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探病

江城大学。人行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香樟树，绿荫遮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车窗上。一辆两厢POLO车，低调地开进家属楼。副驾驶座上的化妆镜被拉开，顾迟对着镜子，检查身上的衣着。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不会显得太拘谨，也不至于太过轻浮。大衣被放在后座，早上出门前，衣服烫过，哪怕本身也没什么褶皱。就是头发有点短……之前的寸头还没有完全长长。来自驾驶室的低笑声，惹得专注于检查仪态的顾大影帝转过头。“抱歉。我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一些宽慰的话。但是……”沈书意双手握着方向盘，笑着轻咬了下唇，眼睛噙笑，睨向副驾驶的顾迟：“你知道，这一路上，你照了多少回镜子了吗？”第一次红绿灯路口，顾迟把衬衫的扣子都给扣到底。他以为车内暖气没打住，顾迟有点冷，于是将暖气又打高了一度。红灯转绿，车子开出去没多久，顾迟把扣子给松开了三颗，后面又扣回去了一颗。他才忽然意识到，会不会，其实不是冷热的原因，纯粹是因为……紧张。“顾迟，你是在……紧张吗？”他记得自己当时那么问的时候，顾迟扣纽扣的动作不大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他有些惊讶，旋即笑了，“你不用紧张的，我妈妈那么喜欢你。”知道顾迟这段时间人在江城，妈妈主动提出，邀请他去家里吃饭。一开始，他还以为他的安慰起了作用。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顾迟又再次翻开后视镜，这一回，似乎在看他自己的发型。这种症状，在车子开进江大之后，变得尤为频繁。…那面从校门口到家属楼这一小段路，就没有再被翻回去过的化妆镜，终于被合上。顾迟转过头，手放在他衬衫的衣领上，眸色认真地问道：“我的纽扣是不是系上比较好？”沈书意微愕，片刻，哭笑不得。顾迟竟然还在纠结纽扣的事情吗？“等我一下啊，我先停车。”沈书意将找了个停车位，双手转动方向盘，倒车入库。将车子停下，拉手刹。沈书意捧住顾迟的脸，“我是不是忘了告诉过你，我妈是个颜控？”顾迟眨了眨了眼。沈书意将副驾驶的化妆镜翻下，他将顾迟的脑袋，转向化妆镜，跟着他一起看向镜子，同他的脸相贴，唇角掀起愉悦的弧度：“相信我，冲着镜子里你看见的这张脸，妈妈都不可能不喜欢你。”何况，顾迟还那么好。顾迟转过脸，在沈书意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信了。”沈书意微红了耳尖，“那我们现在下车？”“嗯。”沈书意转身，从后驾驶拿过他自己的羽绒外套，以及顾迟的大衣递过去。两个人一起下了车。下了车后，两人绕到后驾驶座——初次登门，顾迟买了些见面礼。…沈晓涵特意挑的工作日，大部分老师跟学生都有上课时间点，约沈书意跟顾迟两个孩子来家里。因此，沈书意跟顾迟上单元楼的一路，也没碰见什么人。沈书意有家里的钥匙，这一次特意按的门铃。出发之前，沈书意给母亲沈晓涵发过信息。门铃声响起，里头很快就传来陈晓涵的声音，“来了——”顾迟攥着礼品袋子的指尖攥紧，挺直的腰身愈发挺拔，宛若青松。实在是太少见到顾迟这么局促的样子，沈书意低头抿唇偷笑。被顾迟发觉了他唇边的笑痕，在他腰窝处戳了戳。沈书意怕痒，尤其是腰，只要被戳到，就像是被戳到笑穴一样，会笑个不停，还会没有力气。他去抓顾迟的手，身体往后躲，笑着求饶：“我知道错了……”沈书意的身后就是墙，顾迟担心他会磕到脑袋，拎着礼品袋的那只手去搂过书意的肩膀，往他怀里带。沈晓涵打开门，瞧见儿子偎在人家怀里，手还抓着人家的手，脸上都是笑意。对上门口母亲微讶的眼神，沈书意耳尖微红，握着顾迟的手却没有放开。他反手握住顾迟的手，唇边犹有笑痕，“妈。”顾迟一秒正经：“阿姨好。”…顾迟的头发，比沈晓涵第一次在视频里见到他时要短了一些。看起来……年龄更小了，像是才二十出头。不过，书意也显小，两个孩子站在一起，很登对，瞧不出明显的年龄差。教师这个职业，使得沈晓涵见过太多，她很清楚，年龄不代表什么。最为重要的是，沈晓涵能够明显感觉出来，在顾迟的面前，书意所呈现出的松弛感。这种松弛感，是书意进娱乐圈后，尤其是前些年解约的事情发生过后，沈晓涵很少再看见的。沈晓涵笑了笑，她柔声招呼两个孩子进屋，“你们过来了啊，来，先进屋再说。”没有初见时的陌生，身为教师，沈晓涵的亲和力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阿姨，这是给您的。是听书意说您喜欢喝茶，就买了一点。希望您喜欢。”顾迟将手中的礼品袋递给沈晓涵。“你太见外了。下次来家里，直接跟小小一起过来就好。不用给我买什么。你尽管坐啊，拿这里当自己家就好。”沈晓涵将礼品接过，吩咐沈书意带顾迟去客厅坐一坐，她先去把茶叶放好。沈书意打开鞋柜，给顾迟拿了双室内拖鞋，放低音量：“听出来了吧？沈老师很喜欢你。”要不然不会跟顾迟说，下回来家里直接跟他过来就好。顾迟换上拖鞋，一脸认真：“是我的颜值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吗？”沈书意抬起头看他，神情比顾迟还要认真：“不是，是你天生就招人喜欢。”不。除了他的母亲，没有人期待他的出生。他天生，不被喜欢。但是，现在的的确确有了。顾迟握了握沈书意的手。沈书意像是明白顾迟心里在想什么，转过脸，朝他弯了弯唇。顾迟飞快地亲了口沈书意的唇角。沈书意下意识地看了眼在厨房里的母亲，心跳骤然漏跳一拍。有一种在长辈眼皮底下做坏事的紧张感。还有着隐隐的兴奋……跟刺激。…沈书意跟顾迟两人换好鞋进屋。沈书意带顾迟去客厅，茶几上有洗好的水果。有樱桃、丑八怪，还有龙眼……沈书意拿了几颗樱桃，细致地将樱桃过柄给摘了递过去，问顾迟：“要吃么？”沈晓涵的这间公寓，三室两厅。面积不算大，但是布置得很温馨。客厅墙上，有一面玻璃柜子，里面摆满了奖状还有奖杯。墙角，摆着一架钢琴。第289节钢琴不从远处的架子上，放着手风琴、吉他。无论是装修风格，还是家具款式，都留有岁月的痕迹。平时如果沈书意手里拿着水果，问顾迟要不要吃，顾迟通常都是就着他的手咬上一口，或者干脆从沈书意手里将水果衔走。这一回，在人家里做客，还是收敛了些，伸手去将樱桃接过，“书意哥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么？”“很小的时候，妈妈带着我在外公外婆家住过一阵子。后来等我再大一点，出于上班，还有我上学方便的考虑，就带着我住在这里了。”沈书意给顾迟递了樱桃之后，又动手去剥丑八怪，担心顾迟拘谨，不好意思拿。顾迟将沈书意给他剥的丑八怪，分了一半，两个人一起分着吃了。顾迟：“阿姨怎么还没过来？”沈书意也在奇怪，怎么母亲说去放一下茶叶，结果到现在还没有过来。此时，厨房里传出高压锅的鸣气声。沈书意往厨房看了一眼，果然瞧见母亲忙碌的身影。“妈妈应该是在厨房忙，我去看看。你先坐一下，如果无聊，就看看电视，吃下水果。“顾迟拿纸巾擦手，“要我一起帮忙吗？”沈书意笑了笑，“不用。我先去看看。”“好。”…沈书意往厨房走去，看见满桌丰盛的菜肴。这一桌的菜，也不知道母亲才几点开始就要准备。沈书意将外套脱了，挂在餐椅上，他卷子袖子，走到厨房门口，“妈，有需要我帮忙的吗？”听见声音，在洗菜的沈晓涵转过头：“你怎么过来了？顾迟呢？”沈晓涵的腰不大好，沈书意总是担心母亲会累到自己。他走上前：“他在客厅吃水果，我来帮您。”沈晓涵柔声道：“我这边很快就好了，不用你帮忙。你去陪顾迟就好。哪有将客人一个人晾在客厅的道理？”“不是您说的么？让他把我们家当自己家一样就好。我给您打下手，这样您能够轻松一点，我跟顾迟两个人也能够快一点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后半句说服了沈晓涵，沈晓涵只好让书意留下。“今天怎么是您下厨，许阿姨呢？请假了吗？”沈书意将沈晓涵手中的空心菜接过，继续放到水流底下冲洗。许阿姨是沈书意给沈晓涵请的钟点工，平时沈晓涵上课如果排班多，一日三餐就不太能顾得上，长期点外卖也不大卫生，沈书意就给请了个阿姨。负责照顾沈晓涵的三餐，年初有段时间沈晓涵住院，沈书意那段时间不太方便过去，也是多给了那位许阿姨薪酬，麻烦人家帮忙照顾一下母亲。高压锅里的排骨差不多好了，沈晓涵关了火，打算再闷一会儿，“没有，是我给你许阿姨放了假。顾迟第一次来我们家，我想都是家里人，他会比较舒服自在一些。”沈书意洗完了菜，把菜放在沥水篮里，刻意避开了滴着水的手，只是手臂圈住母亲：“谢谢您。”考虑得这么周全。沈晓涵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沈书意说是给母亲掌勺，后面随着他接手沈晓涵手边的活，成了他是掌勺的那个，沈晓涵给他打下手。排骨刚好出锅。沈晓涵将排骨装碗，问在炒菜的沈书意，“顾迟怎么把头发给剔了？是角色需要么？”沈书意颠着勺，火候差不多了之后，关了火：“嗯。他刚杀青的这部戏年龄跨度挺大的，拍十七八岁的戏份，得把头发剃短。”他转过头：“不好看么？”“好看。特别酷。回头你记得主动提一下合影的事，妈妈想跟他合个影。”沈晓涵一边将手里的排骨放下，一边将垂落在颊边的几率头发撩到耳后，耳尖有点淡淡的红晕。沈书意：“……”妈妈今天见到顾迟淡定的表现，都让他差点忘了，妈妈还是顾迟的颜粉跟事业粉。…厨房的玻璃是磨砂的材质。从客厅看过去，能够依稀看见里面的人忙碌的身影轮廓。顾迟能够听见厨房里炒菜的声音，以及沈晓涵跟沈书意母子二人低声交谈的声音。对于从小学起就读寄宿学校，初中时就出国留学，回国后没多久就一个人搬出来住的顾迟而言，跟母亲在厨房里说话，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沈晓涵端着菜从厨房走出。不一会儿，沈书意就过来，喊顾迟吃饭。张晓涵给顾迟递去筷子：“问了小小，你平时都喜欢吃哪些菜，就尝试着做了做。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来尝尝看。”听闻沈晓涵竟然特意跟他打听他喜欢吃什么菜，顾迟大为感动，他双手接过筷子：“谢谢阿姨。”沈晓涵笑了笑：“不客气。吃吧。”顾迟平时很注重饮食，很少会摄取过多的食物。这一回，沈晓涵打的饭都给吃完了，不仅如此，还又添了一碗。沈书意都担心他会吃撑了，趁着妈妈去厨房添排骨汤，小声地提醒他：“要是饱了就不要吃了，千万不要撑到自己。”顾迟喝下第三碗排骨汤，“不撑。”沈书意：“……”他是不是得问下妈妈，家里的消胃片还有没有？…“看吧，我都说了，不能吃得太撑。”房间里，沈书意坐在床边，顺时针给顾迟揉着腹部。顾迟果然吃撑了。顾迟演技好，但是从来不会把演技用在沈书意身上。两个人在一起，彼此坦诚很重要。展现自己真实的一面，将自己的情绪如实地传达给对方也很重要。沈书意从来没要求顾迟不许在他面前假装些什么，但就像是一种默契一样顾迟从来没有在沈书意面前伪装过自己。因此，他身体是不是舒服，书意一眼就看出来了。沈书意没有问母亲家里还有没有消胃片，顾迟不让，说是不想让母亲担心。他只好趁着母亲去厨房洗碗，跟母亲说了一声，以带顾迟参观他的房间为由，把人给带回房间。顾迟枕在沈书意的腿上。沈书意的床是一米二的，很小，顾迟躺在沈书意腿上，脚没有办法放平，他只能曲着腿。他的脑袋往后仰，“吃的时候真的没发现很饱。”吃完了以后，才开始有胃被什么东西给撑着，越撑越大，濒临极限，开始有了疼痛感。很多时候，顾迟的言行都太过沉稳。很少会像今天这样，有吃撑了也不知道，傻里傻气的一面。他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现在舒服点没有？”顺时针摸着小腹，可以促进肠胃蠕动，能够让胃舒服一点。小时候他胃要是不舒服，但是又不是那种大问题，外婆跟妈妈就会给他揉肚子。“好多了。”沈书意公寓房间的床头，摆着顾迟的照片。他小时候睡过的房间却是一张照片也没有。顾迟收回打量房间的视线，问沈书意：“书意哥，家里有你小时候的照片么？”沈书意：“有。不过应该在我妈房间里。你想看么？”顾迟点头，“要要”。撒娇撒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沈书意被顾迟的叠词逗笑，他摸了摸顾迟的寸头，“那我去妈妈房间找找看，你在房间里等我一下。”“好。”沈书意动作轻柔地把顾迟的脑袋从他腿上挪开，又从床头拿了个枕头，给他垫上，好让他舒服一些。顾迟注意到些小细节，他转过脸，亲了亲沈书意手腕。沈书意唇角轻扬，低头轻啄了口顾迟的唇，“我很快回来。”…沈书意出了房间，在母亲房间的抽屉里找到了相册。“顾迟怎么样了？胃还胀么？”沈书意捧着相册，刚要起身，听见母亲的声音，被吓一跳。他缓缓站起身，惊讶地问道：“您怎么知道的……”沈晓涵走近：“你的房间那么小，除了床，连个坐的地方都不大方便，你却说要带顾迟去房间里参观。联想到他今天的饭量，就猜到了。”沈书意有些耳热，下意识地替顾迟解释道：“顾迟也是不想您担心。”沈晓涵点了点头，“怪可爱的。”沈书意失笑：“您是想说有点傻气吧？”沈晓涵以过来人得语气道：“偶尔傻气的男人才可爱。男人要是一直聪明，精明，才可怕。”沈书意不确定母亲是不是想到了父亲。第290节沈晓涵：“行了，你去陪他吧。等他肚子舒服点，再陪着他去楼下走走。选在上课的时间点下去，这个时候院子里一般都没什么人。”“好。”沈书意捧着相册回房间。手机响了。沈书意的手机在客厅的茶几上。将手里的相册暂时放在沙发上，沈书意接起电话。是经纪人宋离打来，通知他，因为姜永生病住院，这期《唱响天籁》延迟录制的事情。沈书意心弦一提，“生病了？总么会忽然生病住院那么严重？之前录制节目的时候，不是好好的么？”宋离：“这个我也不清楚啊。我也是收到节目组延迟录制的通知，说是姜永老师生病了。我上网搜了下，才知道姜永昨晚上被紧急送往医院，还上了热搜。但是具体什么情况，网上也没个准确的消息。既然这周录制取消，那你就趁着这几天的档期，好好休息。不过休息也要有个尺度，不要把自己的身体给掏空了。”沈书意还在错愕于父亲姜永住院的事，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我自己上网看一下。”“好。那我就先挂了啊。”“嗯，”结束跟宋离的电话，沈书意第一次时间登上微博。果然在热搜上，看见了#姜永生病住院#的词条，词条后面，跟了一个“热”字。…“怎么了？是你的朋友住院了吗？是不是得你现在过去一趟？”沈晓涵在收拾餐厅，闻言，她放下手中的正在忙的事，走过来，关心地问道。沈书意微抿起唇。父亲住院的事，只要母亲上网，就会知道，这事也瞒不住。沈书意犹豫着，还是将父亲姜永昨晚上被紧急送往医院的事的事，告诉了母亲。沈晓涵沉默片刻，“病得严重么？”沈晓涵跟姜永虽然已经没有任何夫妻感情，不过到底相识一场，尤其是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生病住院，可不比年轻的时候。她自己年初就住过院，知道住院有多难熬。沈书意摇摇头，如实地道：“目前我知道得也不多。”沈晓涵轻叹了口气：“你父亲现在，人在哪家医院？”…房间的门打开。顾迟听见声音，从**坐起身：“是不是相册没……”找到？敏锐地注意到沈书意神情不大对劲，顾迟出声问道：“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沈书意走到床边，在顾迟身边的床畔坐下，“我父亲生病了。”他将脑袋轻靠在顾迟肩上，“我在想，要不要去探望他。”书意很少提及自己的父亲。从书意过往仅有的讲述里，顾迟大概能猜到，书意的父亲是一个很有音乐才华，他很崇拜的对象。除此之外，受父母离异的影响，似乎生活方面，父子两人没有太多交集，感情远不如跟母亲、外公以及外婆来得深厚。并是书意的家事，顾迟不好擅自给意见，他轻声地问道：“阿姨怎么说？”沈书意眉心微蹙：“母亲说，我是个成年人，我有权决定要不要去探这个病。”这也是沈书意犹豫的地方。如果母亲让他不要去，或者是要求他去，也许他都会照做。但是现在，母亲将这个选择权，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他。顾迟思索片刻：“那你自己呢？你想去么？”沈书意陷入沉默。主要是不确定父亲的病情。紧急被送往医院……像是突发病情。如果只是小病，医院有医生护士照顾，身边应该也还有家人照顾。现在的问题在于，他不知道父亲病情如何……顾迟想了想，仔细地思考着措辞：“你既然犹豫，说明你还是担心他。我可以陪你一块过去。如果不大方便，我送你去医院，不上去住院部。”沈书意咬唇，“没什么不方便的，而且，你其实……见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