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池灿没有听见李景恪手机里的震动闹铃。他昨晚对李景恪说完晚安之后睡了过去,半夜摸黑起来上厕所时却听见楼上有人吵架,哐哐哐把他给弄清醒了,再睡回来他犯了春游综合症,想到第二天李景恪会带他去上学就有些紧张激动,盯着李景恪睡着的背影挨了好半天才再次入睡。闹铃响起后,李景恪起来洗漱完并穿上了外套,拎着热水瓶去走廊尽头的热水房接了壶水回来。他看见池灿还睡得死死的,走过叫两声,没反应,李景恪扯开池灿身上的被子直接把他推醒了。“走开……”池灿大概还在梦里,皱着眉头像是有起床气,不高兴地想推开李景恪的手,翻身再睡回去。但李景恪再次叫了他的名字:“池灿。”池灿迟钝两秒,缓缓转过头睁开眼,朦朦胧胧间看见李景恪的脸。他继续在迷茫中愣了好一阵,紧接着一下子就彻底醒了,还是跟弹簧似的从**坐了起来。“迟到了吗?”池灿惊慌地问。李景恪笑了一声,转身去打开了靠马路边的门,阳光刷的照进屋子。他说:“看来你以前经常迟到啊。”“没有经常,”池灿下了床,跑走两步又回来有模有样学着叠被子,替自己解释,“我不怎么迟到的。”“是么,”李景恪问他,“怎么刚刚睡得跟小猪一样,叫都叫不醒?”池灿张了下嘴,有些被拆穿的窘迫和尴尬,他把被子叠成不太整齐的薄方包,觉得没太多时间了,最后捡起掉到地上去了的玩偶拍拍灰,按在被子上遮挡装饰起来。“有起床气?”李景恪又问。池灿看了看背光的表情不显的李景恪,保证道:“没有的。”“不管有没有,”李景恪靠站在门边顺手掏烟,一大早犯了烟瘾,但习惯性忍耐着不抽,他动作着,挡住了一大半太阳的光影也在变幻,他懒懒一笑,告知池灿,“在这里,以后你也没机会迟到了。”池灿和李景恪对视了一眼,抹抹自己睡乱的刘海,说:“我会尽快的,不迟到,哥哥你等我。”然后池灿拿着自己要换的衣服冲去了洗手间。为了不失去存在的价值,池灿无疑在努力做一个好弟弟。虽然见过池灿的人好像都在由衷感叹他漂亮可爱,一看就是个富养长大的娇气包,但李景恪觉得池灿最应该被夸奖的是聪明。不是听话,而是极其聪明,所以即使是个娇气包,他也能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清晰认知,紧绷着神经,说讨好的话,强行掩饰慌张。池灿应该忘光了。十年前教他打枪的时候,李景恪十一岁,被赶出池家前,池灿从来没有叫过李景恪哥哥。曾经的李景恪想过,如果让池振茂的亲生儿子也尝尝流离失所、尊严尽失的日子,会怎么样?第8节现在的李景恪可以轻易就做到这点。命运总是出其不意,谁也没想到十年后池灿会失去一切庇护,竟被他领了回来。过了那阵烟瘾,在等池灿洗漱的时间里,李景恪进来坐到了桌前,从灰扑扑的电脑包里的把电脑拿出来开机。这是许如桔从同事那儿拿来、原本打算扔了的二手笔记本,李景恪试了试,屏幕上裂了一角,开机显示蓝屏,键盘太旧也不灵敏,但应该问题不大,找时间修修还能继续用。他敲了敲电脑键盘,看见对面摆着的书包和池灿擅自布置的学习区,朝里问了一声:“好了没有?”厕所里忽然乒乒乓乓一阵响。池灿马上出来了,两手拿着杯子牙刷说:“水有点冷,我就好了。”风城日照大,紫外线足,他们楼顶安的都是太阳能,但光靠太阳能出热水极不稳定,早上只有彻骨的冷水能用。李景恪合上电脑,对池灿说:“热水壶里有热水,弄完背上书包出来,少磨磨蹭蹭。”听见有热水,池灿欣喜地去提了洗手台下的热水壶,哗啦哗啦倒盆里,见缝插针地说:“我第一天去上学,要不要带什么?”“带上你的人就行了。”李景恪说完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似的站在厕所门口停下来,不确定地说:“之前学校的转学证,有吗?”池灿双手拿着他那块方毛巾捂脸上,舒舒服服又擦了遍脸,闻言傻住了,飞快收拾好一切跑出来在书包里翻来翻去,桌子上也统统找了一遍。他中途不忘朝李景恪瞥一眼,那样子仿佛害怕李景恪分分钟反悔,借此不带他走了,又继续把他一个人关在这间屋子里。“在这里!”池灿最后在他那本坑坑洼洼的寒假作业里找到了那张不显眼的纸,开始庆幸那时候是去办了证明的,也被他稀里糊涂带过来了,否则后果简直可怕。李景恪看着他掩饰不住的高兴,觉得单纯得令人咂舌,更昭示着池灿从现在开始的命运真的由他说了算,当年池振茂并没有来得及和他解除收养关系,李景恪已经可以说得上就是池灿的监护人。“一起带上,该走了。”李景恪说。池灿点着头,真的跟要去春游了一样兴奋。出门前李景恪关上洗手间被腐蚀得有些破的木门,无意瞥到角落那件黄外套,说道:“昨晚的换洗衣服晚上回来洗了,不然再过两天打算裸奔去上学?”池灿顿时收了收脸上的笑容,讪讪捏着书包带子说:“晚上回来洗。”两人终于出了门,李景恪稍慢一步在锁门,池灿就等在马路边,看见李景恪没推自行车就走了过来。他有些奇怪,背着书包跟在李景恪旁边一路往坡下走,犹疑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哥哥,怎么不用骑单车啊,走路去吗?”“走不了?”“不是……”到了大马路,他们走在路边枝叶繁茂的人行道上,四月的杜鹃花开得正旺。早上的天气偏凉,远处水平面对岸的青山上飘着没散完的雾,再往上又是划破天际的流云,日出之处金光熠熠,洒在中间这一小块平整的大地上。而他们这岸的左边也是山,池灿发现路边都有一道沟渠,水流不断,从山上来。李景恪在路边一个不显眼的车站停下来。很快迎面来了辆C7的绿色公交,摇摇晃晃的,池灿跟着李景恪上去了,车上人不多,有两个背着背篓的老奶奶打算去赶集。池灿挨着李景恪旁边的座位坐下来,有些新奇和紧张,还没坐多久,他们就又到了。池灿将要就读的风城初级中学在古城北门外,许如桔就在这所学校正教初一。他算是插班去读初三下学期,马上要升高中,短短半年不到,户口又还没落回来,原本学校是不会接收的。穿过古城时简单吃了两包子当早餐,然后走进简陋的校门,池灿四处看个不停,学校里全是青瓦白墙不过三层高的教学楼,零散的读书声从窗口传出来,前方的操场中间黄黄绿绿,跑道却黑乎乎的,并不是池灿曾经学校的那种红色塑胶跑道。李景恪领着他去初三那栋楼的一楼见班主任,刚一进办公室门,对方一看见李景恪,笑道:“来了,这么早。”她说的仿佛是池灿不懂的方言。不过很快池灿反应了过来,妈妈就是白族人,他隐约记得一点,是白语。“陈老师,”李景恪自然地回道,“来早点多熟悉一下。”“等会儿是不是还要急着去上班?”“还好,离得不远,再走一段就到了。”池灿一知半解地听着,只觉得李景恪声音从头顶传来,比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有点不一样。他扁了扁嘴。“陈老师,”李景恪扶着池灿的肩膀往前按了按,用普通话介绍,“这是池灿。”池灿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抿嘴露出笑容说:“陈老师好。”陈老师年过五十,在这里任教多年,曾经也是李景恪的班主任。她一见池灿的模样便忍不住让他再过来点:“好乖呀,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小孩,不用说就张嘴说话这么甜,景恪,这是你弟弟?”“麻烦陈老师了。”李景恪笑笑说。“昨天都说过一次麻烦了,有什么麻烦的,”陈老师摸摸池灿的脑袋,说,“等会儿要办个入学手续,其他的校服啊什么的可能要一周时间才能慢慢下来,不过先来上课就是了。”池灿靠着李景恪站着,希望作为李景恪的弟弟不丢脸,认真说:“谢谢陈老师。”终于出了办公室,校门口陆陆续续有同学老师进来,池灿对着学校的模样还有些茫然,心里的凄凉不受控冒出来。但已经很好了不是吗?他转身回来看向后一步出来的李景恪,想到昨天李景恪已经为了他来学校跑过一趟,心里依然被某种不知名的感觉塞得满满的。“哥哥,”池灿叫道,“我以后就在这里上学了么。”“也就两个月,”李景恪看他一眼,笑了笑说,“再过两个月中考,考不考得上高中就看你自己了。”池灿不说话了,默默跟着李景恪沿走廊走了一阵,说:“你希望我考上吗哥哥?”“说了,看你。”李景恪停下来,对他说,“刚刚陈老师告诉你地方了,自己去教室,不管你会不会,但在学校少惹事,听老师的话,听见了吗?”“听见了。”池灿说完看李景恪下台阶就要走,迟疑两秒,立即又往前赶了两步,喊道:“哥哥。”李景恪从口袋掏出了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才转身回来看着池灿,因为隔着些距离,在背光的淡淡阴影里,他目光显得平淡而温和。“我放学怎么回去?”池灿很慢地问道。“刚刚来的时候没记路?”李景恪像是等着要接电话,立即反问他。池灿这下声音很小,因为他说了可能不会让李景恪喜欢的谎:“我忘了,没记路,不知道要记……”李景恪似乎不信,转了转手里的手机,把池灿看得几乎下一秒就要说自己记得路、可以想办法回去。没办法自欺欺人的是,池灿感觉到了李景恪想接电话,想离开,能送他来上学到学校里已经很难得。他来的路上怎么可能不记路,不然李景恪要是想把他丢在外面,他就再也回不去了。“而且我没有钱坐公交车。”池灿心里颤颤弥补道。他不想让李景恪不喜欢他。李景恪却说:“既然不记路就不用回来了。”池灿顿时僵在了原地,眼睛迷茫怔愣,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了。周围嘈杂不已,李景恪逗完他终于笑笑,离开前道:“放学在学校等着,我来接你。”