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出于意料, 苏长音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依着叶庄那个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的性子,敢大逆不道地冒犯他之后不止安然无事,还把叶庄气跑的, 苏长音显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不得不夸赞一句英勇非凡。叶庄没有当场拔剑把他脑袋削了,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不,可以说是祖坟升仙了!但不管如何, 叶庄最后那句‘明日不用再来’确实让他松了一口气。他和叶庄本就是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 当初因为一杯酒误事也就罢了, 而今叶庄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奇怪,他面对叶庄已经愈发力不从心了。离开前, 苏长音蹙着眉, 对着虚空扬声道:“莫要再跟着我了!”惨遭退货的零三又哽咽了:“嘤!”苏长音心想, 依着叶庄性子, 今日这么悖逆他, 怕是要将自己恨透到骨头里了,很可能这辈子看见自己都嫌碍眼。——如此再好不过。不管叶庄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都不打算明白、也不打算回应了。苏长音这么告诫自己, 极力忽视心中那一股堵得他心口微微酸胀难受的不安的心绪。…………秋闱已至、中秋将临。苏府这些日子前来拜访的学子少了, 但苏高章并没有因此清闲下来。这日清晨,朝中休沐, 苏长音还睡得迷迷糊糊,就被自家老爹从**挖了起来,言道要往城东杏花街拜访表叔一家。苏长音的表叔宋仁礼原在京城官拜从三品中书侍郎,年前任巡抚外放祁州, 直到近日才回京述职, 因着祖籍乃是祁州的关系, 宋仁礼这次还带回了年过七旬的母亲,准备将她老人家安置在京城颐养天年。作为晚辈,苏长音父子少不得要上门拜访。苏长音揉着眼睛,一脸迷迷瞪瞪地嘟囔道:“……怎么今儿个就要去了,不是说好了中秋么?”“祁州水路这阵子顺畅,风雨无阻,比原定的行程快了一两日。”苏高章一把湿巾子糊在儿子脸上,“动作利索点,你姨奶奶急着见曾侄孙,切莫让她老人家久等。”苏长音差点被自家老爹搓下一层皮来,瞬间清醒了,忙不迭推开两步,一把夺过巾子怒道:“爹呀,您把儿子当猪皮搓呢!”因为刚起床的关系,他的脸庞尚带着几分肉感,泛红的皮肤被水迹浸润得丰润,微微睁大的双眸裹挟愠怒瞪了过来的模样……别说,还真像一只生气的小猪仔。苏高章仔细打量了两眼,哼笑一声,丢下一句‘赶紧拾掇’,负着手心情颇好地哼着歌儿溜溜达达地走了。苏长音:“……”啥毛病啊这是!他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几句,捏着巾子为自己洗漱了一番,过程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头对长吉吩咐道:“去,我把去年囤的那一支百年老山参拿来。”见老人家不带点手礼简直过意不去。做太医就是这点好,私货藏得多。长吉连忙称是,转身去寻自家公子所要之物,待再回来时,苏长音也已经把自己拾掇好了。父子二人大包小包地上了马车,一路向宋府驶去。从苏府到表叔宋家,不到两盏茶功夫便到了,管家将两人请了进去,只见厅堂中正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一见他们连忙起身相迎,正是表叔宋仁礼及其长子宋晓。“贤弟不必拘泥于虚礼。”苏高章连忙道。两人寒暄一阵,收过手礼后,宋仁礼很快就注意到立在苏高章身后的立着一个高挑清俊的少年郎,顿时眼前一亮,抬手将苏长音招到眼前,“这是衍之侄儿罢,许久不见,快让叔叔瞧瞧!”苏长音今日穿着一袭缃色淡云纹锦绣华服,头戴八宝如意冠,腰掐一段流苏攒珠带,衬得眉目舒朗、一派风流矜贵之态。此时听宋仁礼问及自己,不卑不亢地上前两步,从容行礼笑道:“见过表叔,侄儿有礼了。”“都是一家人,何须客气。”宋仁礼赶紧将他扶起来,抓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越看心中越是欢喜,拉着他聊起了家常,诸如‘学业如何’‘可否婚配’等话题,再听到苏长音已经官拜太医之职,更是一脸喜色,直夸道‘好好好’。他忍不住转头对苏高章说道:“贤兄倒是教得一个好儿郎,这般品貌气度,古书中所言‘骨貌淑清、风神散朗’也不过如此了。”苏高章‘嗳’了一声:“贤弟过奖了,我家的小子也不过是容貌上占了三分便宜罢了。”口中虽然这么说着,但苏高章脸上透着几分掩藏不住的得意。宋仁礼摇了摇头,“贤兄过谦了,令侄这般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放眼京城已经是个中翘楚,比我那个爱惹祸的臭小子已是好上百倍千倍了。”立在宋仁礼身后的宋晓听闻此言,哼笑一声,倒也不说什么,上前冲苏高章抱拳见礼道:“阿晓见过苏伯伯。”宋仁礼是个清矍温和的中年男子,宋晓却不知是随了谁,长得人高马大、面容英挺,行动间大开大合,犹如一匹行走林间的野狼,颇有英姿飒爽之气。只见他说罢,微微一顿,继而朝苏长音颔首示意:“衍之弟弟,许久不见了。”这一次,他的神情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轻佻的意味。苏长音眼观鼻鼻观心,淡淡道:“小弟有礼了。”他的面容几乎没有一点波动,说好听点叫宠辱不惊,说难听点,就是根本没把宋晓放在眼里。宋晓微微一眯眼,喉结滚动一下,怎么看怎么不爽,趁没人注意,悄悄抬起腿就要冲苏长音干净整洁的衣摆蹭过去——“嗷!!!!”宋晓捂着屁股跳了起来,瞪着苏长音勃然大怒道:“姓苏的,你竟敢偷袭老子!”苏长音一脸无辜地与他对视。宋晓突然察觉什么,怒容一僵,缓缓转头看去,就见宋仁礼正对着自己横眉怒目,气的浑身发抖,破口大骂道:“臭小子!你老子在这里呢!姓苏的怎又是谁?没大没小!不成体统!”“……”宋晓惨嚎一声:“爹你听我解释!”“解释个屁!”…………最终这场闹剧以宋晓被自家老爹拎着耳朵狠狠教训了一顿,勒令他好好款待表弟,不可再以大欺小而告终。宋晓神色恹恹地领着苏长音往后院走,捂着通红的耳朵龇牙咧嘴地抱怨道:“臭小子,这才一年多不见,手段越发阴狠了!”苏长音忍着笑意,“谁让你先动坏心思对我动手的。”宋晓怒道:“一年多不见,刚碰面就装作不认识似的,也不喊一声好哥哥,不教训你教训谁!”“欸!你别恶人先告状,到底是谁先装客气的!”苏长音伸了伸舌头,做状要吐,“还‘衍之弟弟’,早八百年都没听你这么客气喊过!”作为同在京城里长大的亲族,苏长音和宋晓可以说是志同道合……不,是臭味相投的玩伴,早已经熟稔到对方翘一翘尾巴就知道会放什么屁。方才见宋晓那般正经地与自己打招呼,苏长音面上虽然不显,实际上酸得牙都软了。“臭小子!”宋晓怒目相视,一抬手将兄弟抄到胳膊下面,抓着他一通**。苏长音“哎呀”一声,毫不客气地拧了他一把。两人便这般你推我攘、嘻嘻哈哈地闹了一路,直至将近后院这才收敛了笑闹之态,互相嘲笑了对方衣裳不整,又各自拾掇整齐,推开门走了进去。堂屋中热闹非凡,远远的便能听见女眷欢声笑语,苏长音并宋晓两人进了屋中,只听丫鬟通报了一声,上首正说着话的妇人便齐齐转过头来,一个头攒珠翠、手捻佛珠的老妇人一脸欣喜,眯着一双浑浊的双眼张望道:“可是苏家的孩子到了?快、快来给姨奶奶瞧瞧。”苏长音连忙上前,牵着她的手半蹲在老人家身前,笑道:“侄孙衍之见过姨奶奶。”长安夫人虽然老眼昏花,但也依稀瞧得出跟前的孩子仪容俊秀、贵气十足,尤其是笑着说话时的模样,真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童一般,一眼看去便让人心生喜爱。她笑得格外慈祥,怜爱地摸了摸苏长音的鬓角,感叹了一声:“真真是个极为玲珑的孩子……上次见面时还是在祁州,由他爷爷抱着,尚在襁褓,不想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表叔曾夫人也笑道:“可不是,也真不知伯伯是怎么教养孩子的,长得这般钟灵毓秀,媳妇瞧着都羡慕极了……你说是不是姐姐?”曾夫人笑着看向身边的妇人。苏长音这才发现除了姨奶奶长安夫人、表叔曾夫人外,竟还有两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女眷,一大一小应是母女二人,大的那个年龄相貌与曾夫人有几分接近,小的则穿着一身粉衣,面容稚嫩柔美,依偎在母亲身边,瞧着十分羞涩的模样。此时一听曾夫人搭话,两人下意识抬头看向苏长音,那夫人眼睛一亮,仔细望了苏长音一眼,连连点头附和,“果真如此。”她说着,不知是否刻意,侧头回望了自己女儿一眼。后者却像是傻了一般,抬头呆呆看着苏长音,直到那夫人干咳一声,这才谎忙回过神来,红着脸颊微微垂下脑袋。曾夫人为苏长音解释道:“这两位是我在祁州的姐妹侄女,正巧这次随行进京过节的。”苏长音恍然,面露微笑,朝两人颔首见礼。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冷淡。不料那小姑娘正悄悄拿眼角的余光注意他,一见这抹笑容,脸庞羞得更红了。立在一旁的宋晓见状,眉头一皱。“娘你别尽夸他,这小子又该尾巴翘上天了!”他上前两步,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将苏长音半拉半推带到角落处,压低声音急急问道,“没事你冲那两人笑些什么呀!”苏长音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得这是什么话,这年头连笑一下都不行了?”宋晓翻了个白眼:“那也不能是她们啊!你可知道我大姨带着表妹进京来做什么的?”“不就过个中秋?”“骗人的,这两人此番进京是专门来为表妹相一门亲事的。”他目光怜悯地看着苏长音,“你完了,就冲你刚才这么一笑,这两人十有八九怕是要相上你了!”苏长音:“……”!!!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