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许缙云的妈妈既然还肯来看他,心里就是还放不下许缙云的,万元不信有父母能这么狠心。“她还能来看你……你有跟她说说回省城吗?”以前的许缙云也像万元一样天真,从小被丢给爷爷奶奶,他以为只是时间的问题,等他长大,父母还是会接纳他的,后来回到家,他以为只是因为长久没有生活在一起,只要自己够听话,总会得到父母的关爱。可这世界上就有这么狠心的人。许缙云柔声说道:“我妈是个软弱守旧的女人,对丈夫言听计从,丈夫就是她的天,有时候我觉得她比我爸还要残忍,她要是能狠心不生我,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了。”“那……胡婶的事情,你不跟她说说吗?”许缙云看向“天真”的万元,万元怎么这么傻?他对自己不放心,尚可回头来看自己一眼,他那双父母要是真心对他,还把他送到这儿来。“她怎么会不知道呢?爸妈可是过来人,能不知道寄人篱下的难处吗?有些答案已经很明朗了,如果我还不识趣,非要追根究底,大家都会很难堪的。”万元眉头紧锁,死死咬着牙关,对呀,当爹妈的怎么会不知道呢?就像他爹一样,清楚的知道任由段家把姐姐带走,姐姐以后的日子是水深火热,他们什么都懂,他们只是装作不知情,这样才不会愧疚,才会心安理得地将许缙云丢在这儿。“我爸压根儿不关心我的腿能不能治,更不会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摔到腿的。”许缙云举着茶杯对准窗外的院墙,“有那三个院墙的高度,家里的平房,我跟我大哥在楼顶收衣服,他推了我一把。”“什么?!”“我一点儿防备都没有,摔下楼就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对他而言,我就是个外人,是个时时刻刻威胁他父母工作的定时炸弹。”万元霍地站起身来,凶巴巴的,怒火中烧,“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父母和兄弟?还有没有人管了?哪有这样的事情?自己的亲儿子,亲兄弟都不认了?说是读书人,知识分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许缙云喃喃了一句。万元没听懂,“嗯?”许缙云摇摇头,“也不是没管,至少吃的用的,还是他们供着的。”什么狗屁吃的用的,那是人吃的吗?是人住的吗?对待仇人也不过如此了吧?万元忿忿不平,他一把捏住许缙云的手腕,他怕许缙云想不开,“许缙云,那话怎么说的,事在人为,你的腿能不能好还没有下定论,不试试你怎么知道?那些个破事儿你别惦记着,活这一回你是为了你自己,我只要在这儿一天,我肯定管你。”许缙云微微仰着脑袋,看着他跟前的万元,万元逆着光站着,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大真切,可万元掌心的温度传到了自己的手腕,是那样的炙热。他信,万元说的他每一句话他都信。姐姐那事还没完,金民家又出了点儿岔子,他娘下地时锄头砸到了脚,伤得还有点厉害,人还在卫生院躺着,十五肯定是出不了门的。万元知道这些事儿急不来的,在卫生院看望了金民的娘,正好今天是赶集的日子,路上的人多,他走着走着,走到了镇上的学校。学校还在放假操场上冷冷清清的,万元伸着头朝里张望,没看到人,顺着操场,他转到了张洵的宿舍。刚走到窗前,便听到了张洵激昂的朗读声,“我们都是自由的小鸟,是时候该离开这禁闭了!该飞了!乌云的背后是光明的山岗,巨浪的背后是碧波**漾的海洋,该飞了!飞去那只有风陪伴的地方。”万元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他依旧会觉得文字的力量足够让人振聋发聩,他没有打断张洵,还是张洵先看到了他。“诶?万元,怎么来了不出声啊?”万元回过神,抓了抓后脑勺,“张老师,没打扰到您吧?”学校的宿舍不大,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足够将这小屋子给占满了,张洵把人引进屋,又忙着给万元泡茶。“张老师,我想跟你借几本书。”张洵一听,忙停下手上的动作,当老师的最乐意见到的场面就是有人主动学习。“你愿意学习是好事,你要看什么书自己挑。”张洵指着书架,“我还是建议,你先从认字开始。”看张洵这么热情,万元有点不好意思了,“不是我看,你知道那个许缙云吧,他看,他整天待在院子里也没别的事儿做,我要没空去看他,他一个人闷得慌,他认识字,他都读过高中的。”“哦!”这儿地方不大,张洵没见过许缙云这人,但多少也听过他的旁人提起,好像腿不行了,“可惜了,读过高中的,没想去高考吗?”万元连小学都没毕业,高中在他这儿已经是最高学历了,哪儿想过什么考高,但许缙云不一样啊,他想没想过高考啊?他要考的话,兴许能考上。山里的学校最缺的就是教学资源,这些书都是张洵从城里带来的,自己翻来覆去不知道看了多少回,书皮都翻得又旧又破的。万元也不知道里头都写了啥,拿上几本看着顺眼的,临走前还借走了张洵的字典。家也没回,万元直奔许缙云的院子,他是个急性子,心里藏不住事,也没跟许缙云卖关子,把怀里的书拿给他看。“给你的,我跟学校的张老师借的,回头你看完了,我再给你换其他的,我怕你一个人闷得慌,你识字,看看书,解解闷。”腿上的残疾将许缙云困在了这个院子里,更可怕是精神上的贫瘠,要一个读过书,见过世面的人,过着井底之蛙的生活,那种痛苦远超过了身体的残废。许缙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封面,“谢谢。”“这有什么好谢的,跟我客气什么?”万元凑到许缙云身边,他现在挺爱跟许缙云待一块儿的,有啥也愿意跟许缙云说说,“原本打算十五走的,我姐的事儿没个结果,金民娘又住进了卫生院,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两本外国小说,一本苏轼的文集,还有一本字典,这本许缙云用不到,他默默听着万元说话,随后开口问道:“万元,我教你识字吧?”万元有点意外,借字典的时候,他确实抱着学习的态度,但自己基础一点没有,没太好意思向许缙云开口,他不求有多大的学问,只是出门在外认得字会少吃很多亏。“那敢情好啊!”万元攀住许缙云的肩膀,“许缙云,不怕你笑话我,我自己的名字凑在一块儿我还得认半天,分开了谁也不认识。”许缙云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的树杈,在泥土上写下了“万元”这两个字,随后把树杈递给万元,让万元依葫芦画瓢。万元握紧了树杈,歪歪扭扭地照着写了下来,他名字比划简单,看着还像那么回事。“许缙云,你名字怎么写的?我以后要是出了门,我就给你写信,我长这么大还没给人写过信呢。”许缙云笑容有些凝固,很快又整理好心情,拿过树杈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许缙云”这三个字比“万元”复杂得多,万元照着写都非常的吃力,手背上青筋暴起,手里的树杈都快被他掰折了,就这用蛮力的样子,不像是学写字,像是跟着树杈有仇。“放松。”许缙云捏着万元的手腕,重新调整了一下万元拿笔的姿势,“写我的名字不急,先学会拿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