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石散, 药性烈。能使服用者精神亢奋,实际上却是一种慢性中毒的现象。陆院判扯着苏长音往皇帐走,一路上向他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概括, 不过是叶瑢和叶琚之间的恩怨罢了。之前叶琚撂下狠话要拿的头筹,叶瑢生怕被他抢了风头,不止勒令随从为他围剿猎物,自己更是服用了五石散助兴, 然而他的武艺到底不如叶琚, 最后还是落败了。约莫是郁结于胸, 叶瑢晚席间喝了不少酒,酒性和药性冲突, 当场就发作了, 面容狰狞双目赤红做癫狂状, 文武百官面前掀桌谩骂不说, 甚至还拔剑指着叶琚骂道‘贱种岂配与我争锋’, 闹完一场便昏了过去。皇帝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被这么一刺激, 自己也犯了头疾, 曹贵妃见儿子昏倒, 尖叫一声也跟着昏了过去,现在皇帐里一口气就躺了三个。苏长音听得瞠目结舌:“好家伙, 这比看戏还精彩。”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皇帐,陆院判指着不远处绛红色的帐子向苏长音说道:“那就是曹贵妃的帐子,我要去为皇上诊脉, 曹贵妃那处便由你去看看, 想来她那处并不难伺候。”苏长音心思一转, 明白过来,恐怕曹贵妃是不是真的晕……还有待商榷。“是,我明白了。”陆院判点点头,又叮嘱几句,这才急匆匆地离开。苏长音转身走进了那绛红色的帐子,在宫仆的带领下上前行礼,“微臣常生院值守太医,奉命为娘娘把脉。”一道曼妙的身影自帷幔中急急走出来,玉手用力掀起纱幔,秀美面容掺杂着几分焦急与恼怒,不满地问道:“怎么不是陆院判,瑢儿那边怎么样……怎么是你?!”曹贵妃面露吃惊。她还记得苏长音是叶庄的太医。苏长音眼观鼻鼻观心,不卑不亢说道:“回禀娘娘,院判大人正在为陛下与三皇子看诊,忧心娘娘身体,特意遣微臣前来诊查。”她秀眉微拧,眼神不善地打量着苏长音,意有所指地说:“本宫这身子,也就院判知道得最清楚,你这个小太医能看出什么门道来?”苏长音淡定道:“娘娘何不让微臣试试。”大概是他表现出来的模样过于自信,曹贵妃静了片刻,到底没说什么,转身回塌上躺下,往塌沿伸出了手。苏长音上前取出引枕垫在那段晚皓腕之下,伸指搭了上去,几瞬过后,他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果然,沉稳有力,健康得很。这曹贵妃果然是在装晕。“如何?”苏长音一板一眼地扯着慌:“娘娘身子阴虚不足的前症,如今急火攻心,引发旧疾,待微臣写一方子先服用七日,这期间须好好养着,不宜走动。”不宜走动,等于不用在这档口跑到皇帝面前惹嫌。曹贵妃原本轻蹙的双眉舒展开来,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情舒畅了,自然舍得正眼看苏长音。之前在宴席上时,她就注意到苏长音相貌拔萃,现在离近了看,更是令人眼前一亮。此时青年正侧对着她,俯身在一旁的书案上写着方子,朦胧灯光下,青年的侧颜清俊秀美,眉目清朗,鼻若悬胆,即便是对着枯燥乏味纸墨,一双桃花眼仍含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温润笑意。他就像是一阵清落落的林间清风,沁人心脾。让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一看再看。曹贵妃看了他一会儿,美目微微眯起,将苏长音打量了几个来回,探究的神情逐渐被一种意味不明取代,忍不住问道:“小郎君相貌出众,不知可否婚配?”婚配?苏长音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只纤纤玉手就已经伸到眼前,捏着他的下颌转过头去,对上了曹贵妃饶有兴致的眼神。长而尖锐的蔻丹像一只灵巧轻佻的猫儿,顺着下颌往下滑,轻轻搔刮过轻他的喉结。力道不轻不重,泛起隐隐的疼痛。苏长音皱了皱眉,曹贵妃的眼神让他感觉到一阵不舒服,急急后退两步假装行礼避开她的动作,躬身道:“回娘娘,微臣尚未婚配。”“竟然尚未婚配?”曹贵妃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不止想到了什么,面露遗憾,意味不明地喃喃道:“可惜了,本宫今日没什么心思。”心思?什么心思?苏长音有些纳闷,难不成曹贵妃要给他说媒不成?好在那方子也快写完了,苏长音加快动作,将药方交给曹贵妃身旁的贴身宫女,不敢久留,赶紧行礼告退。步出帐外的那一刹那,清凉的夜风呼呼袭来,**去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属于女子闺房的甜腻香气,苏长音忍不住长舒一口气。按规矩,给后宫的贵人们请脉后,都需将病情禀报给院判。苏长音想了想,往皇帝的帐子走去。他原本以为陆院判会在皇帝这里,然而刚走到帐外,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道隐含怒气的声音:“这个叶瑢!众目睽睽之下狂言乱语,心术不正傲慢自负,简直令皇室蒙羞!”是皇帝的声音。接下来的话,顿时犹如惊雷落地,“叶瑢这个孽种,不能再留了!”苏长音心中一惊,脚步也跟着顿住。那里头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帐外把守的禁卫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苏长音像一只瓜子吓掉的松鼠,抱着药箱犹豫是不是要转身离开。恰在此时,里头又有另一人开口接话。“姓曹的老贼手握兵马,若要动手,势必风驰电掣,不能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是叶庄的声音。他的语调漠然,无端透着一股凌驾一切的自傲。里头静默了一瞬,皇帝似乎是轻轻吐了口气,声音似疲惫又欣慰,“不错,等姓曹的伏诛,也算是给你被害死的亡父一个交代。”叶庄没有说什么,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伴随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先走了,外头还有人在等我。”苏长音正听得入神,面前帐帘突然被撩了起来,露出叶庄挺拔的身姿。叶庄弯唇一笑:“我就知道是你。”苏长音脸上一热,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来找院判的。”话音刚落,他忽然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自帐内投射而出钉在自己身上,带着上位者威严与挑剔。苏长音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叶庄若有所感,放下身后的帘子,挡住了来自里头皇帝的眼神。“陆院判在叶瑢那处,你先和我去一个地方。”苏长音被叶庄拉着往一旁的帐群走。那边住的大多是臣子和贵宾,叶庄走进其中一间,甫一进去就劈头盖脸问道:“给叶瑢放五石散的是不是你?”苏长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耶律旬正在书案后靠坐着悠悠然品小酒,也跟着吓了一跳,杯中的酒水差点泼了出来。他撂下酒杯,拍桌子瞪了叶庄一眼怒道,“叶庄你这混账,进来都不知道敲门的?!”叶庄宛如看智障一样看着他。“……”耶律旬气急败坏,“就算没有门,那帐外也有把守的侍卫,我好歹是一国的王子,你也不放尊重些!”叶庄冷笑一声,拉着苏长音兀自在他对面寻了位置坐下:“不过一个假王子,别人跟前摆谱也就算了,少在我面前端架子。”耶律旬瞥了苏长音一眼。苏长音连忙捏着手指划过双唇,做拉链闭嘴状。耶律旬这才道,“叶瑢前几日的账我可还记着,几口五石散还是便宜他的,人若犯我我比千百倍奉还,曹家的人更甚!”叶庄面色沉寒,冷冷地看着他,“你可知叶瑢在众臣面前失了体统,陛下气得身子骨的毛病又犯了。”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严厉谴责,耶律旬的气势顿时矮了几分。“……抱歉。”耶律旬抿了抿唇,高大的身子微微弯着,编着粗犷辫子的头颅也跟着低垂下来,满身憋屈和不甘,“我就是控制不住,明明叶瑢是叛臣贼子,我在他国忍辱负重也就罢了,回来之后还要被他欺压在头上,咽不下这口气……”他越说,满身惆怅之气越重。叶庄有些头痛,抬手按了按额角。“罢了。”叶庄长舒一口气,“这几日你留意一些,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姓曹的想必不会太安分。”“你放心,曹家的兵马已经吞得差不多了。”耶律旬猛然抬起头,信誓旦旦道,“就算真的有动作,也不足为惧!”“但愿如此。”*从耶律旬那处走出来,两人踏着夜色一前一后往回走。苏长音看着眼前笼罩在月色中叶庄的挺拔背影,微微咬着唇,面色有些犹豫。“想问什么就问吧。”叶庄回过头,眼神鼓励地看着他。苏长音半点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大着胆子问:“……那个,你们和叶瑢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又说耶律王子是假王子?”这个问题,早在之前耶律旬当着叶庄的面堂而皇之地说要杀叶瑢的时候,他就想问了。苏长音知道皇家素来有龌龊,但是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叶瑢身为堂堂皇子,竟然会是众矢之的。耶律旬也就罢了,连皇帝都弃之如敝履。话里话外,似乎还和曹家、和叶庄已故的父亲有些关系。“一些陈年旧事……等等。”叶庄突然觉察到什么,目光一凝,伸手抬起苏长音的下颌,死死地盯着那段雪白柔润的脖子。一道细长的猩红痕迹印着雪色肌肤,顺着下颌滚向喉结,似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张牙舞爪地刺痛他的眼睛。叶庄当然不会以为这道痕迹是苏长音留下的,他离开之前还没有这道红痕,唯一的可能就是别人故意印下的。脖颈本来就是极为敏感的地方,明目张胆留下这道痕迹的人意思很微妙。叶庄脸色隐含戾气,所有物被侵犯的狂怒骤然席卷了他的内心,下一秒,他的鼻端忽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馥郁香气。熟悉,而又令人作呕的气味。叶庄的瞳孔骤然紧缩,语调阴寒令人不寒而栗。“你去过曹贵妃那里?”作者有话说:我爱你们,希望你们每天都喜乐平安。这一章多多留言,我再给你们发一笔巨款。叉腰哼唧.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