去。登时上前两步将苏长音护在身后,冷笑一声:“卫大人,此事尚未证据确凿,仅凭这一点就下断论,未免太过草率了一些,有失当朝丞相的公正气度。”卫春明怒不可遏:“药瓶不见便是证据,难不成还能是我三弟自己毒死自己?”陆院判呵呵一笑:“说不定正是如此。”卫春明气急:“你……”苏长音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澄清道:“还请诸位大人明察,微臣与卫大人无冤无仇,断不可能加害卫大人,兼之卫大人的药虽是小人所开,但制药过程和药材筛选皆是院中几名药童所为,送至卫府后更是转折不知几手,难保药丸仍是原来之物。”卫春明冷哼一声:“无需苏大人提醒,但凡与此事有牵连的,一个个都要缉拿归案。”叶庄原本还饶有兴致,坐壁旁观一场好戏,听到此处,修长的眉目不由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看向卫春明:“卫丞相倒是好大的口气,立案查办素来是大理寺并刑部的职权,到是不知丞相何时能僭越了?”他虽是笑着,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看着卫春明的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物。卫春明悚然一惊!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堂堂丞相竟然在朝堂上大言不惭干预其他司省政务,对方还是朝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煞神。要知道叶庄行事全无章法,上一个敢对他指手画脚的人已经身首异处,卫春明越俎代庖,无异于把自己往刀口上送。回想起那个被诛于马下的言官,卫春明吓得脸色发白,虽然自己身居宰相之位,但他毫不怀疑叶庄疯起来一样照砍不误。他擦着头上渗出的冷汗,张嘴企图辩解:“不、王爷……”叶庄长身玉立,笼着袖子微微歪头打量他,眸光微冷,唇畔含笑,“怎么吓成这样,本王又不会吃人。”不会吃人,但是会杀人。苏长音心想,卫丞相都快被你吓死了。就在此时,高坐龙椅上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帝终于发话了,只见他苍老的面容显得十分不耐:“朝堂之上喧哗争吵成何体统!卫严身死之事自有大理寺和刑部查处,卫爱卿纵然痛失爱弟悲恸不已,但也不可迁怒他人。”皇帝开口就是一顿责骂。卫春明听了却像是得救了一般松了口气,连忙躬身称是。皇帝看向叶庄,这才怒容微缓,语气缓和的吩咐道:“卫严一案就由大理寺少卿立案调查调查,至于配方子的太医……到底难辞其咎,在大理寺还未找到真凶前停职处置,协助大理寺办案调查,直至捉拿真凶后才官复原职。”叶庄收回视线,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拱手领命:“臣领旨。”皇帝揉了揉额角,神色十分疲倦:“朕乏了,都散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